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乱臣贼子在坑爹》 第1章 身份 预收新坑:《被死对头包养的日子》 楚晏兮高冷清贵,沉稳自持,年纪轻轻就有了同行望尘莫及的成就;江夏当红偶像,粉丝千千万,除了一张脸别无事处 首度合作,两家团队便结怨。 楚粉内涵江夏演技差耍大牌,江粉手撕楚晏兮过气老腊肉蹭热度 正主江夏还手滑点了个赞,成功把话题推上了热搜 自此,楚、江两家关系势如水火 直到某日,一道雷把江夏劈成了楚晏兮家的布偶喵 面对绝望处境,江夏很有骨气地表示:我就是饿死、冻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屈服于楚晏兮 后来,江小喵:真香 =以下正文 = 元武六年腊月,秀帝思劳过度,病死崇政殿,享年三十一岁。 次年春,十五岁太子楚玉登基,丞相秦惜松摄政,改元泰宁。 元宵虽已过,灵州城却依然热闹如昨,秀帝的驾崩似乎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哀痛和影响,仿若谁坐在龙椅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 春风楼是灵州乃至整个崇国最大的勾栏院,前有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尺高楼,后有流觞曲水亭台别院,里外前后几乎占了灵州小半个东门。 阁楼上最豪华的天字房窗前,倚着一位俊美异常的富家公子;他正悠然自得地浅啜着小酒,一双深邃的眼睛慵懒地看着楼下的歌舞台。 只是,他的视线虽然停留在歌舞台上,思绪却又好似全然没有在这春风楼里。 这位富家公子不是别个,正是名动京城的相府少爷——秦爱岚! 同桌还有三位年轻公子,都跟秦爱岚年纪相仿,正是十七八岁春风得意的年纪。 而不同于秦爱岚的是,这三人各搂了两名□□。 其中一人干瘦如猕猴,颧骨比常人突出,名叫冯安达,是大理寺卿冯建根之子;冯安达左边那位则跟他截然相反,体态臃肿,虽是青春年华,却明显有发福的迹象,这人是太尉杨开德之子杨光谷。 跟这一胖一瘦两人相比,剩下那位公子长得倒是俊朗多了,也是这几人中最年长,名叫尉迟泠,是左将军尉迟康之子。 三人见秦爱岚虽美女在侧,却不为所动,便以为秦爱岚今日心情欠佳,都收敛了几分,只喝酒聊天。 几杯酒下肚之后,冯安达见秦爱岚的视线依然停留在远处的歌舞台上,便一下明白过来,侧身凑过去对秦爱岚讨好道:“大哥可是看中了那位身姿绰约的舞姬?” 本来他们这四人中,年纪最长者是尉迟泠,但本着讨好秦家的原则,秦爱岚反被尊为大哥。冯安达本就长得就丑,现在还一副贼笑的表情,愈加显得猥琐。 秦爱岚捏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继而侧头淡淡地看了冯安达一眼,不禁轻笑起来:“四弟误会了,那舞姬虽说得上美艳,却掩饰不了一身俗气。” 当论相貌,秦爱岚这副好皮囊绝对称得上天人之姿,只可惜他平日荒淫无度欺良霸善,那穷凶极恶的神态也没人把他跟美男子联系起来。 不过,也不知是怎地,自从秦爱岚这次死里逃生之后,恍然如变了一个人,连现在他随性说一句话,随意掀唇一笑的样子都全然不同了,投足间尽显风流俊美。 更兼之他说话时总似有似无地透着一种慵懒,更是另有一番别样的气度。 冯安达本是见秦爱岚不像以前那样兴致高昂,又联想到前不久发生的变故,以为秦爱岚还在为那事不开心,所以想拍个马屁,帮他找回乐子。不想秦爱岚今日完全没心情嫖妓,冯安达自己也自讨了个无趣,只好干笑两声,搂着身边的女子喝闷酒。 杨光谷见冯安达灰头土脸的样子,心下暗自解气,一时得意道:“四弟眼光确实有待提高。莫说出身,光论姿色和气质,这舞姬也压根没法跟林暮雪相提并论……” “咳咳!”一听杨光谷这个缺心眼的提及林暮雪,尉迟泠忙咳嗽两声,打断杨光谷的话。 杨光谷跟冯安达昨天因为斗鸡之事闹了一场,今日看在秦爱岚的面上虽都来了,但少年心性始终还存有几分气未消,两人一时只顾着斗气竟口无遮拦。 杨光谷正闷头闷脑说得起劲,脚下被踩了一脚,正待要发火又抬眼看到尉迟泠递来的眼神,这才冷静下来。 杨光谷本就是个二愣子,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忙偷眼瞄了瞄秦爱岚,生怕秦爱岚迁怒下来。 他们四人虽称兄道弟,但谁都比谁清楚,秦爱岚发起火来,并不是一声兄弟就能解决的。 秦爱岚知道他们心中忌惮什么,却不动声色,这几人都是京中的纨绔弟子,仗着家里的势力横行霸道,所做之恶只怕磬笔难书。 杨光谷见秦爱岚脸上并无什么发怒的迹象,这才安下心来,垂首就着酒杯暗自揣度秦爱岚的心思。 秦爱岚性情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发火。杨光谷虽然怕他,却也总有办法哄住他,因为秦爱岚喜欢的不过就是美色、钱财和赌博。 但眼前这个秦爱岚,却好似不像以前那么好打发了,因为从眼前这张过于从容的脸上,他完全看不清秦爱岚心中所想! 脸还是这张脸,人也还是这个人,为何生了一次病,性格就大变,完全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杨光谷搞不明白,冯安达和尉迟泠也一样搞不明白。 他们四人都是一块长大的,加上臭味相投,所以结为兄弟。他们的父亲同朝为官,也同为一个阵营,但最近这几年秦惜松的势力日渐强大,野心也日渐暴露出来,被秦惜松除掉的异己不在少数。 杨、冯、尉迟三家虽跟秦惜松一党,却也不敢在秦家人面前造次。 更何况秦爱岚自小争强好胜,虽说几人是玩伴,但实际上冯、杨、尉迟三人在秦爱岚面前却一直小心翼翼。 林暮雪是前太傅林向文的独女,享誉京城第一美人。秦爱岚偶然见之,惊为天人,便想占为己有。 可惜林家负隅顽抗,一向跟秦氏一派不和,更不屑秦惜松霸占朝纲的行径,怎会把自己的爱女嫁给秦爱岚这个纨绔子弟? 于是,两家人就此结怨,秦爱岚从小便是众星捧月,想要得到的东西岂肯轻易罢手?就算是天上的星星,秦惜松都会给他摘下来,更何况是林家一个不识好歹的女子! 秦爱岚仗着他老爹的势力,见提亲不成便跑去林家强取豪夺。 不想林家有个养子名叫韩寄云,练了一身不错的功夫,见林暮雪被抢,情急之下误伤了秦爱岚,让秦爱岚几乎命丧黄泉。 林向文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也曾是秦惜松发妻的恩师,林向文虽处处跟秦惜松作对,但秦惜松也未曾真正动过林向文。 直到秦惜松被告知林家打死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于是秦惜松也气红了眼,当天就让人带着御林军去抄了林向文一家。 好人命不久,祸害遗千年。 秦爱岚应了这句话,吊着一丝气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竟然还真捡回了一条命。当然,文武百官送来的珍贵药材也功不可没。 只是没人知道,捡回一条命之后的秦爱岚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秦爱岚,这具躯壳里装了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刘小平很是无奈。 刘家老头子是邓爷爷的头号粉丝,生个儿子都取名叫刘小平。 刘家人一身正气,祖辈都是铁铮铮的老革命,打过鬼子,跑过越南,保卫过鸭绿江。刘国昌在给自己儿子取名刘小平的时候其实对他抱着很大的希冀,可惜刘家小儿不争气,一点都不像他的老祖先人。 刘小平十二岁学会抽烟喝酒炸金花,十五岁情窦初开到处撩妹,后来被刘国昌发现后遭到一顿乱棍痛打;自此他消停了两年,谁知上了大学之后不撩妹却改跟男人厮混了! 刘国昌年轻时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实行计划生育,现在年过半百了膝下只有这么一个不肖子,就算是坨屎他也得把他□□成金子。 刘国昌是军人出身,相信教鞭棍下出好人,于是把刘小平关小黑屋日夜调.教。打断数根鸡毛掸子后,刘小平终于“改邪归正”了,大学毕业后在金融行业混了两年,而后便自己开了家公司,虽不说大红大伙,却也还经营得不错。 之后一直相安无事到二十八岁,刘老爷子给他订了一门婚,女家是刘老爷子战友的亲闺女,高高挑挑的,性格也活泼开朗,深得刘老爷子喜欢。 这本是门当户对的一门好亲事,谁知结婚前夕,跟他暧昧不清的小情人心有不甘,非要找他理论。 那小情人也是个狠角色,刘小平不想出面,他便以自杀的方式逼他出现。刘小平无奈,只好出来跟他断绝关系。 小情人选了他们最初相识的咖啡厅,跟刘小平软磨硬泡了半天,却始终挽留不回这段感情。 结婚在即,刘小平也不想多生事端,甩了一张银行卡给那小情人,转身就走。 偏巧这小情人对他动了真感情,人家不要钱,一心只想要一段感情;见刘小平甩手就走,小情人也忙追了出去。 刘小平无奈,问他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小情人说只要他肯在此亲他一口,他此生便不再纠缠。 刘小平虽然胆子大脸皮厚,却也没有在街边上亲过男人。但小情人难缠,他只好狠下心抱起小情人便吻了一口,权当满足对方最后的心愿。 可惜,无巧不成书。 准新娘正巧和闺蜜路过此处,一眼便看到了刘小平搂着个妖艳贱货火热舌吻的劲辣场面,而且这妖艳贱货还是个小白脸! 准新娘是个颇有血性的骄傲女子,当场便拉着刘小平给了他狠狠一拳头。 刘小平理亏,也没辩解;准新娘更是吃定他是个骗婚的渣男,下手一点都不留情。 推搡间,准新娘走到了马路上,正好一辆失控的轿车飞驰而来;刘小平条件反射地推开准新娘,自己却没来得及跑掉,顿时就遭到了该有的报应。 等刘小平再度醒来时,便已成了秦家公子秦爱岚。 说起秦家人,也是一屋子的奇葩。 秦惜松年轻时喜欢他的亲亲表妹柳映岚,可惜秦家人一心想巴结当时位高权重的宋太尉。秦惜松爱他表妹,却更爱权势,不得已只好娶了宋太尉的爱女宋嫣然。 等秦惜松地位日渐巩固之后,终究还是把他的亲亲表妹娶回秦家当了侧室。 这本是很完美的结局,可惜柳映岚命薄,宋嫣然又善妒,见秦惜松独宠柳映岚,便争风吃醋给柳映岚下了堕胎药。 幸而这事发现得及时,小的保住了,大的却去了。秦惜松悲痛欲绝,给小儿子取名叫爱岚,秦惜松爱柳映岚,直白得要命。 秦惜松自然没有放过宋嫣然,没隔两年就把宋家给灭了,其手段极尽残酷,还给了宋嫣然一纸休书,一点没顾及宋嫣然跟他的结发之情,害得宋嫣然羞愤自尽。 宋嫣然和柳映岚都给秦惜松各留了一子,大的个叫秦以文,小的叫秦爱岚。虽然秦以文是正室出身,秦爱岚是庶出,但在秦家的待遇,秦爱岚是天,而秦以文却连个主子都算不上。 秦惜松把对柳映岚的爱和悔全部都补偿给了秦爱岚,也难怪秦爱岚从小就骄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刘小平就是在秦爱岚被韩寄云刺伤之后来到这个世界的。 现在这个身份对刘小平来说十足尴尬——奸臣之子、强取豪夺的官二代! 如果可以,刘小平倒宁愿喝一碗孟婆汤再重新投一次胎。 可惜没有如果,他现在只能是秦爱岚!他不可能随随便便拉着个人诉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就算这么做了,更多的是被当做失心疯关起来。 反正前世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刘小平倒也不纠结秦爱岚这个臭名昭著的身份了,捡回一条命便是上天给他的恩德。 好死不如赖活,人生很短,活得潇洒便好。 刘小平若无其事地抿了小口酒,这种传统工艺做出来的酒跟现代洋酒很不一样,冽中带香,别有一番风味。 他来这个世界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躺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仅限于伺候自己的几个小厮和丫鬟。 偶尔他也会去书房翻翻典籍,不过这时代的书大多都是晦涩的古文,凭他的语文水平,能看懂三成就不错了。 光论这个世界的科学发展水平的话,大概跟宋朝平行,幸而也不算太落后。 现在跟他一起来逛窑子的这三位都是朝中重臣之子。 冯安达之父冯建根身居大理寺卿,执掌各地刑狱重案,乃三司使之一;杨光谷之父杨开德位列太尉,只不过最近几年太尉之职渐渐被秦惜松削弱,但也不容小觑;尉迟泠之父尉迟康虽只是个左将军,却掌控着皇宫正午门的防御。 刘小平自认自己虽风流成性,却绝不是下流之辈。冯安达老是当他是找不到肉吃的苍蝇,在他病还没好的时候,这人就已经三番五次地提出要约他来春风楼快活。 幸而有林暮雪之事在前,再加上秦爱岚大病了一场,所以一直未曾真正来嫖妓。 不过,这对刘小平来说却也另有好处。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对这里的朝局并不了解,借这几人之口,倒是知道了不少现今的局势。 说起来,这崇国也是个地广人多的国家。从开国之初数起,到现在也有一百多年历史,算得上一个不长不短的王朝了。 只不过这朝代的岁月一长,累积的诟病就越多,臣子也就越来越不听话。 最近几十年来,朝中的皇帝换得格外频繁,现今这皇帝才十五岁便登基了。 当然,权利并不在他手上,皇帝不过一个傀儡而已。 这些都是题外话,刘小平觉得跟自己并无太多直接关系;若真有,那大约就是他现在是丞相秦惜松的儿子。 按照秦惜松这如日中天的气焰,想必也有夺权篡位的野心,只不过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罢了。 刘小平没受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教育,就算某天秦惜松真的篡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如果秦惜松坐上去了,只说明他有那个能耐而已。 不过,历数□□几千年的历史,篡位成功的奸臣似乎也不多;不知他现在的奸臣老爹是否当真有那个实力…… “知道你们憋得久了,只可惜我最近提不起兴致,身体也不行,便在这里听听小曲看看歌舞就行。你们也不必管我,想玩就去玩。” 刘小平知道他们三个都好色,今天又在这里陪他坐了半天,虽有美女在怀,但又碍着自己这个“秦爱岚”没动作,他们也不敢动作,所以一直憋得慌。 秦爱岚既然已经发了话,他们也不推脱,冯安达忙道:“既然大哥身体抱恙,那我们就先去玩会儿,等我们风流完再过来找你!大哥要是看上哪位美人,别忘了告知小弟,我们一定给大哥送过来。” 冯安达贼笑着,他早巴不得去泄.欲,再加上刚才杨光谷不小心提到了林暮雪,生怕惹到了秦爱岚的晦气,先去避一避再过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爱岚点点头,允了他们。杨光谷和尉迟泠见状,自然也不好再在秦爱岚面前跟女人打情骂俏,便左拥右抱地出了雅阁。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古耽《魔君天天都想颠覆正道》 千年魔王解封后,意外重生到德高望重的仙门掌教身上 看着满门活蹦乱跳的正道小崽子们,他该杀掉他们以绝后患呢,还是该杀掉他们报仇雪恨呢? 魔君日思夜想,灭掉一个仙门何以解恨,不如就顺应天道,从正道内部瓦解他们 瓦解第一步:自是一会当年封印他的正道栋梁灵均道长,挑拨仙门与道门的矛盾 瓦解第二步:设计正道第一人灵均道长,毁其清白之身,破其至纯功体 最后,道长清白确实破了,但……他也好疼。 魔君:QAQ 第2章 初遇 秦爱岚随手提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这春风楼倒是名副其实,春风得意,极尽奢华,连这酒壶都是上好的白玉打造而成。 酒虽好,但秦爱岚此刻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上辈子的他每天一根烟,赛似活神仙;穿越到这里后却不得不忍受戒烟之苦。 “秦郎为何叹气?莫不是如烟伺候不周?”如烟见秦爱岚心不在焉,便小心问道。 早听闻秦公子大病一场,已经几个月不曾来光顾他们春风楼了。如烟以前深得秦爱岚喜欢,可今日不知怎地,秦公子自踏进春风楼起,就没有如以前一样亲近她。期间她多次勾引,秦公子依然坐怀不乱,甚至心思压根没在她身上。 秦爱岚听到身边美女哀怨的问话,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如烟误会了,只是我身体刚恢复,经不起折腾。现在虽有美人在侧,却只能当个柳下惠,所以忍不住叹气!” 秦爱岚长相俊美无双,笑起来的时候更是风流倜傥。 如烟以前只见过秦爱岚轻佻淫靡的模样,哪里见过秦爱岚如今这勾魂摄魄的温柔,一时间不禁失了心跳,红着脸娇嗔一声轻靠在秦爱岚肩上。 刘小平虽多年不和女的玩了,但眼前这女子却自有一番媚骨,不愧为春风楼的四大花魁之首。 只可惜自从他跟男人尝试过之后,便对女人失了兴致。 秦爱岚正想推开靠在他肩上的美人,忽听外面一阵唏嘘起哄声,随即整个春风楼都安静了几分。 秦爱岚往大堂看了一眼,歌舞池中的歌姬舞女都停了下来,春风楼的焦点聚在了二楼拐角的楼道上。 只可惜那拐角正好是秦爱岚这边的死角,被一根粗大的顶梁柱和帐幔遮住了,秦爱岚只能看到尉迟泠和杨光谷两人的背影。 秦爱岚的这三个酒肉朋友都是京中纨绔,想必定是哪个倒霉蛋不小心触到了这三人的霉头。 刘小平既不是真正的秦爱岚,自然不想去掺和这些浑水,依然不动声色地啜着小酒,并不理会外面的喧哗。 如烟从亲爱来肩上起来,侧身望去,倒将角落处的尉迟泠和杨光谷看得真切。 不过今日的秦爱岚极为反常,她也把握不住秦爱岚为何对外面之事无动于衷。 尉迟泠和杨光谷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思及此,如烟便提醒道:“秦郎,那边好像是杨公子他们出事了。” 秦爱岚只淡然一笑,“相信在这京中,没几人能欺负得了我这三位兄弟。就算真有事,也不会是他们有事。” 如烟没想到秦爱岚的反应如此平淡,诧异之余可又找不出秦爱岚这话有什么不对,只好笑道:“秦郎说得极是。” “秦公子,大事不好了!” 秦爱岚本不想插手,但此刻看来他还是无法置身事外。 冲进来的这人叫阿平,是尉迟泠的小厮。 “什么事如此惊慌?”虽说不想理会,但好歹也是“秦爱岚”的狐朋狗友,他现在还顶着秦爱岚的皮,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有个恶人和冯公子、杨公子理起来了,还打了冯公子一巴掌。”阿平虽这般说,但秦爱岚知道这事多半是姓冯的三个找别人的茬。 不过,他们三人都带有小厮同来春风楼,他们联手还被对方教训至此,看来对方也大有来头! “谁人这么有眼无珠,连你家大人也敢得罪?”秦爱岚存了几分好奇,便问道。 阿平听得头皮有些发麻,因为今日的秦爱岚颇有些不对,秦家小公子暴躁性急,从来不曾以这种风轻云淡的口气说话。 阿平偷偷抬头看了秦爱岚一眼,正好对上秦爱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本来那是一双风流而多情的眼眸,此刻正带着一种让人沉醉的笑意。 可不知为何,阿平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偷瞄。 秦公子,你若再不去看看,他们就快要被对方打死了。”阿平苦着脸道。 秦爱岚这才悠悠然道:“哦?走吧,我随你出去看看。” 说完,秦爱岚便放下手中杯子,不疾不徐地出了雅间。 走到门口,秦爱岚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阿平问道:“可知对方是什么身份?” 阿平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本想着让秦爱岚快点出面解决,没想到秦爱岚今天转了性,不仅一点都不干脆,反而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的也不知,只知对方身边有个厉害的侍卫,出手十分狠绝。”阿平说起那侍卫,似乎心有余悸。 “那你们又是怎么得罪人家的?”秦爱岚又问。 阿平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一双小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两个圈,正想着如何编排前因后果时,却听秦爱岚道:“你也别想着如何搪塞我,只需老老实实回答。” 秦爱岚的话语说得很平淡,却又隐隐透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阿平从来没有觉得秦公子会有如此大的气场,心虚之余也不敢说谎,便如实把事情的始末告知了秦爱岚。 原来冯安达几人搂着美人正准备去厢房寻欢作乐,谁知在拐角处遇上了一个长相出众的公子哥;冯安达见人家公子哥长得比自己怀里的美女还漂亮,顿时色心大起,便要强占别个。 宁国虽有明令禁男娼、禁龙阳,但京中也有些贵族不顾国法蓄养男妓,正好冯安达是个男女不忌的,家中男童女童不在少数。 只是冯安达这次招惹的公子偏生是个性子烈的,也颇有一些来头,冯安达还没碰到别个,就被人家身边的随从打倒在地。 秦爱岚到的时候,冯安达已经被打得满口是血,被一青年踩在地上哇哇直叫。而体态肥厚的杨光谷则被摔打在角落,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尉迟家武将出身,尉迟泠尚武,懂几招功夫,不过此刻也满头大汗地站在一旁与青年对峙着,不敢贸然出手。 秦爱岚淡淡地扫了一眼周围情况。踩在冯安达身上的青年二十出头,有一张如刀削般冷毅的脸,神情冷漠如冰;他腰间配着一把七尺长的宝剑,不过幸而他没有动宝剑,不然冯安达几人就不止皮肉伤这么简单。 按照宁国的国法,能佩戴宝剑的侍从地位可不低,看来这几个草包惹到的果真是个棘手的主! 距离青年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银色锦袍,长着一张鹅蛋脸,带着些许未长开的稚气。 少年身上最出色的当属那双明澈的眼睛,亮如点漆,不含一丝杂质,如黑曜石般镶嵌在白皙的脸上,再配上那远山眉黛,竟似画里走出来的一般;远远看去清贵高华,周边那些花容失色的美女和他一比,竟如云泥之别。 饶是秦爱岚混惯风月,见过不少现代美男子,却也不得不承认比起这少年,他见过的那些美人都如同尘埃一般不值一顾了。 难怪冯安达会出手调戏,这样的美人,一顾便足以误人终身。 秦爱岚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少年,那少年亦在警惕地打量着他。 此人一袭锦衣华裳,眉宇间难掩风流,一看便是混迹风月的纨绔! 他今日来春风楼,实则是来寻人,只是人没找到,却遇上这群登徒子。 少年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但眼下他已得罪了这群人,如何尽早从此处脱身才是他最迫在眉睫之事…… 少年正思索着,却见秦爱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视线越发无礼狂妄! 少年紧皱眉头,狠狠瞪了回去。 秦爱岚见他怒目圆睁的样子,竟有些说不出的好玩,不过冯安达还被青年踩着,他也该出场了…… “兄弟手下留情!”秦爱岚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学着古人酸掉牙的口吻对踩在冯安达身上的青年道。 秦惜松的小儿子虽是个脓包,却长了一副不错的皮囊,他这假正经起来,倒是十足的人模狗样。 秦爱岚的反应有些出乎少年意料,他本以为秦爱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他的反应竟如此风轻云淡。 少年不知秦爱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不想跟这种纨绔纠缠,便别过视线,对一旁的青年冷声道:“凌风,我们走。” 少年的声音清越动听,神情举止中隐约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那叫凌风的青年听罢,面无表情地放开冯安达,回到少年身边,随即主仆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哥,不能放那兔爷儿就这样离开!”缩在墙角的杨光谷见少年离去,不禁开口求助于秦爱岚。 杨光谷和冯安达他们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也从来未曾有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今天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受此侮辱,他们又怎会放过那少年? 若是不报此仇,今后他们也没脸在这京城混了! 秦爱岚按捺着没有动,但那少年听了杨光谷的话,却回头狠狠地剜了杨光谷一眼。 他的眸子本是生动明丽,此刻却像染了冷霜的刀子,看得杨光谷不寒而栗。 少年冷笑一声,凌厉的视线最后又扫向秦爱岚,眼里一片寒意,凛然而不可侵犯。 秦爱岚心下微微一怔,这少年岁数不大,气势却不小。 不过刘小平自小就是被铁血军人刘国昌教训到大的,对这黄毛少年的犀利眼神倒没多少惧意,只觉得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十足有趣。 秦爱岚自认优雅地走过去,对那少年笑道:“一场小误会,小兄弟不要较真,更何况你也有冲动之处,还打伤了我两位兄弟。既然各自有错,何不坐下来将此误会解开?” 少年暗道此人与冯安达等人不过一丘之貉,而今见打不过凌风,便欲拖延时间,好等救兵;但他,又岂会傻傻中此计! 少年不禁冷冷一笑,带着几分嘲弄地看着秦爱岚,“秦惜松是你什么人?” 秦爱岚见他突然问起秦惜松和自己的关系,想来是猜出了自己身份。 不过听他这般冰冷的语气,估计跟秦惜松是死对头。 秦爱岚略微一想,也丝毫不避讳,直言道:“正是家父!” 第3章 冲突 少年的手暗自捏成拳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见他这般反应,秦爱岚悠悠然笑道:“莫非小兄弟也认识家父?那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不如同我们进去喝两杯如何?” 这是他前世惯用的搭讪伎俩,百试百灵。 秦爱岚说着,又信步往前走了两步;那少年见秦爱岚逼近,整个人本能地跟着退了一步。 素闻秦爱岚是秦惜松的爱妾所生,秦惜松那老贼平日里视他为掌上珍宝,这秦家小贼便被惯成了一副喜怒无常、无法无天的性子。 今日见之,少年更觉秦爱岚虽看似人模狗样,却诡谲多端,难以揣度…… 秦爱岚不禁觉得好笑,他本只是想逗逗这少年,没想到这小屁孩的反应还真是……如此有趣。 看来秦惜松没有少欺负眼前这少年,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极可能是什么世仇! 看得出少年很想逃离此地,但秦爱岚却忽然改了主意,不想就这般轻松放他离开。 秦爱岚勾了勾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坏笑,少年轻微颤抖的模样没能逃出秦爱岚那双锐利的眼睛。 这反应——他这害怕却又不肯屈服的样子委实有趣。 “小兄弟,你为何不再说话?莫非是怕了?”秦爱岚轻笑道。 少年脸色一白,整个人都怔住了,隔了好一片刻才回过神来,顿觉羞愤不堪;看着眼前那张挑衅的脸,少年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而响亮,在这人人都等着看热闹的春风楼显得尤为突兀。 这一掌下去,少年的气消了大半,但他心头却有些许懊悔自己逞一时之快,但是这一丝懊悔很快又消失殆尽。 他想这么做很久了,只是对象是秦惜松,而眼前这位是秦老贼的儿子! 秦爱岚大庭广众之下莫名挨了一巴掌,任他对眼前这少年再怎么宽容,心头也有了几分恼意。 除了他家老头子,没人这么打过他! 看来还真是朵带刺的玫瑰! “主子!”站在少年身旁的凌风见秦爱岚眼里隐隐透着狠绝,忙挺身挡在少年面前,右手本能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少年暗暗捏紧有些发麻的手掌,以掩饰自己的心虚;继而他又冷傲地扫了秦爱岚一眼,转身疾步离去。 凌风一手按着腰间佩剑,警惕地盯着秦爱岚,紧随少年之后。 不过,事情没这么好了结。 秦爱岚的身份在这春风楼人人皆知,如今秦丞相的爱子在这春风楼被人当众羞辱了,这可一点都算不得芝麻小事。 少年刚才图一时之快,现在想走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春风楼开门做生意,而且做的还是最肮脏的生意,少不得跟官场有些关系网子。 生意人讲求和气发财,春风楼不想得罪任何人,少年人来历如何他们不清楚,但秦爱岚的来历他们却是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得行。 如果说看冯杨两人被少年教训,春风楼尚可掂量一下到底少年和冯家公子杨家公子哪家强;那到了秦爱岚和少年这里,春风楼就没有可再掂量的份了! 因为这天下没人得罪得起秦家! 没一会儿,大堂便突然冒出来十多个武夫,把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本走在少年身后的凌风突然疾步上前,将少年护在身后,一脸戒备地摆开架势,随时等着出手。 估计少年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袖口下的手紧紧拽成拳头,苍白的指节好似水灵灵的葱——一折就断。 他背对着秦爱岚站立,单薄而笔直的身形在春风楼这片绮丽中显得格格不入。 秦爱岚以为他会恐惧,但显然这少年的从容远超乎他的预想。 他敢跟秦惜松作对,想必也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 秦爱岚也不发话,只冷眼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一向不是个宽容的人,这一巴掌也总不能白挨,适当给这冷傲的少年一点教训也是必要的。 “这位小公子,我们春风楼好歹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这样砸了我们的场子就走人是不是太不在理了?”出面发话的是春风楼的陈管事,前楼的事宜多由他负责。 照理说陈管事也是个人精了,应该看得出眼前的少年是个有背景的主,奈何他此刻却不得不出面得罪。 因为宁国上下,无论谁人有多好的背景,也不可能比秦家更得罪不起! 秦丞相偏袒他小儿子的事情天下皆知,林家之事才没过多久,春风楼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小有来头的少年而得罪秦惜松。 如果今晚这事只是关门闹还好,但现在春风楼上下都是围观的客人,秦家公子在春风楼被人打了一巴掌之事已是纸包不住火。 春风楼想自保,只好得罪弱势一方,以讨好强势一方。 “多少钱?我们赔就是!”少年冷声道。 “小公子,这可不是赔钱不赔钱的问题……” “那你想怎样?”少年冷冷斜看着陈管事。 本来少年还在抽条,跟成年人比起来并不算高,但不知怎地,那双黑亮的眼睛冷冰冰盯着陈管事的时候,陈管事竟感到了几分压力。 一个小屁孩,哪里有什么可怕之处! 陈管事到底见惯了各色人,定了定神,道:“哎,既然小公子开口了,那就赔千两黄金吧!” 陈管事明显就是狮子大开口。 千两黄金莫说是买下一个春风楼,买十个春风楼都有剩! “你——”少年怒不可遏,欲发火却又生生忍住了,冷言道,“今天我还有事,明天我会着人给你。” “小公子,你这话可就糊弄小的了!我今天若是放了你,怎知道你明天会不会给我送过来?照你这么说,我也还可以信口说明天送你三千黄金呢!”陈管事既起了讨好秦爱岚的心,对眼前这少年自然也没有留情面了。 楼上楼下等着看热闹的人不禁一阵起哄大笑。 陈管事在这市井之中混惯了,结识的人鱼龙混杂,早就练就了一身西皮本领,少年自不是他的对手。 “你别欺人太甚!”少年赤着脸道。 “小公子这话又不对了!我们春风楼开门做生意,笑迎八方客,在场的客人都可以作证,我们哪里欺负你了?倒是小公子你,一进来就砸场子,还打了我们的客人,你问问在场诸位,到底谁欺人太甚?” 众人只等着看好戏,听陈管事这么一说,小声议论起来。 显然强词夺理不是少年的专长,一时间被堵得无话可说,只拧着两道秀眉。 “我家主人说了会给就会给!让开!”凌风抽出腰间的宝剑。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沉稳,语气却不容置疑;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扫过挡在门口的武夫,让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他手上的宝剑闪着冰寒的剑光,跟春风楼旖旎的灯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本还有些嘈杂的春风楼一下鸦雀无声,对峙的气氛让周遭冷得像是要结冰。 “陈管事,抓住这小子!老子重重有赏!嘶——”被打得满地找牙的冯安达已被小厮阿峰扶起。见春风楼出面,他顿时又恢复了纨绔子弟的神气。 打斗一触即发,看足戏码的秦爱岚这才信步走过去。 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此事只怕不好收场;他的本意只是想给那个少年一个教训,没必要闹得不可收拾。 而他才来这个世界不久,对这里的了解还不够,也不想多生事端。 陈管事正想发号施令捉拿少年和凌风,见秦爱岚阴森地笑着走来,心想秦爱岚定有别的折磨手段,便也没有动作,等着看秦爱岚的打算。 “陈管事,既然这位小兄弟要赔,那便让他明日将黄金送到相府。我替他作保,他若守信拿来,我再转交给你们。”秦爱岚幽幽道。 陈管事一下便回味过来,原来秦爱岚打着这笔钱的主意。无论这少年是否能拿得出那么多黄金,想来结局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秦爱岚得了这笔钱,春风楼自然是不敢当真前去催要的,最大的赢家自然就是秦爱岚! “既然是秦公子作保,那小的就放心了。小的这就去给你备笔墨,将欠条写好。”陈管事奉承道。 少年没想竟着了秦爱岚的计,怒火中烧;怒极之后,心底反倒豁然了——他倒要看看这群欺君罔上的逆贼看了欠条之后,是否还有现在这种底气催他拿钱! 少年正想着,只听秦爱岚道:“陈管事不必如此麻烦,我看这位小公子也不像是背信之人;今日之事,便就此结束吧!” 少年本已做好心理准备,没想秦爱岚却莫名松了口,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知晓自己的身份? 不过,反正他们即将朝夕相对,他此刻是否知晓已无关紧要,今日不知,明日也是会相识的…… 陈管事懵了一下,也不懂秦爱岚为何不立下欠条。 但秦家得罪不起,眼前这冷着脸的小少年也算个贵客,春风楼本就是做买卖的,没必要处处结仇。这事若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也是他们春风楼的造化。 至于秦爱岚为何会突然做出这个奇怪的让步,陈管事也不想多问,毕竟真闹起来,春风楼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既然秦公子作保,那小的便不多此一举了。”陈管事和气笑道。 “那便放他们走吧!” 秦爱岚对陈管事说完,又转头看向少年。只见少年眉间神色迟疑不定,碰触到自己的视线,少年便忙别过头,但那明眸里闪过的嫌恶之情却没有逃过秦爱岚的眼睛。 不过,少年也没敢再停留,转身便离去。 他的背挺得很直,步伐看似从容,实则透着一丝急躁。 凌风紧跟在少年身后,直到出了门口,才利索地把宝剑收回剑鞘。 秦爱岚目送少年离去,脸颊上传来的火辣痛感让他的眼神变得幽深——果真是朵带刺的花! 让人想拔掉他身上的刺! 等着看热闹的人没想到竟这样和平收场,纳闷之余也不免失望;但谁也不敢去惹秦爱岚,没一会儿众人便纷纷散去。 秦爱岚转过身,见他们带来的随从都狼狈至极,或多或少受了些伤,也没再说什么。 陈管事倒是机灵,连忙吩咐手下将冯安达等人扶到雅间去。 没一会儿,春风楼便将大夫也请了过来。 冯安达几人不知秦爱岚为何放走少年,第一次觉得秦爱岚这人陌生至极,但眼前这个人又偏偏就是秦爱岚。 冯安达受了少年的屈辱,此时心中憋着一股气,却又不敢质疑秦爱岚。正好那大夫的药碰到冯安达的痛处,冯安达立马发脾气:“死老头,给我轻点,信不信劳资砍了你的头……” 那大夫战战兢兢给几人检查了伤势,开了些药便匆匆离开。 秦爱岚动动脚趾头都晓得冯安达肯定不爽,但他此时还不宜跟这些人闹翻,便道:“我知你们心有不服,但刚才到底是谁先挑起的事端?” 冯安达不知秦爱岚之意,但他被羞辱得最惨,性子也最急,欲开口辩解,秦爱岚却冷冷打断了:“四弟可得凭良心回答。” 冯安达没想秦爱岚今日这般较真,不敢造次,只得回道:“大哥,我不过是看那小子长得漂亮,找他玩玩而已,他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没必要把我折辱成这样,嘶……” 冯安达被打到门牙,嘴巴一动便是一阵钝痛,口水还不受控制地直流,看得一旁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四弟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在这春风楼,如果没有这么多人看热闹,你们想怎么闹倒也无所谓。只是今晚众多双眼睛都盯着,四弟若还是不知场合胡闹,那情况就大不一样。当朝禁龙阳之好,四弟想必知晓,今天这事先不说谁对谁错,光凭这个把柄闹到衙门去,四弟也是理亏的一方。”秦爱岚道。 “大哥,你怕什么!真要闹到衙门,那小子再多的理,我们也有办法让他说不出来!”冯安达万分不服。 “对啊,刚才那臭小子还打了大哥你一巴掌,我们今天被羞辱成这样,很快就会被当成笑话传出去了!”杨光谷也很不解秦爱岚今晚的行为。 秦爱岚心知肚明,他们这是仗着家头的势力知法犯法,再加上又有秦惜松只手遮天,所以他们才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秦爱岚前世虽也是二世祖,但还没嚣张到他们这个份上。 秦惜松如今权势如日中天,但若身边都是这种酒囊饭袋,估计迟早得玩死。 “今日之事,就点到为止。想要找一个人的麻烦,方法有很多种,最大快人心的是让对方有苦说不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秦爱岚说得很平淡而从容,却听得在场的人都跟着打了个寒噤。 第4章 秦相 冯安达恍悟,立马对秦爱岚伸出大拇指,“果然还是大哥高明!” 秦爱岚懒得看他那满口流哈喇子的猥琐样,只道:“最近家父忙于政事,让我安分一些,所以才想大事化小,免得让他老人家劳心费神。” 秦爱岚把秦惜松搬出来,言语也比往常凝重,几人就算真有什么怨怼,也只能自认倒霉。 “好了好了,不就一个兔儿爷嘛,何必为那些不高兴的事扰了我们的兴致?正好我府上最近买了一批新货,改明儿我给四弟府上送几个销魂的过去不就得了!”久没开口的尉迟泠笑着打圆场。 “四弟,既然二哥都这么说了,你也别不高兴了,大哥这么做肯定有他高不可测的缘由。真要说啊,只能算今晚我们太倒霉,那只兔子呢又太狡猾了!兔儿爷再好,哪里有女人的香软。我知道四弟你一直觊觎我府上的翠翠,我明天就把她打包给你送到府上来,你不知道,那小翠有多水,只需摸两下,就湿淋淋了……哈哈哈”杨光谷一番粗俗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经过这番闹腾,冯安达虽对那少年满腹怨恨和不甘,却也只好作罢。 几人又饮酒作乐一番,等到街上灯火阑珊,方各自回府。 老实说,刘小平实在不想回秦府。 秦爱岚生前生活淫靡,才十七岁,府上的小妾都可以组成一个连了。 刘小平是个基,自打玩过男人之后就对女人失了兴致,又或者说他对女人从来没有性致。少年时分不清自己性向,倒是玩了几段青涩的异性恋,但那都是为了满足少年时的虚荣。 再后来,他早恋的事被刘国昌知道了,刘国昌逼得他没法再恋,就草草断绝了。 因刘国昌对他管教森严,刘小平没法开展地下恋情,就成天跟男生厮混,这也没什么。毕竟中学时代对性这种东西都是一知半解的,到了大学,刘小平第一次知道男人不仅能跟女人搞,还能跟男人搞! 而大学里第一个带他去酒吧玩的那男生就是个gay,现在回想起来,刘小平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走上基佬这条不归路的。 反正男性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跟那个男生顺理成章上床只能说各取所需。 不过从那之后,刘小平几乎就没碰过女人了,总觉得女人软趴趴的胸和一折就弯的腰没有棱角分明的男人摸起来上手。 若不是因为老爷子非要给他安排婚事,他这一辈子肯定不会与异性结婚;不过也幸好没结成婚,他心中也少一些对女方的负罪感。 嫁给他这样的人,女方也不会幸福。 秦爱岚是个没什么品位的,搜刮来的女人多是不干不净的,身上风尘气特别重,又喜欢争风吃醋,明里暗里斗着,搞得刘小平心头别提多郁闷。 刘小平走在回廊上,身后跟着几个鼻青脸肿的侍从,他现在的身份看似尊贵无比,但身在其中的刘小平却相当恼火——他完全没有个人隐私和人身自由! 古人规矩多,刘小平到哪里都有一群小尾巴跟着。去青楼如此,在自家院子走动如此,连上厕所睡觉都有人尾随! “你们下去好好处理伤口吧,我自己找得到路。”刘小平对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声。 那几个随从有些迟疑,不过看刘小平脸上有些不高兴,只好听命退下。 等随从走了,刘小平才放松下来,总算有了片刻自在。现在众人只当他失忆了,刘小平也只能低调地默认自己就是失忆的秦爱岚。 可他终究不是秦爱岚,他是刘小平,没烟没夜生活的日子让他无聊至极。 但他又不能太高调,把自己真当秦惜松的儿子来过;如果他现在顶着秦爱岚的皮去找男人上床,估计秦惜松宁愿他死掉吧! 秦府九曲回廊,好在秦爱岚养病期间已经摸清楚这里的东南西北了,所以才不至于迷晕在自家院子里。 秦惜松步步为营走到今天这位置极为不易,想置他于死地的也不止一人两人,所以秦惜松住的院落在秦府最深处。 而自秦爱岚大病之后,秦惜松生怕自己儿子出意外,也让秦爱岚从西苑搬了出来,住进跟他邻近的流云轩。 “岚儿。”刘小平正往流云轩走,忽听有人叫自己名字,抬头便见一脸阴沉的秦惜松站在回廊那头。 今晚秦惜松穿了一身皂色长衫,外面披着一件狐皮披风,双手拢在长袖里,板着笔直的身体站在风口处。早春的夜风吹动他蓄留的美须,昏黄的路灯打在他儒雅的脸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 不过,这只是表象。 这人手段之残忍,心肠之毒辣,估计只有死去的那些白骨最清楚。 秦惜松纵有千般万般不是,但好歹现在是自己的老爹,刘小平吃他的用他的,自然没有跟他作对的道理,便走过去道:“父亲叫我何事?” “你今晚又去春风楼了?”秦惜松板着脸问道。 刘小平一愣,心知瞒不过秦惜松,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就老实回道:“冯兄请我过去喝杯酒,我看今天天气好,便承了这个情。” 秦惜松直直地看着眼前人,刘小平触碰到秦惜松的视线,心紧了一下,随即又笑着任由秦惜松打量。 反正自己现在就附身在秦爱岚的身上,就算秦惜松再怎么怀疑,也从自己这身皮上查不出漏洞的。 这样一想,刘小平倒是坦然了。 秦惜松的迟疑并非怀疑,而是诧异,因为秦爱岚从来不会这么回答自己! 不过最近自己儿子表现还是挺好的,没像以前那样天天给自己找事做,对这一点,秦惜松倒是非常欣慰。 吃一堑长一智,也该是时候明事理了,想他秦惜松十七岁的时候早就懂得如何把控权势了,可秦爱岚却没有一点像他。 秦惜松这人虽坏到骨子里,但对他亲亲表妹柳映岚却堪称情圣,自柳映岚死去之后,秦惜松硬是青灯古佛,再没纳过一个妻妾。 秦惜松看不惯秦爱岚处处沾花惹草风流成性,还差点为了林家那卑贱的女子断送了一条命,现在他的心肝儿子总算消停了,秦惜松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口气没松几天,今天又听人说自家儿子去春风楼了,你说秦惜松能不气么?西苑都养了一群了,这龟儿子还不知道满足,天天去青楼妓院鬼混! “你脸上怎么回事?”秦惜松见秦爱岚脸上有座五指山,便又冷着脸问道。 刘小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小心被一只猫抓了一下,没想到还留下印子了。” 那少年下手还真够狠,难怪刚才自己的脸痛了那么久! 若是以后有机会,非得好好收拾回来!刘小平心头想着,脸上不动声色。 秦惜松看着眼前的孽子,心道哪有猫爪子抓出一个五指山的?这分明就是吃了一巴掌造成的!看掌印应该是个女子。 “简直没有分寸!你是我秦惜松的儿子,成天跟那些莺莺燕燕在一起鬼混像什么话!冯建根那个老东西也真是的,生个儿子不会养,天天就来教唆你跟他鬼混!”秦惜松怒道。 秦爱岚就算千万般不是,但他这个做老子的都舍不得打一下,今天他宝贝儿子在外头却被下三流的人掴了一巴掌,回来问及还不肯如实相告,处处维护外面的狐狸精,秦惜松心头自然恼火。 刘小平傻了眼,秦惜松干嘛这么大火? 不过秦惜松这人喜怒无常,发火也在常理中。 “父亲息怒,我以后不去就是。”刘小平安慰道。 反正前辈子在刘国昌的调.教下,刘小平已经学会了一套哄老爸的本领,针对眼前这个恨铁不成钢的秦惜松,这一招依然百试百灵。 果然,秦惜松的脸色好了很多,捋着胡须冷声道:“别净说些好话来搪塞我!今晚早点睡,明天跟老夫一起去面圣,现在皇帝身边缺人,你去填个空缺,以后宫中有啥事,我们两父子好有个照应。” 刘小平没想到秦惜松突然要自己进宫去给他做内应,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回复。 秦惜松压根没有问过他这儿子的看法,刘小平正想推却,又听秦惜松问道:“你身体最近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 “多谢父亲关心,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以前的事情想起些了没?”秦惜松道。 “记不起来了。”只怕是永远记不起来了,你的正牌儿子早就投胎去了。 “记不起来也好,再过几个月你就满十七岁了,也是时候该学点东西,以后我秦氏一族的基业还要你来继承。”秦惜松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昏黄的灯火照着他清俊的脸,有种难以言明的落寞。 刘小平一下就联想起了刘国昌,当年自己跟男人上床被刘国昌撞破了,刘国昌逮着他用鸡毛掸子打了一通。 刘小平自认恋爱无罪搅基有理,扬言死活不娶女人。结果他半夜肚子饿,抹黑起来找东西吃,正好看到刘国昌站在阳台上,一手叼着烟,忽明忽暗的烟头和冷清的月光照着刘国昌那张刚毅却又疲惫的脸,刘小平的心一下就融了,走过去跟刘国昌谈了一夜。 不知道现在刘老爷子是不是也对着天上的月亮一根一根地独自抽烟,思念着他唯一的儿子…… 刘小平心头一痛,本想推脱的话却再开不了口,只规矩站到秦惜松身边,“爹放心吧,我以前或许做过很多荒唐事,但今后我一定好好做人,至少做个能让父亲省心的儿子!” 这话是对秦惜松说的,也是他想对刘国昌说的,可惜他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刘国昌了。 不过,很多年后,刘小平回过头去看,他妈的这句话简直就是狗屁!无论他的身份是刘小平,还是秦爱岚,他都注定是个坑爹的孽子! 第5章 入宫 秦惜松怔了一下,差点以为耳朵产生了幻听,直到看到自己不肖子脸上那份诚恳,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并非幻象。 但是,秦惜松却有些迟疑了:自己儿子真的这么稳重了? 不过站在自己眼前这张面孔实在太熟悉,不可能不是自己儿子;他看着秦爱岚长大,是不是自己儿子莫非他还不清楚? 秦惜松还真真切切地记得,几年前他让这不肖子去宫中给还是太子的楚玉当伴读,结果这小子却跑出去赌博,晚上睡在青楼里。他怒不可遏跑去青楼抓人,秦爱岚还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也不去宫里! 失忆前和失忆后的对比让秦惜松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或许是这不肖子吃了教训,现在开窍了吧! 秦惜松差点没泪流满面——表妹,我们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好了!早点休息,一身酒味,不成体统!明早老夫在前厅等你,你别睡过头!”秦惜松甩甩袖子,语气还是冷冰冰的,板着脸走了。 这老爷子还真是的,明明心头乐滋滋的,面上还要硬装出一副为人之父的死板来。 秦爱岚看着秦惜松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也不知道刘国昌此刻是庆幸终于摆脱了自己这个不省事的儿子呢,还是暗中抹泪叹息再没有可以教训的儿子了! 秦爱岚心头五味杂陈,洗了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会儿想他那正牌老爸刘国昌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如何,一会儿又想自己就要混进官场了,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想了半天,忽又想起今日给了自己一巴掌的少年,看那少年的身份,说不定是京中哪个权贵的公子,不晓得今后会不会有缘遇上…… 辗转反侧到半夜,秦爱岚才总算睡着。 “公子,老爷在前厅等着了。”一大清早,秦爱岚就被丫鬟解忧的催命声给吵醒。 刘小平前世是个夜猫子,夜店就是他的家,从来没有大清早起来过。现在到了这个世界,虽然夜间没什么活动,但早起这个习惯还真一时半会儿养不成。 不过现在由不得他说了算,只得乖乖从床上爬起来。鱼贯而入的婢女伺候他洗漱更衣,等他收拾完毕再去前厅时,秦惜松早已在等着他了。 见秦爱岚来晚了,秦惜松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之意,只淡淡地看了秦爱岚一眼,皱眉道:“怎么穿得如此少?下半夜变天了,今天有些冷,你院子里那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秦爱岚倒没觉得有啥,他前辈子生龙活虎,从来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真要让他裹上几层,他会浑身都不自在的。 “父亲息怒,是我不想多穿的,我没觉得冷。”秦爱岚搓搓手道。 秦惜松却听不进去,黑着脸道:“现在不觉冷,待会儿就知道好受了!大病初愈又开始逞强,你以为你当真是铁打的呢!” 秦惜松说完又对一旁的丫鬟训道:“杵着干嘛!还不快去给少主拿件厚点的披风过来。这种小事还要老夫来说,老夫看你们是不是在这里待得太舒服了?” 秦爱岚见秦惜松就因自己少穿了一件衣服就大发雷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跟前世逼着他穿秋裤的奶奶有啥区别? “父亲,我真不觉得冷……”穿那么厚,他不习惯啊! 秦爱岚话还没说完,秦惜松就一记冷眼扫过来了。 一旁的解忧忙道:“老爷说的是,奴婢失责,奴婢这就去给少爷拿衣服。” 说完,解忧便利索地一溜烟跑了。 “先把早点吃了。”秦惜松皱着眉冷声命令道。 秦爱岚没有吃早点的习惯,但他也不想惹秦惜松不快,还是规规矩矩把桌上的燕窝粥给喝了。 “待会儿到了宫中你不用插话,只管按照老夫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宫中不比外头,老夫虽会暗中派人保护你,但你还是收敛一点,万事不要太过。”秦惜松一一嘱咐着。 刘小平点头称是,反正他又不是秦爱岚那草包,这些个思想老掉牙的古人他自认还是搞得定的。 刘小平总觉得秦惜松跟刘国昌性格虽各异,但在对待儿子这一点上却如出一辙,巴不得把所有的路都给自家儿子铺好,也不管自己儿子喜欢不喜欢。 好在历经这次生死大劫,刘小平也明白了很多道理,他生前一直跟刘国昌唱反调,却不曾想过其实那也是一种幸福。 直到他死去,现在再也听不到刘国昌难听的训斥,再也看不到刘国昌被自己气得摩拳擦掌的样子,他才恍然长大。 而这种成长,也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所以,在这一世,又遇上这样的老爹,刘小平完全像变了个人,对秦惜松言听计从。虽然秦惜松臭名昭著,但那份诚挚的爱子之心与他人并无二样。 秦爱岚抬头瞄了眼秦惜松的黑脸,一肚子的苦水,现在他是龟儿子,眼前这个是他老子。他前辈子翻不出刘国昌的五指山,这辈子铁定也翻不出秦惜松的五指山。 真是作孽! 正想着,解忧把狐皮披风送过来了,秦爱岚只得在秦惜松的眼皮下乖乖穿上,随后跟着秦惜松出了门。 崇国已有一百六十多年历史,崇国的历代国君对皇宫的改造和扩建颇为执着,而今整个皇宫占了灵州城的三分之一,辉煌霸气亮瞎人眼。 饶是刘小平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在古代当皇帝真他娘的爽!他怎么没那命穿成个九族之尊的帝王呢! 两父子同乘一辆马车,从正午门进去,一直到宣德门前才停下。 今天是沐休日,没有百官朝圣的景象,阴沉沉的天空将本就空旷的皇宫衬托得更加压抑。 秦爱岚跟着秦惜松走到麟德殿,守在门口的太监忙小跑过来对秦惜松做了个礼,道:“皇上已在殿中恭候多时,奴才这就带秦大人和秦公子入殿。” 秦惜松微微颔首,随太监阔步朝殿中走去。 秦爱岚不知古人规矩,见秦惜松去了,便紧随其后,他也想会会这个倒霉的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 秦爱岚跟着秦惜松走到殿中,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只见空旷恢弘的殿中央垂首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戴着一顶云英冠,形容清秀,他手上拿着一支毫,不知在写些什么。 虽不曾抬头细看,但秦爱岚一下便认出了,这人便是昨天在春风楼遇上的那少年! 难怪他昨晚敢直呼秦惜松的大名,也难怪他明知自己是秦家公子还敢给自己一巴掌,原来一切都大有来头。 自己早该料到的,这京中纵使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但跟秦惜松最仇大恶极的,应是皇家子弟! “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秦惜松抱拳行礼。 坐上的少年头也没抬,手微微顿了下,继而又运着笔锋,淡淡道:“爱卿平身。” “皇上今天的精神似乎不太好?”秦惜松看了一眼少年皇帝,别有深意地问候道。 少年皇帝手上的笔一顿,抬头看向秦惜松,一双明眸冷清孤傲,他扫了一眼秦惜松身后站着的秦爱岚,微蹙眉心,“朕不比丞相身体健朗,你既已把人带来,那便退下吧!朕今天身体多有不适,不想说话。” 与自己眼前这个奸贼老爹相比,小皇帝果然还是太嫩了点。 秦爱岚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习惯性上扬。不料这一笑正好落在楚玉的眼里,握着狼毫的手不禁紧了紧。 楚玉的小动作并未逃过秦惜松的眼,秦惜松只道他还在气自己在他身边安插秦爱岚,不过事已成定局,小皇帝再气也没用,现在这个天下还轮不到他这个傀儡来决断。 如果这少年皇帝听话懂事点,自己可以给他条生路;若这黄毛小子不知进退,那自己也不怕提前结束这早就摧枯拉朽的皇室。秦惜松暗暗想着。 “既然皇上今天身体不适,那老臣就先退下了。只是爱岚年少任性,处事多有不周,若是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看在老臣的面上不要计较才好。”秦惜松道。 楚玉抿着嘴,却又拿这不要脸的老东西没辙,秦惜松弄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他昨日一时冲动,打了秦爱岚一巴掌,想必今后的路更加艰难。这父子两人把他玩弄于股掌,可恨他此刻却没有反击之力! 半晌,楚玉才淡淡道:“丞相说笑了,秦公子聪慧沉稳,怎会处事不周?” 秦惜松也不辩驳,只拍拍秦爱岚的肩膀,“岚儿,皇上身体不好,以后可要好好照顾皇上。” 说罢,便捋着胡须笑着出了麟德殿。 秦爱岚目送秦惜松离去,回过头时,小皇帝又开始埋头写字,完全没有理会殿中站着的秦爱岚。 第6章 激怒 秦爱岚自认自己名字虽然不怎么入流,但对待美人的态度却绝对一流,更何况眼前这个美人天然去雕饰,唯一的缺点就是年龄小了点。 知道楚玉的身份后,秦爱岚倒对昨天那一巴掌释然了,毕竟自己那个奸贼老爹欺负小朋友在先。 不过,他在这里傻站着也不是办法。 见楚玉不理会自己,他索性自己走向小皇帝的案桌,瞄了一眼楚玉写的东西。 他一开始还以为楚玉在批阅奏章,没想到对方只是在抄一本佛经而已。 “你心中积怨太多,抄经书只怕是治标不治本,看似平静实则不平!”秦爱岚调侃道。 楚玉一时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没想秦爱岚竟走到自己身边来了,他竟浑然不觉。 楚玉一抬眼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狡猾眸子,他不禁慌了神。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胆敢这样直视自己,也更没遇上过这么胆大妄为目无君主之人!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秦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大胆!你想干什么?”楚玉腾地站起身来,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慌乱,怒斥道。 可惜他年纪小,又比秦爱岚矮了一大截,这股皇家气势在比他高一个头的秦爱岚面前顿时就削减了不少。 秦爱岚本就不知这个朝代的规矩,也不知自己哪里冒犯了对方,见楚玉反应如此激烈,一时怔了一下。 他自认现在这张皮囊还算长得人模狗样,没有恐怖到让人见之生惧的地步,这小皇帝的反应也未免太夸张了点。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代,哪个臣子若是敢这样对天子,便是大不敬之罪,可惜他这个现代人骨子里没有天子之威不可犯的意识。 在他看来,这小皇帝很有意思,明明还是个小屁孩,却偏偏要装老成,他突然有些想捉弄一下这小皇帝了,便托着下巴笑道:“亲爱的皇帝陛下,草民想干什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楚玉愣了一下,眼前这人举止轻浮,言语夸张,饶是楚玉见惯了秦惜松的嚣张跋扈,也万万没想到他儿子比他老子还要无赖。 楚玉自小接受忠义孝廉礼的传统道德,结识的都是懂君子礼仪的人,就算是秦惜松这老贼对他欺压打击,也都还顾着旁人之口,不曾如此轻薄。 昨晚自己打了他一巴掌,他一定怀恨在心! “你……”小皇帝怒不可遏,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瞪着秦爱岚,像是要在对方身上挖个洞来。 “我什么?皇上是不是想叫人来把我拉出去斩了?可是我看外面的侍卫耳力不太好,你看他们现在都没人进来。”秦爱岚笑得格外妖娆,还故意往前靠近了一分。 反正他前辈子就是个妖孽,到了这个世界收敛了很多,但不知怎地,此刻看到这少年,心头压抑了多日的恶劣因子又开始涌动了。 楚玉一脸惊惶,被秦爱岚逼得后退了一步,但他身后本就是龙椅,一下就退无可退。 此人胆大包天,定然是在报复昨日一掌之仇! 然而,秦爱岚说得也没错,这周围都是秦惜松的人手,又怎会有人进来捉拿这个逆贼?而自己一介天子,却被个无耻小人欺负,说出去也丢皇家颜面。 楚玉索性放弃了挣扎,颓然坐回到龙椅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已是一片绝望,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秦爱岚没想到少年突然转变得如此快,不过看到他这寂静绝望的样子,秦爱岚倒是更希望他能跟自己横眉冷对,安静下来的少年倒让自己有些无趣了。 “喂,你没事吧?刚才不过跟你开个小玩笑,你别放在心上啊,昨晚你当众打了我一耳光,我逗逗你大家算扯平嘛。”秦爱岚轻轻碰了碰少年道。 楚玉本是悲愤到了极点,被秦爱岚一碰,隐忍很久的眼泪一刻也忍不住,像断了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他生在这宫中,生母早逝,先皇体弱多病,躺着的时候比站着的时候多,他这个皇子自小失怙,亦没有兄弟姐妹相帮。 待到他长大些了,懂得人情世故了,才知道这天下早已不在他们楚家人手上。 秦惜松称霸朝纲,文武百官忌惮秦贼的手段,倒戈的倒戈,明哲保身的装聋作哑,偶有几个存了几根傲骨的,无不被秦惜松暗害。 他自己更是在这种透不过气的夹缝中生存,孤军奋战,被秦狗欺辱。 而今朝中大臣多唯秦惜松马首是瞻,再无可信可依之人。 楚玉自小聪慧,熟读百书,见朝中内外诸多诟病,心下早存了一番大志,欲复兴崇国,但到底是势单力薄,手上又无实权,身边更无可用之才,满腔报复最终无处施展。 今日秦家父子欺辱他至此,他本不愿在秦家人面前露出这脆弱的一面,若秦爱岚不理他还好,这一碰就让他没能忍住。 楚玉心中这个缺口一旦打开,压抑已久的悲愤之情便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面对眼前这个悲伤的少年,秦爱岚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本是个随性风流的人,按理说该有千万种哄人本事,奈何面对眼前这少年却一时有些心虚。 “唉,别哭行不?当我不好,不过我也没办法啊,我又不是故意来看你写字的。唉,昨天的事情我也不计较了,你别哭了,一会儿哭成大花脸就要成丑八怪了……”秦爱岚不懂古人礼节,他活了二三十年,只当眼前少年是个受伤的孩子,更没去想什么君臣之礼。 反正他被秦惜松欺负惯了,就算自己对他三跪九拜,只怕他也未必会领自己的情! 索性坏人扮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十天可能会成短小君(说好的你喜欢粗.长的呢,打脸啪啪啪),但是会日更,因为出尔反尔的蠢作者为了申榜要控制字数!!! 蠢作者的口号是:存稿在手,天下我有~ 第7章 发泄 楚玉听得一阵恼怒,这人轻佻自负,目无君主,说些劳什子来羞辱自己。他自尊心又强,便要发火,却不想被人拥在怀里。 “你要觉得委屈,那就哭一会儿吧。”秦爱岚叹了一口气,说得有些低沉,却诚意十足。 楚玉那股怒火没有发出去,鼻子又一酸,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跟先皇感情虽不深厚,但好歹有那份血缘关系在,先皇的死让楚玉痛失了最后一份亲情,也失了最后一座靠山。 而在这宫中,更是无人在乎他是否过得快乐。 秦爱岚的身体因纵欲过度本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前段日子历经过一场生死大劫,并不算宽厚;但对此刻的楚玉来说,却足够让他感到不那么孤独。 或许他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唉,到底还是个小屁孩啊,还他妈是个爱哭的小屁孩! 秦爱岚心头哀叹,他都活了二三十年了,眼前这屁小孩要是遇上他的真身,都该叫一句小叔叔了。 刘小平有两不喜欢,一不喜欢女人,二不喜欢小孩,女人难缠,小孩难哄。其实楚玉也算不得多小,但跟刘小平那成了精的老油条比,又确实稚嫩了点。 想着以后要跟这个喜欢装老成、实际上又爱哭鼻子的小皇帝生活,秦爱岚还是有点郁卒,更何况这小屁孩一直拿自己当仇敌! 实在难为啊! 楚玉发泄之后,渐渐平静下来,一把推开秦爱岚,转身朝他处走了几步,背对秦爱岚站立。 秦爱岚见他这般别扭,不禁有些好笑,便好心问道:“好些了吗?” 楚玉头也没回,冷冰冰道:“朕累了,想休息,你退到外面候着吧!” 秦爱岚一听郁闷了,这小皇帝还真是一只别捏的白眼狼啊!自己刚刚才借了他肩膀,现在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过,秦爱岚也清楚眼前这小皇帝遭遇悲凉,刚才又受了刺激,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冷静,便不再逗他,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在外面给你把风;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就叫我好了!” 楚玉挺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背对秦爱岚;秦爱岚见他半天都没反应,也不说一句话,只好耸耸肩走了出去。 待到秦爱岚走出麟德殿,楚玉才缓缓转过身,明净的眼底满满都是寒芒。 这秦家小贼唱的到底是哪出戏?做够了坏人,现在想装好人?!真当自己是玩偶呢! 楚玉好似累极了一般,慢慢走到龙椅上坐下。 而今朝中皆是秦惜松的人,就连最后一个对他们楚家忠心耿耿的林大人也没能逃过秦惜松的魔爪,惨遭诬陷,满门被收押在天牢,等候秋后处斩。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秦惜松这老贼居心叵测,把他的儿子安插在自己身边,名为陪读,实为监视。 早听闻秦惜松的小儿子恶名昭彰,强逼林家小姐不成,被林家养子错手打伤,秦惜松便说也不说一声便将林家收押! 秦家人之恶,罄竹难书! 然而,现在的自己无权无势,更无一人可信,自己的命运都尚且难保,哪里还有资格去跟秦惜松那老贼斗? 楚玉越想越绝望,整个皇宫仿若一个牢笼,让他怎么也飞不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玉才回过神,将案上的纸抓成一团。 如今局势已成,就算他今日哭死在这麟德殿,只怕也没人会关心他这位毫无建树的天子,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秦惜松已掌权的残酷现实! 横竖不过一死,就算是螳臂当车,他也要奋力一试! 楚玉收起内心的悲哀,迈着坐得有些麻木的腿一步步往殿外走。 既然生在了皇家,既然继承了宁国的基业,就自当殚精极虑、为国为民,守住祖宗的基业,复兴宁国,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你总算出来了。”楚玉刚跨出麟德殿的门槛,便迎来一张风流蕴藉的俊脸。 楚玉怔了一下,冷冷扫了秦爱岚一眼。 他原以为秦爱岚只是说说,没想他竟当真在此等自己。 他不知道秦爱岚安的什么心,也不知道这人此刻的惺惺作态是做给谁人看,他若有朝一日他能翻身,他定要将秦氏一族连根拔起! 楚玉敷衍地嗯了一声,转身便朝昭阳宫走去。 秦爱岚心头暗叹一口气,他老子秦惜松给了他一个烫手山芋,这门差事完全吃力不讨好。 他本非真正的秦爱岚,跟眼前这小皇帝也无仇无怨,此刻却不得不被他老子秦惜松“连坐”。 刘小平初来这个世界时,还以为自己可以做个闲散公子爷,不料今日却被推到了权势的风浪尖上,让他进退两难。 其实在秦惜松对自己说让他进宫的时候,刘小平就隐隐猜到了今日这种局面,只是他没料到小皇帝就是楚玉。 若皇帝真的是个不懂事理只知玩乐的小屁孩倒也罢了,任由秦惜松取而代之也无所谓,反正现在的时局也不见得多清明。 但是,偏偏这小皇帝又有几分傲骨和志气,这事情就让秦爱岚有点犯难了——到底该跟着他的奸贼老子当小奸贼呢,还是该大义灭亲劝他老爹回头是岸? 早知道这小皇帝就是昨晚掴了他一巴掌的少年,秦爱岚觉得自己还是在秦府做个纨绔弟子比较省心。 不过,他现在也没法打退堂鼓了,他既答应了秦惜松,突然反悔也不好给秦惜松交待。 事情虽棘手,但这少年倒有几分意思,以后逗逗小朋友,逛逛天子的后花园之类的,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第8章 落处 秦爱岚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皇帝的身后,反正以后还有漫漫长路,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小皇帝走得风风火火,就像想甩掉他一般。 秦爱岚却越发觉得小皇帝有些好笑,看来他老子秦惜松平日里没少欺负这小屁孩啊! 穿了几个游廊,转眼已到了昭阳宫,楚玉对秦爱岚的落脚之处却没有任何表态。 碎步小跑跟在身后的太监踌躇了一番,小心问道:“皇上,秦公子的院子尚未安排,还请皇上明示,小的好去准备。” 楚玉听了心头不免烦躁,遂停下脚步,一转头便见秦爱岚那条讨厌的尾巴,遂冷声道:“朕前天不是叫你把漱玉阁收拾好了么?” 那太监吃了一惊,漱玉阁就在昭阳宫内,确切的说,漱玉阁跟楚玉居住的落凰阁同在一个院子里。 当年武帝宠信赵子敬,在落凰阁旁边搭建了漱玉阁,与赵子敬秉烛夜谈,夙夜不归。而后数年,漱玉阁便成了天子留宿重要朝臣的标志。 能在漱玉阁入住一晚,说明天子对其格外恩宠和信任。 不过宫中极少留宿外臣,更何况漱玉阁就在天子侧榻。而今楚玉竟然将秦爱岚安排在漱玉阁,怎能不让人吃惊? “秦公子既是秦丞相的公子,只怕只有漱玉阁才不至于委屈了他!”楚玉嘴上这般说,语气却隐隐透着一股嘲讽。 那太监回过神,忙应了声喏,继而对秦爱岚笑道:“秦公子这边请。” 秦爱岚并不晓得这宫中布局,反正对他来说住哪里都一样,只要环境不差就行。 小皇帝对他恨之入骨情有可原,秦爱岚也不指望短时间在小皇帝面前刷出好感度来。 秦爱岚随太监到了漱玉阁,才发现原来漱玉阁跟皇帝的房间隔得很近,几乎开门就可以看见,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 太监笑道:“恭喜秦公子深得皇上垂爱,小的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漱玉阁迎来贵客。” “哦?这么说来,我可是荣幸之至了?”秦爱岚随口应道,语气有些慵懒。 这太监虽久居宫中,但宫外之事还是听过不少,而京中传得最多的大约就是秦家公子的故事了。 素闻秦家公子好色跋扈,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可今日见之,却总觉得与传闻不符。 眼前这人虽然说不上正义凛然,但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派淡泊和精明。 莫非是这人一直韬光养晦?! 看来秦相居心很不一般呐!那太监心头想着。 “秦公子何等身份,自然该有这等福分。” 秦爱岚对此不多谦让,又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太监道:“小的姓房,名奉贤。” “原来是房兄弟,在下初来乍到,诸多规矩不是很明白,以后还请房兄弟多多指教!”这太监既是伺候皇帝的,秦爱岚自然得好好利用。 房奉贤身为太监,没少因此而抱憾,朝中那些大臣或因利益关系虽有讨好他,但私下里却都傲得很,心头是看不起他这种宦官的。 而秦爱岚是唯一一个称他“房兄弟”的人,这在普通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却深深触动了房奉贤自卑的心。 “秦公子真是折煞小的了,得蒙秦公子不嫌弃,您就叫小的房公公得了。”说完,房公公又转头对屋内几位太监和宫女道,“你们几个以后要好好伺候秦公子,知道了吗?” 太监和宫女恭敬应了话,房奉贤又对秦爱岚笑道:“秦公子,小的也该回去伺候皇上就寝了,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差遣小的。” 秦爱岚也不多挽留,待房奉贤离去,他又问了伺候自己的太监和宫女各自的姓名。了解之后,便将他们全部打发出去。 待到房内空无一人,秦爱岚再细细观察房中布局。 老实说,这皇宫中的套房还真不如秦府的好,房间虽然也大,但不够精致,摆设花样远没那么多,看上去有些空旷。 落凰阁里,楚玉心中却不免添了几分悲愤。 漱玉阁跟落凰阁同在一个院落,这无疑是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给对手,不让自己有任何秘密可言! 按照本朝的规矩,皇子陪读才住在宫中的;而楚玉现今早不是皇子,但秦惜松却借口自己年纪太小需要人陪读的借口把秦爱岚硬塞到自己身边,目的便是监视自己! 楚玉心头清明着,所以他也不打算避讳。 既然秦惜松那老狐狸想监视自己,那他就让这秦家的狗崽子跟自己一个院子得了! 因先帝一直抱病在床,所以楚玉的婚事也迟迟未落实;本来看着去年和詹尚书家定了婚,没想先帝又离去。 他这婚约便只好往后推。 现在想想,幸而自己并未纳妃选美,不然在秦爱岚的监视下行房,怕是尴尬至极。 秦爱岚哪里知道这古代皇宫里住个地方还有弯弯角角的门道,他也没楚玉想得那么复杂;不过看楚玉跟房奉贤的言谈神色,秦爱岚也大致猜到这漱玉阁来头不小。 反正他无所谓,秦惜松的地位摆在那里的,只怕也没人敢对此提出置疑。 现今他既然入宫了,正好他也可以借此机会摸清现今的局势。 他前辈子做惯了花花公子,但那是基于有刘国昌那样的老子;轮到现在,他花不起来。 倒不是说秦惜松跟刘国昌的真假之别,最主要的是刘国昌没有秦惜松权势大,也没有秦惜松那样处处树敌。 官场如战场,如果秦惜松真有可以摆平一切的本事倒还好,就怕到时候没篡权却被别人给扳倒了!又或者,篡权没几天便被推翻,那结局只会更惨! 这,也是刘小平答应秦惜松进宫卷入官场浑水的主要原因! 第9章 失眠 也不知道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因为认床的原因,秦爱岚入宫第一晚竟有些辗转难眠,身体明明很疲惫,但意识却很清明。 躺了半天睡不着,秦爱岚索性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自己将来的生活环境。 这昭阳宫不愧为龙宫,天子的落凰阁建在四五米的高台上,光就这个院落都占了两亩地。 院落里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其中最高的那一株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开满了一树的花,白皑皑的跟压了一树雪一样。 夜已深,整个昭阳宫沉寂得只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走廊上的宫灯忽明忽暗,竟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秦爱岚抬眼看了比自己房间稍高几个台阶的落凰阁,见那房内依旧灯火通明,房门口守夜的宫女耷拉着脑袋,估计正在打盹。 或许触景生情,秦爱岚突然觉得这小皇帝竟有些可怜。他这个年纪本该天真灿漫、无忧无虑,却因身在天子之位上,生生被逼成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心理上也比同龄人成熟不少。 再想想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是个抽烟逃课谈恋爱被刘国昌追着到处打的叛逆少年,跟楚玉比起来,确实多有不及之处。 在窗口想了半天,夜风一阵阵刮来,让秦爱岚不禁打了个哆嗦,心头暗骂这破身体太弱不禁风,看来以后该多多锻炼,找回前世健康的体魄。 不过吹了半天冷风,秦爱岚再次回到床上倒是有了几分睡意,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相比秦爱岚的洒脱,楚玉则真的失眠了。 落凰阁里虽燃着炭炉,但楚玉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明明已经开了春,这鬼天气还这么寒冷。 楚玉想叫一声凌风,张了张嘴却又恍然记起凌风已经不在这里了。 其实昨日他去春风楼是有目的的,只是……想到这里,楚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自己要找的人没找到,却遇上那几个目无王法的狗贼儿子! 原本以为秦爱岚在自己手上吃了瘪,回去自然会跟秦惜松汇报;但今日秦惜松的反应看来,秦爱岚应是没有提及昨日之事。 楚玉倒也不怕他们,就算秦惜松当自己是傀儡,也多少得顾忌一下旁人之口。 他若真的动自己,定然会做下一堆计划;但凌风就不一样,他只是一个侍卫,是父皇给他留下的唯一“礼物”。 他不能让凌风有事,所以只好让他离开…… 凌风一走,自己最后的屏障也跟着撤走了。 同时,他也盼着某一天,凌风能带着让人满意的消息回来…… 秦爱岚一觉睡到大天亮,若不是伺候他的宫女碧落过来叫他,估计他还能睡到日晒三竿。 “公子,皇上要上早朝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碧落一边伺候秦爱岚穿衣,一边笑问道。 秦爱岚对这个世界的礼节知晓得不多,不过在进宫之前,秦惜松交代过,他主要的任务就是寸步不离地陪同小皇帝,想必也包括上朝。 碧落既是被派来伺候自己的,想必也是在这宫中摸爬打滚过的老手了,对自己的职责应该比自己清楚,便问:“我读书不多,不晓得宫中规矩,你说说按照惯例,我这个皇帝伴读该不该去?” 碧落顿了一下,小心回道:“公子说笑了。先皇及先烈均只有当皇子时有设有伴读一职,但凡登基之后,天子自有老师讲课,亦有殿前侍卫跟随……” 那碧落生怕自己惹得秦爱岚不高兴,便又忙转过话锋道:“当然,而今皇上尚小,的确需要学识广博的同龄人陪同。” 秦爱岚一听便明白了几分,原来这职位是秦惜松开先河给自己安排来的! 秦爱岚也不谦虚,“既如此,那便一起去吧!” 碧落出了一头冷汗,她虽是一介宫女,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秦爱岚,但秦爱岚穷凶极恶诡谲多端的传闻她也听过不少,生怕这少爷一个不称心便怪罪于自己。 见秦爱岚并没有听出不妥之处,碧落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伺候秦爱岚更衣。 秦爱岚一出门,便见楚玉正从落凰阁走出来,两人四目相对,楚玉不禁皱起眉心。 没想这一世的自己,竟然如此不受欢迎! 不过,小皇帝这不知敛藏的臭脾气——该改一改! 秦爱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大方方道:“皇上早!” 楚玉见他一脸的轻浮,嘴上问着好,神色却没有一丝敬畏,心头更是厌烦,便生硬了嗯了一声就从他身边走了。 秦爱岚讨了个无趣,只好打着哈欠跟在楚玉身后。 楚玉今日的脸色有些苍白,想必是昨晚没睡好;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背也挺得笔直。 秦爱岚不禁替他心累,也对这看似柔弱的小皇帝有些佩服。 如果换做是别人,说不定面对这一堆烂摊子和秦惜松施加的压力,早就吓得心灰意冷了。 但这少年却好似百折不挠,昨日的打击俨然没有挫掉他身上的傲气和坚持。 走到明光殿的时候,殿里已经站了一屋子人。 明光殿是崇国最大的宫殿,殿内可容上千人,一般大朝的时候便在此殿举行。 而按照崇国的规矩,每月的初一便是百官朝圣的日子,被称之为大朝,而其余的只有掌政大臣面圣的朝会被称为小朝。 又因正月里有个春节,所以正月的大朝定在元宵之后的十八。 今天恰逢正月十八,是百官朝圣的大朝,过了这个大朝,很多过年回京的外地官员该赴任的就该去赴任了。 此时天色微晞,宫中的灯火在料峭的春风中闪着冷寒的光。 秦爱岚见楚玉走上一人高的丹墀,坐到龙椅上,跟在他身后的是御前侍卫和太监。 秦爱岚觉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个位置才合适,正犹豫间,房公公却附耳过来小声道:“秦公子,你现在既是天子陪读,便站在天子身旁吧!” 秦爱岚这才跟着上了丹墀,站在楚玉旁边。 不过秦爱岚总觉得这个位置很奇怪,转头一见喜公公垂首站立的样子,秦爱岚总算是明白了他这位置奇怪在哪里,这原本就是太监站的地方嘛! 不过秦爱岚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感慨了,因为朝会随即开始。 第10章 早朝 这早朝便跟现代社会的会议并无二般,都一样枯燥无聊。 先是一群百官出来歌功颂德,歌的是秦惜松的功劳,赞颂的也是秦惜松的功德。 而秦惜松呢,则一派悠然地站在旁边,偶尔会谦虚两句,看得秦爱岚都忍不住打瞌睡了。 不过,这群大臣虽然偶尔偷眼瞄秦爱岚,却并未有一人出来多嘴问他的身份,也没有一人提出质疑。 秦爱岚这个官位开了历代先河,想必还没有一个特别的职位像他现在这般来历不明。 只是当下秦惜松是天,这宁国朝政都是他说了算,这群大臣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之事跟秦惜松闹。更或者,那些敢于出来直谏的都被秦惜松给清扫干净了! 秦爱岚对这个时代的宫廷礼仪不怎么懂,再加之他是个外来看客的身份,所以倒也坦然。 但楚玉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堂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不免糟心。 “朕身体不适,众卿家若是无他事启奏,那便退朝吧!” 偌大的殿堂一片清风雅静,大臣心照不宣——小皇帝生气了,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去浪了。 “皇上,臣有事启奏!”正当小皇帝准备拂袖离开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 今日朝圣的有不少各州府的地方官,这道声音倒是很陌生,是从远远的殿门口处传来的。如此看来,这人断是不清楚朝中格局,所以才这么糊涂冒进。 “上前启奏!”楚玉正色道。 秦爱岚正无聊着,见有人来事,便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情。 须臾,一身穿蓝色官袍的中年人从殿门口大步走到殿前,垂着头,双手托着一封书信,道:“皇上,臣昨日接到苏大人的信报,青州自去年洪灾以来,饿死者冻死者不计其数,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臣恳请皇上安抚流民!” “郑大人何出此言?青州乃河东之地,你驻守泾州,离青州十万八千里,怎知青州的情况?莫非你竟结党营私?”那多事的郑大人话音刚落,一旁的大胡子就斜眼道。 郑恒老实巴交,被大胡子这么一扭曲,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大胡子结巴道:“你……你别血口喷人!” 楚玉面如寒霜,按捺着心中的怒火,没有理会大胡子,只冷声道:“呈上来!” 随后,站在一旁的房公公便下去接过郑恒的书信递给楚玉。秦爱岚偷偷瞄了一眼,书信上面的字迹潦草,他费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等着好戏。 原来潮河上游河道开阔,流经青州时因河道变窄,故而一旦遇上雨水多的季节,青州段便积水成海,年年毁家园无数。去年夏天潮河闹了一场大水,青州饱受其苦,致使很多百姓都无家可归。 那时先皇还在世,先皇仁厚,念及无辜百姓,便让户部拨了灾款,而谁又知道那些灾款去了哪里?! 楚玉拿着奏章的手有些颤抖,白底黑字一个个都那么刺目,原来那些钱压根没有发放到青州府手上! “夏侯大人,朕记得去年的灾款是你负责的,是与不是?”楚玉合上奏折,沉声问道。 他年纪虽小,却有一身正气,发起怒来俨然已有了天子威严。 秦爱岚看了看小皇帝,又看了看殿内的众人,只见众人都纷纷朝自己的便宜老爹看去,而他的便宜老爹又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 秦爱岚心头有了几分底,看来自己的便宜老爹还真是个大BOSS啊! 秦爱岚心下迟疑:莫非又是自己这便宜老爹干的好事? 紧接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汉子出了列,对小皇帝道:“启奏皇上,青州的灾款确实是微臣负责。先皇在位时千叮咛万嘱咐要臣好好安抚灾民,微臣岂敢马虎,一共十万两白银全都拨放下去了的,户部的公账上记得一清二楚。至于这位大人所说的情况,臣确实并不知晓,臣记得青州知府乃魏大人,何时又出了一个苏大人,还望这位大人不要被骗了才好!” “皇上,臣句句属实!苏大人乃青州一小小县丞,夏侯大人位高权重怎会知晓?”郑恒是个不知道拐弯的,直言道。 “我当然不知晓,我更不知晓你们是不是哗众取宠,想在皇上面前邀功……” “够了!”楚玉气得脸色发白,怒喝一声,继而又将目光转向秦惜松,“秦大人,朕记得当初拨款之事先皇亲自交代过你,不知秦大人现在可有什么话要说?” 秦惜松不疾不徐朝前走了两步:“皇上如此问起,罪臣也无话可说。当初先皇对臣寄予厚望,若这位郑大人所言属实,那臣便是辜负了先帝的信任。所以,臣恳请皇上严查此事,还臣一个清白!” 楚玉暗自紧了紧拳头,这老贼就当真以为自己不敢动他么?夏侯飞就是他亲自提拔的,若是没有他的首肯,夏侯飞怎会如此目无君主! 这群废物在其位不谋其责,更拿百姓的生死开玩笑。 楚玉冷冷地看着满朝文武:“既如此,那郑大人便上前听旨!” “臣郑恒在!” “朕钦赐你为监察御史,清查青州灾款,若有欺瞒,无论谁人,朕绝不姑息。”楚玉肃然道。 随后那郑恒谢了恩,楚玉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下退了朝。 下朝时秦爱岚特地观察了一下秦惜松的神色,见秦惜松并无招呼自己的意思,便跟在楚玉身后离开了。 楚玉积了一肚子火,他们当真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么? 然而,冷静下来后楚玉也有些不安,就算这事查个水落石出,自己又真能拿秦惜松如何呢? 处决他吗?不!这样太冒进,自己羽翼未丰,还没到能处决他的时候! 思及此,楚玉心头有些后怕起来。秦惜松断然不会坐着等死,他会怎样对付这件事,对付自己…… 秦爱岚形影不离地跟在楚玉身后,一边思考着他便宜老爹可能进行的动作,一边打量着眼前焦躁不安的少年皇帝,忍不住摇了摇头——小皇帝虽然勇气可嘉,但未必是秦惜松的对手。 楚玉一侧身就见秦爱岚若有所思地摇头,不禁冷冷一笑,“怎么?你也怕你父亲做出的那些丑事被揭穿?” 秦爱岚没想到少年皇帝突然这样问自己,顿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楚玉眉头拧得更紧了,“你笑什么?” 他的恼意中本掺杂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只是在秦爱岚眼里却变了味:“我笑有的人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 秦爱岚长得俊美风流,眉梢微微上挑的时候带着一种无声的挑衅和狂妄,这轻佻不羁的态度让楚玉更加厌恶,“你说什么?” 第11章 气晕 看着眼前傲慢的少年皇帝,秦爱岚忽然想挫挫他的锐气,便似笑非笑道:“难道不是么?那我问你,你说说秦……我爹做了些什么,你这么要急着干掉他?” “秦公子在这里明知故问,朕虽不曾亲自参与青州拨款的事宜,但此事朕心中还是有杆秤。夏侯飞是秦相一手提拔的,私吞灾款乃诛九族之罪,若没有秦相的首肯,借十个胆给他,夏侯飞也未必敢这般做!”楚玉冷言道。 “哦?皇上莫非亲眼看到我爹指使夏侯飞做出这种事?”秦爱岚故意一脸疑虑,唇边却掩饰不了那份狡黠。 楚玉脸色发白,秦爱岚却继续道,“那可大大不妙啊!皇上,既然你如此笃定,那干嘛不直接派人去把他们抓来问罪?” “秦爱岚!你别得意得太早!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做的那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晚有一天,朕会……”看着眼前一脸嘲弄轻佻的人,楚玉怒火直往脑门上冲,话还没说完,就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秦爱岚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调侃,他还没说几句话就把小皇帝给气晕了。 好在秦爱岚眼疾手快,伸手搂住了往地上栽倒的少年。 秦爱岚见楚玉脸色泛白,眼眶有些浮肿,浅色的唇紧紧抿着,一如它主人一样倔强。 他身上没有多少肉,纤腰不盈一握;目前的身高只够得着秦爱岚的耳朵,这一倒头便靠在了秦爱岚胸前,乌黑的发间隐隐散发着一股清淡的香气。 秦爱岚的心莫名一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玩笑开得过头了,便缓了几分语气问道:“你怎么样?还能站起么?” 楚玉浑浑噩噩,只觉头重脚轻,恍惚间又似有声音从天边传来,温柔细致犹如他父皇的叮咛,便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爹~” 秦爱岚听着这一声爹愣住了,自己来这世界不仅得了个便宜爹,现在还得了个便宜儿子! 不过楚玉这一声爹还真是叫得情意绵绵,软糯糯的声音直击秦爱岚的心坎。 秦大灰狼摸了摸楚玉的头顶,一脸坏笑道:“乖儿子,爹就在这里,你别怕!” 楚玉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晕过去了,没了动静。 秦爱岚着人去请太医,自己则将楚玉打横抱起,回到落凰阁放在龙床上。 太医院的王太医匆匆赶过来,一进门就见天子卧榻旁坐着一名容貌俊秀的青年,心头愣了一下,随即便想起最近盛传秦家公子已入宫的消息,想来这不知礼数的人便是那秦家公子了。 秦爱岚淡淡扫了来者一眼,见他须发花白,老态龙钟,便知为何等了这么久才等来太医,敢情是因太老了跑不动。 王明被他看了一眼,倒是回过神来,三两步走过来,“下官王明见过秦公子。” 秦爱岚有些好气,这老头估计是老糊涂了,连事情缓急都分不清楚,便提醒道:“皇上突然晕倒了,你先给他看看。” 王明忙应了声是,转身去给楚玉把脉;秦爱岚退到一旁静候着。 过了片刻,王明才转过身来,一下就对上秦爱岚的眼,忙道:“皇上只是思劳过度,一时气血攻心才不省人事,待下官开两剂宁神养气的药给皇上服下,好好休息两日便无大碍了。” 秦爱岚心下有些纳闷,便宜老爹给自己安排的这个职位很大么?这老头既然是皇上的御用太医,官位应该也不小了,在自己面前还如此低声下气。 秦爱岚淡淡地瞟了王明一眼,“既如此,那王太医还是赶快开药吧!” 这愣头愣脑的老头还真是奇怪,好像完全没将小皇帝的病当回事一般,看来小皇帝在宫中确实过得很委屈,竟连太医都不把他当回事。 王明摸不清秦爱岚的态度,只听说秦家公子性情暴戾,是个不好惹的主。 王明在宫中摸爬打滚这么多年,跟他一样大岁数的同僚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他还健健康康地活着,顺顺利利坐上太医院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这其中除了他的运气特别好之外,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主观因素——王明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精明圆滑,知道风吹来的时候该往哪边倒,也知道这宫中聪明人不长久。 他只做他的太医,看病开药,别的事情他也不多问。 王明很快开了药,又嘱咐了几句该忌的事宜便走了。 秦爱岚派人陪王明去太医院煎药,自己在房内守着楚玉。 楚玉虽为皇帝,但贴身的仆人却不多,只有四个在落凰阁轮班守卫的宫女,三个随身跟从的太监。 这么一想,秦爱岚忽然意识到他入宫一天了,却始终没见那天和楚玉一同出现在春风楼身手不错的青年。或许那青年并不是随身跟在楚玉身边的下人吧! 秦爱岚想着,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日楚玉为何会去春风楼。按照小皇帝这种古板的思想,应该不会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爹,爹……”秦爱岚正想得出神,龙榻上的小皇帝却睡得很不安稳。 秦爱岚不禁有些好笑,这小皇帝平日总一副老成的模样,没想到内心里却如此……咳咳,恋父。 也不晓得小皇帝梦到了什么,一时激动伸手把被子都打开了。 说起来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正是叛逆的年纪,天天跟自家老头叫板,学逃课学抽烟,要这懂事粘人的小皇帝是自家老头的儿子,老头子肯定睡着了都会笑醒。 秦爱岚走到榻边,见小皇帝紧蹙着眉头,一张清秀的脸皱成一团,睫毛一颤一颤的,还带着一些泪痕。 秦爱岚无奈地走过去,把楚玉的手放回被子里,正要给他把被子盖好,不料楚玉一把抓住了秦爱岚,惊道:“爹,不要走,不要抛下玉儿~” 秦爱岚无奈一笑,自己这还真像养了个儿子。 不过,秦大灰狼还是体贴地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把被子掖好,又摸了摸楚玉的额头,好心情地调侃道:“小玉儿乖乖,你爹我在这里,好好睡觉吧!” 可惜楚玉没看到秦大灰狼高高翘起的尾巴,和他脸上轻佻得意的神情。 房志德进来的时候差点没被屋内的情景给吓死:不省人事的皇上正躺在床上,一手跟秦家公子紧紧相握。 若不是知道皇上跟秦家势不两立,房志德几乎要以为秦公子跟皇上兄友弟恭,哦不,伉俪情深,哦也不对…… 秦爱岚听到脚步声往屏风处扫了一眼,房志德忙垂下头,低眉顺眼地端着药走过去,毕恭毕敬道:“秦公子,皇上的药熬好了。” 秦爱岚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淡淡道:“端过来吧。” 第12章 灌药 房志德忙将药端过去,秦爱岚叫了两声皇上,见楚玉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只得把楚玉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亲自一勺一勺地喂。 可惜他这两辈子都没伺候过人,那黑乎乎的药沿着楚玉的嘴角一直流到白皙的脖子里。 房志德还算机灵,忙递上毛巾,道:“秦公子,这种下人做的事情还是让小的来吧!” 秦爱岚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件技术活,便将勺子放回药碗中,人却没有离开,依然抱着楚玉。 房志德对身后侍立着的宫女递了个颜色,那宫女便走过来,捏着楚玉的下巴就开始灌药水。 昏睡着的楚玉不安地拧着眉头,本能地抵抗。 秦爱岚也没想到这宫女如此粗暴,他上辈子身体健朗,刘国昌从小给他好吃的好穿的从来没亏待过他,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从来没见识过这种灌药方式。 秦爱岚也不知怎的,心头一下就来火了,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想灌死他呀!” 那宫女也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但她知道惹恼秦公子了,想也不想便立马下跪,哭着告饶:“公子饶命,奴婢该死,奴婢没能伺候好皇上,请公子饶命!” 秦爱岚心头一时恼怒,见怀中人动了动,又怕把楚玉吵着了,只好挥退那哭哭啼啼的宫女,自己又拿起勺子慢慢地喂他。 结果那碗药一半都洒在毛巾上,只有一半入了楚玉的口中。 秦爱岚第一次如此耐心地照顾一个人,才忽然觉得当爹不易。 喂完楚玉,房公公很自觉地领着众人一并退出房间,留下秦爱岚照看楚玉。 秦爱岚倒没觉得什么不妥,反正他这人做事随性,也从来不会忌讳别人的看法。 不过,想着宫中这些人对小皇帝的态度,楚玉眼中的神色渐渐深沉起来。 可能是楚玉的神经绷到了极点,这一病如山倒,来得猛烈,楚玉睡得不算安稳,迷迷糊糊做着噩梦,也不晓得是梦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打被子,一会儿又胡言乱语,梦中叫得最多的还是那句“爹”。 秦爱岚本来就是秦惜松安插在楚玉身边的,现在楚玉病了,他也没什么事情,便随手拿了本书坐在床边陪楚玉。 楚玉打被子,他就给他盖上;楚玉叫声阿爹呢,他也时不时应两句。 楚玉迷迷糊糊听着有人回应,便伸手去抓秦爱岚的衣袖,秦爱岚没办法,就拿了只袖子给楚玉拽着。 要是楚玉不安了,他就用手摸摸楚玉的额头,这小皇帝醒着的时候冷傲倔强,睡着倒是出奇乖巧,秦爱岚随随便便安抚几下,他还真的就像只邀宠的猫一样乖乖就安稳了。 秦爱岚这一坐,就坐到了黄昏。 房公公再次端着药碗进来,看到屋内的情景倒是见怪不怪了,很知趣地把药端到秦爱岚的面前。 秦爱岚这次没有叫楚玉,直接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 不巧此时楚玉一下就醒了,睁眼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一双若水的眸子涣散地扫了一圈,直到视线聚焦在秦爱岚脸上时,楚玉的意识猛就清明了。 看着眼前这张稚气的脸由迷茫转为震惊最后转为羞愤的变化,秦大灰狼忍不住勾起唇角浅浅一笑:“你既然醒了,那就自己喝吧!没想到你平日冷冷淡淡,病起来倒是挺能折腾的。” 秦爱岚倒是很清楚楚玉的性子,如果自己再这样对他亲昵下去,指不定这小白眼狼马上就要跟自己翻脸。 所以,秦大灰狼很识趣地把勺子放回药碗中,继而又放开楚玉。 只不过,当楚玉走的时候,那截袖子还被死死地拽在楚玉的手中。 楚玉看着自己手上紧握着的袖子怔了一下,随即嫌恶地扔开,那样子简直就像自己手上抓着的是一条要毒死人的蛇一样。 秦爱岚看在眼里,心头却觉得好笑,看来等这小东西病好之后,自己非得好好□□这为好不讨好的小东西不可。 秦爱岚大度地走到一旁,楚玉脸色很难堪,又依稀记得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先皇,脸上的神色就更加精彩了。 楚玉紧蹙眉头,端起又浓又苦的药赌气喝下,苦涩之味顿时就从嘴中弥漫开来,这种苦味总算是冲淡了他心中的羞愤。不过,也太苦了点…… 秦爱岚不远不近地站着,见楚玉闷声不响地把药渣一并喝完,倒是有些佩服这少年老成的小皇帝,便顺手拿了一块桌上早有准备的蜜饯递到楚玉跟前。 楚玉正被那药汁搞得苦不堪言,不想眼前突然递过来一块蜜饯,忽地想起了他已经病逝的父皇。 记得还是小时候,自己生了病不肯喝药,秀帝便会过来看他,而他每每喝了药,秀帝就会递给他一块蜜饯。 只可惜,他的父皇已经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 想到这里,楚玉心头一酸,拿起蜜饯放在嘴里翻身倒回榻上,背朝里侧,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眼里滚烫的水汽,那块蜜饯在楚玉嘴里也味同嚼蜡。 秦爱岚不晓得又是触动到了小皇帝哪根敏感的神经,不过这少年早熟,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所以他也不敢再逗小皇帝了,自己带着屋内的宫女和太监走了出去。 秦爱岚知道楚玉需要一个自我舔舐伤口的空间和时间,他在里面反倒让那倔强的小皇帝不舒服,正好自己照顾了小皇帝一天,也颇有些倦了,出来走走醒醒神。 今天的天气有些回寒,料峭的春风吹落了一地的花瓣。 秦爱岚站在门口,往远处眺望,棱角分明的对称建筑死板得就如同这个规规矩矩的时代,压抑得让人找不到活着的激情。 秦爱岚又开始想念他灯红酒绿的生活了,也不知道这一世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秦爱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秦公子,您天恩正浓,何以唉声叹气?” 秦爱岚一侧目,就见房公公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秦爱岚倒不晓得房公公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天恩浓了,便顺着他的话装模作样感慨道:“唉,房公公,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心中正愁着呐!” “哦?恕小的多嘴,秦公子身份尊贵,又深得皇上的喜欢,何愁之有?” 第13章 威吓 “房公公拿我当傻子,所以故意这般哄我吧!”秦爱岚看似轻松地说着,但那双微微乜斜的眼睛却总让房公公觉得别有深意,搞得房公公心头一紧。 继而,房奉贤又听秦爱岚道:“今天早上房公公也在场,皇上误会我父亲吞了银两,想来我们秦家要走到尽头了。” “秦公子别担心,秦丞相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光是你我相信,但皇上不信,又有何用?” “秦公子多虑了,皇上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信不信,秦公子您说是不?”房公公看着秦爱岚的脸色小心说道。 “嗯?”秦爱岚故意拖长尾音,心头却暗猜此人是不是秦惜松的眼线。 不过,无论是与否,他在小皇帝面前如此嚣张,自然不是忠心耿直之辈。 想到楚玉身边全都是些吃里扒外的走狗,秦爱岚也忍不住为他感到悲哀。 “房公公,这种话以后还是别乱说为好。皇上是天,我们这些做臣子是地,就算皇上要我们去死,我们也只能伸着脖子去成全天子之意。我父亲本就坐得正行得端,不仅要天下人相信他,更要皇上也相信他,你又怎么能说出刚才那种不君不臣不仁不义的话,不但把天子说得是非不分,更陷我父亲于不臣之地,你说说你这是起的哪门子心思?” 话虽重,但秦爱岚说得却极为冷静从容,反而更让房公公心头越发恐惧。 房奉贤脚下一个趔趄,跪了下去,“秦公子明鉴,小的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小的该死,小的嘴臭,小的不该乱说这些,小的该掌嘴……” 他一连说了许多个小的,脸上再无平时那种狐假虎威的气焰。 “诶,房公公哪里话,你快起来,你身为五品内监,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伴读,怎么能承受得起你这种大礼,一会儿被别人看到了只怕不好。”秦爱岚见好就收,碍着对方的身份,他此时还不敢真的跟这个太监总管结下梁子。 房公公在宫中待得久了,早些年倒是跪过很多人,但最近几年升官升得快,倒是很少像今天这样狼狈下跪。 不过就算他心头再怎么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反而有些后怕,自己这些年渐渐不知收敛,做事说话也不如以前那么谨慎,今天这秦爱岚倒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房公公也的确不想让别人怀疑,便顺着秦爱岚给自己的台阶从地上起来,“秦公子,刚才小的一时失言,还望秦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小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秦爱岚知道事情不能做得太过,便大方道:“房公公何必如此见外,我是以真心相交,所以才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肺腑之语。我知道房公公没有别的意思,这话被我听到还好,要是被别人听到,你想别个会怎么想,会怎么说我爹?皇上年纪尚小,现在朝中政务由我父亲一手打理,本来这就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爹为了这些政事日夜不眠,却总是有小人乱说我爹想作乱篡位,不把天子放在眼里!我爹现在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真要篡位,何须等小皇子登基,干嘛不直接坐上去,你说是不?” 房公公听了这话有迷糊,不过很快就意会过来,秦丞相想要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子,所以现在要装一番贤臣的模样。 房公公何其聪明,忙附和道:“秦公子所言甚是,小的真是愚不可及,刚才幸得秦公子指点,不然小的又要犯下大错。秦公子,你只管让秦丞相放心,有小的在,若谁敢乱说话,小的第一个不饶他!” “何必说这些,只要大家都是一心一意忠君报国,相信总有一天,天下人能体会到我父亲的这片苦心。”秦爱岚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演戏的天赋。 房奉贤忙点头附和。 “对了,说起来皇上身边的宫女也太少了,而且一个个笨手笨脚的,一点都不懂得照顾人……”秦爱岚有意说道。 “秦公子放心,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小的现在就去着人选派几个机灵的宫女过来照顾皇上,把那几个笨的杖毙!”房公公赶紧献殷勤。 “这倒不必,皇上登基不久,正是招贤纳士的时候,不宜大开杀戒。我看这样吧,我改天去选买几个懂事能干的过来,这事就不用麻烦你了。” 秦爱岚这么做有两点考虑,一是照顾楚玉的宫女确实不懂规矩,但这宫女有可能是自己便宜老爹的人,所以杀不得;二则是秦爱岚也想培养几个自己的人手,要是以后有个什么事情,自己也不至于处于被动。 房公公倒是很能理解秦爱岚的提议,在他看来,秦爱岚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再往皇帝身边安插些眼线。 这很符合秦惜松的风格,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被秦惜松从一个小小的太监提升成太监总管,安插在皇帝身边帮着监视小皇帝。 “秦公子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这些事情秦公子说了算,若是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秦公子只管开口就行,别的小的一概不知。”房公公倒是个明白人。 反派也有反派的用法,秦爱岚倒是很喜欢房公公明理这一点。 “好了,我也有些饿了,你让御膳房做点清淡的饭菜送过来吧。”秦爱岚吩咐道。 房奉贤连忙应了话就离开。 秦爱岚回到屋内的时候,楚玉正靠在软榻上发呆,他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比起他生气时的灵动,此刻的楚玉显得格外恬静。 “睡足了吧?饿了没有?”秦爱岚信步朝楚玉走去,嘴角噙着一抹习惯性的笑意。 楚玉思绪一片混乱,一会儿想着今□□会上的事情,一会儿又回想自己梦里发生的情景。直到看到秦爱岚那张意态风流的脸,楚玉的思绪一下就清醒了,原本平和的脸色陡然冷下来。 “朕没有饿,多谢秦公子关心,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楚玉冷漠道。 说不清为什么,这人一出现,梦中父皇给自己的那份温存便清晰起来。 想到这里,楚玉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这种贼子怎么能跟父皇相比? 第14章 挑人 秦爱岚见楚玉一脸冷漠,只当对方因秦惜松的原因所以故意疏远自己。 不过他也不强求,在现在看来,就算自己把心挖出来给眼前这小皇帝看,他也未必会相信自己没有害他之意。 “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别乱想了,我先前说的那些只是玩笑而已,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着人过来找我。”虽说最后一句楚玉不会领情,但秦爱岚还是说了出来。 楚玉现在连敷衍之辞都难得说了。 他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一个人,明明长着一颗不臣之心,还偏偏要假惺惺当好人! 就算是秦惜松,也不及他这般令人生厌。 秦爱岚见楚玉没打算回应自己,便自顾自回了漱玉阁。 没一会儿房奉贤便亲自送了饭菜过来,秦爱岚让他把饭菜分一半给小皇帝送过去,剩下的一半自己吃了。 吃完之后,秦爱岚见时间还早;虽有些疲惫,但这么早也睡不着,便准备去集美阁走走。 集美阁是当朝专门训练宫女的地方,这是今天秦爱岚在介绍崇国宫廷布局的一本书上看来的。上面还介绍了很多宫规礼仪,不过秦爱岚只捡了大概来看,那些条条框框的死古板礼仪倒没看进去多少。 秦爱岚对皇宫不熟悉,当然不能自己去,便把照顾自己的小太监张勇叫了过来,让他带路去集美阁。 张勇心头不晓得秦爱岚的用意,但很清楚秦爱岚是秦丞相的儿子,他得罪不起。 不过转念一想,秦爱岚现在的身份是天子伴读,他要去哪里没人能够阻止,就算皇上怪罪下来,自己也有理由推脱,所以也没多嘴就带秦爱岚去了。 秦爱岚身份特殊,集美阁听说秦丞相的公子来了,一时间炸开了锅,都巴不得攀上秦公子这根高枝出人头地。 秦爱岚一点都不避风头,只道皇上身边缺人手,他要过来帮小皇帝物色几个贴身宫女。 集美阁的金姑姑听秦爱岚这么说,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笑着把所有宫女都叫了过来,又把记载那些宫女资料的花名册给秦爱岚。 秦爱岚也不嫌麻烦,把所有宫女的资料都看了一遍,从中挑了几十个,然后又一个个轮着考察。 他问的都是些很平常的问题,比如老家在哪里、家中有几人、入宫多久、都会些什么东西等,最后才在这几十个宫女中挑出两人来。 论姿色这两人都极为普通,论家世一个是落寞的乡绅一个是商贾之后。 大家也不晓得秦爱岚要人来干什么,早听闻秦家小公子顽劣成性,那些原本还想着以美色飞黄腾达的宫女也渐渐冷静下来,不再指望这次能被选中,甚至暗喜自己没落入这个圈套。 那两宫女忐忑地随秦爱岚去了昭阳宫,秦爱岚挥退众人,独留那两个宫女。 秦爱岚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长得瘦高的那个叫康丽,是乾州人,庶出,父亲做茶生意;长得稍胖的叫齐妍,是京郊一户乡绅人家的养女,在入宫前养父母死了,家产也被叔婶霸占,最后入宫当了宫女。 这些消息一半是从她们的名册上了解的,还有大部分则是□□她们的老宫娥告知的。 那两名宫女垂着首,恭卑地站着。 秦爱岚淡淡扫了她们一眼,不冷不热道:“你们可知我为何要亲自替皇上挑选新人?” “公子聪慧,自有公子的道理,我们做奴婢的不需要懂太多,只需按照公子的吩咐办事就行。”康丽稍微想了片刻,回答得十分讨好。 秦爱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看向齐妍:“你说说呢?” “奴婢愚钝,奴婢不知。”齐妍倒是老老实实。 这两人的反应倒是很符合自己的预想。 秦爱岚道:“皇上身边有个宫女伺候不周,不知尊卑,欺负皇上年幼,所以我让她去领了五十杖。最近皇上思念先皇,龙体欠佳,所以我想替皇上找两个识体忠诚的伺候皇上。我知道这宫中势利眼多,主子不得势就欺主的多了去,我这人呢喜欢把话摊明白来说,我不喜欢别人妄加揣度我的意思,我今日只想选两个尽心尽责的下人,把皇上当做真正的主子来伺候。你们可愿意?” 康丽和齐妍听完立马跪下,齐声道:“奴婢愿意!” 虽不知道秦家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康齐两人都没法拒绝。她们没有资格,也没有选择权;虽然秦爱岚给的是选择题,但谁人都清楚,这不是选择,这是命令。 “你们起来吧!回去收拾完毕就搬过来,皇上若问及,你们如实回答即可。不过,你们虽是我介绍进来的,但如果你们犯了错,我一样不会轻饶。” 秦爱岚看似随性,语气中却透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康齐两人忙信誓旦旦地应了秦爱岚的话,起身离开。 落凰阁,楚玉独自靠在软榻上,想着自己昏睡着时那些模糊的回忆,心头难以平静。 他恨秦爱岚,也痛恨自己不争气。只要一想着自己竟把秦爱岚当成了先皇,他就羞愧难当。 正烦闷着,房奉贤走进来了。 他身后的太监鱼贯而入,把饭菜给楚玉摆好。 楚玉本是有几分饥饿,没想到房志得多嘴了一句:“皇上,秦公子待您真是没话说,怕你饿着,他还特地嘱咐小的们把饭菜快些送过来,说冷了吃了对龙体不好。” 本来宫中就没几人把楚玉当皇上,平时对这少年天子也都是怠慢惯了,所以当房奉贤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话的逻辑有多不合理。 楚玉正在懊恼,听了他这番话,脸色更是难堪,便冷言道:“房公公,你还是撤走吧!这饭菜,朕咽不下。” 房奉贤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话有些不妥,便好言劝道:“皇上还是吃两口吧,小心饿坏了身体。” 楚玉哪里吃得下秦爱岚送来的东西,冷声道:“撤走,朕不饿!” 秦惜松那老贼把贼儿子送到自己身边来,简直就是想气死自己! 房奉贤见他语气冰冷,不容置疑,只好命人把一桌子吃的全部撤走。 楚玉生了半天闷气,只觉这昭阳宫已经无法住人,索性起身前往麟德殿。 只要想着自己身边有只狼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他便如芒在背。 他今天耽误了大半天,案上的奏折也堆成了山。 然而,这朝中过半的官员都是向着秦惜松的,奏折上上书的也全都是些屁话,看得楚玉烦闷不堪。 殿中灯火昏黄,待他把案上堆积的奏章看完,已是夜半。 本来他可以回到自己寝宫睡一觉,但是此刻他的寝宫旁边却住了一只对他虎视眈眈的狼。 想到这里,楚玉心中一痛,眼中的恨意更深了几分。 肚子里的空腹感让楚玉渐渐无法集中精力,他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现在一天未曾进食,又喝了那么多中药,让他的腹部越发难受了。 从他太爷爷那一代起,他们楚家人的身体就不怎么健朗了。尤其到了他父皇这里,竟然刚过而立之年便早早驾崩。 楚玉想起他的爹,那个清瘦的时时刻刻都带着苍白病态的父皇;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爹就开始天天喝药,躺在床上的时候比下地的时候多。 或许是先皇自己身体弱的原因,所以从小就让楚玉锻炼体魄,倒是极少苛求楚玉在文韬上面的下功夫。 先皇身体不怎么样,好在楚玉从小到大倒还健健康康;就算不是很虎态,但总算不像先皇自己那么弱不禁风。 楚玉捂着肚子,他的身体正在发育,平时吃得也不少,今天饿了一天,再加上睡足了,现在没有困意,那种饥饿感更是让楚玉心慌难受。 忍无可忍下,楚玉还是着人去传膳。 然而事与愿违,回来的人说尚食局那边竟然没人值夜!那他养着的那些狗奴才又去了哪里? 楚玉想去一探究竟,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只是个傀儡皇帝,这皇宫中没人把他当主子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自己又何必跑去自取其辱? 就算他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六局都是秦惜松的人,他杀也杀不尽…… 秦爱岚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楚玉颓然坐在龙椅上,那还未开化的清秀眉头紧紧皱着,整个人散发着跟他年纪格格不入的阴郁。 第15章 别扭 楚玉正悲愤间,忽听有人进来,心下正诧异谁人这么胆大妄为;抬头就见秦爱岚带着两个太监走来,心头的厌恶和愤怒不言而喻。 秦爱岚装作看不懂楚玉眼里的嫌恶,让身后的太监把饭菜放在桌上,随后又挥退了他们。 看到桌上的饭菜,楚玉神色微微一变,他摸不清秦爱岚此举的目的,只冷冷地看着。 “看我做什么?又看不饱,先吃饭吧!”也没等楚玉吩咐,秦爱岚便悠悠然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丝毫没有意识到此举有多大逆不道。 秦爱岚的行为在楚玉眼中简直罪无可恕,秦惜松都不曾如此大胆放纵! 只是,秦爱岚的言行虽放纵,但给人的感觉却莫名地透着一种诚挚。 一定是自己弄错了! 楚玉扫了秦爱岚一眼,冷冷道:“多谢秦公子关心,朕不饿。” “哦?不饿又半夜叫人去找吃的?”秦爱岚挑眉。 楚玉脸色倏尔通红,“你监视我?” 秦爱岚一听,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好监视的?我不过是睡不着,在宫中走动的时候巧遇别人说起而已。” “你……放肆!”秦爱岚轻佻的言行又激怒了楚玉。 秦爱岚见他气得不轻,便走过去牵楚玉,想将他拉到饭桌前,“好了好了,我放肆惯了,皇上陛下龙体为重,别跟我一般见识。” 然而,秦爱岚的手一碰到楚玉,对方便惊恐道:“你这刁……刁民!你要做什么!朕……” “是是是,我是刁民,皇帝陛下,你要怎么处置我,先把饭吃了再处置行不?”秦爱岚知道他性格别扭,也没跟他置气,反而继续不正经地调侃。 楚玉气得不行,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可是他们动作那么大,外面却没有一个宫女太监进来。 楚玉羞愤难当,“你给我滚!朕不需要你在这里惺惺作态!” 他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绝,毕竟他也还忌惮着秦家的势力。 但是,现在这种场景,他又怎能忍下去,怎能任由这个乱臣贼子如此轻佻地捉弄自己?! “唉,那可怎么是好?我本还想着你既然如此有抱负,肯定会保存体力,忍一时之气和我这个逆贼慢慢周旋。没想到我们的皇帝陛下太有志气了,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这样也好,要是某天亲爱的皇帝陛下你饿死了或者饿出毛病来了,我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忧会被斩首了。” 秦爱岚见他气得满脸通红,越发说得起劲,“亲爱的皇上,你说如果你也像先皇那样英年早逝,我们的皇位该传给谁呢?皇上既然没有子嗣,要不就干脆让我们英明神武的秦相继位如何?” “你……”楚玉咬着牙,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随即,楚玉便走到饭桌前,拿起筷子猛刨了两口,饭还没有咽下去,又听那人慵懒笑道,“亲爱的皇上,吃得这么粗鲁,噎死了就太不值了!” 楚玉那口饭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一时猛地咳嗽起来。 秦爱岚倒没想到自己这嘴巴这么灵验,眼前这小皇帝也太有趣了吧? 不过看对方红着脸痛苦咳嗽的样子,秦爱岚还是好心地走过去,帮他顺了顺气,又舀了一勺汤给他,“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你一天没吃了更该慢慢吃,当真一下噎死了,那就太不值了。” 楚玉心头怒到了极点反倒发不出火来,只撑着一口气,一口一口地吃着饭。 秦爱岚见他沮丧地垂着头,显得格外安静。两行泪水沿着那张精致的脸庞一直流到碗里,他也好似浑然不觉,只顾着往嘴里扒饭。 看着这样的场景,秦爱岚心头也微微有些异样的感觉,便没有再逗他。复又见楚玉只顾着吃米饭,没有夹菜,秦爱岚便又拿了一双筷子给他夹菜。 “无论什么时候,都千万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为了争一时之气就拿自己身体来糟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所以啊,如果你的仇人想你死,你就一定要活给他看;如果你的仇人想你哭,你就一定要笑给他看。” 楚玉一直低着头,也没有拒绝秦爱岚给他夹的菜,只安静乖巧地吃着,末了还喝了一大碗汤。 这是楚玉吃得最漫长的一顿饭,也是楚玉吃得最食之无味的一顿饭。 “虽然不知道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谢谢你!不过,朕依然不会放过你,还有你爹!” 楚玉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爱岚,那盈盈的眼中已是一片冷傲无情。 秦爱岚微微一愣,继而挑眉笑道:“拭目以待。” 饭后,楚玉跟随秦爱岚回了昭阳宫。 秦爱岚说得没错,他不能做那些糟蹋自己的事,他是尊贵的天子,理应住在灵州最尊贵的昭阳宫。 就算真的要搬走,那个人也只能是秦爱岚,他才是昭阳宫真正的主人! “恭迎皇上回宫!”楚玉回到落凰阁,门口跪了几个宫女和太监,其中有两个特别眼生。 楚玉淡淡瞟了那两名宫女一眼,那两名宫女忙主动上前跪答道:“奴婢齐妍、康丽见过皇上!秦公子派我们两人过来伺候皇上左右!” 楚玉皱眉,隔了片刻,才道:“既然是秦公子吩咐的,那你们就留在朕身边伺候朕吧!不过朕脾气不好,如果有天朕处罚了你们,你们可不要心生怨怼!” 齐妍和康丽不知道楚玉为什么说这种话,不过那康丽倒是聪明,忙道:“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怎敢对皇上心有怨怼?皇上仁爱宽厚,只要我们姐妹尽心尽责,皇上定不会责怪我们。如果我们有什么不对之处,皇上责罚我们也是我们罪有应得!” 楚玉冷哼一声,“你们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 说完,楚玉便往房间走去。康丽和齐妍忙跟了进去,又吩咐其余宫女打水进来伺候楚玉洗澡更衣。 秦爱岚看楚玉进了落凰阁,这才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他从集美阁回来便不见了楚玉,本来他也没打算去理会那脾气倔强的少年皇帝;因为皇帝不回来,所以他正想趁此机会好好熟悉皇宫的布局。 没想到这一散步,又遇上了帮楚玉问饭菜的小太监,从那小太监嘴中得知楚玉先前没有吃饭,现在饿了尚食局又没东西吃了。 秦爱岚一时好奇,按理说这小皇帝再怎么没有权利,要个夜宵应该没什么问题。 哪里知道这小皇帝当真苦逼到连叫个夜宵都没人买账的地步! 秦爱岚在秦府的时候,无论多晚,他想吃个宵夜,厨房都会分分钟送来,莫非这皇宫反倒不如秦府了? 秦爱岚自己杀去尚食局,竟然还看到尚食局的太监在赌钱! 他一怒之下让人把那些太监打了一顿,所有参与赌钱的太监罚一年俸禄;有品级的全部降级处理,又让不值夜的太监过来做了饭菜,自己带着去了麟德殿。 现在冷静下来,秦爱岚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了,这烂好人做得太过了点。 而且,他现在这种大幅度地行动不仅在便宜老爹眼里不好解释,在少年皇帝那里也未必买账! 总之,好人难为! 小皇帝确实太天真了点。 这在他派郑恒追查灾款之后的第三天就被有力地证明了! 第16章 追责 郑恒死了,死得很不体面。 他的尸首出现在东城区一户陈姓人家的床上,据说是跟别人的老婆私通被打死的。 消息是下午传到皇宫的,楚玉正端坐在麟德殿的龙椅上翻阅奏折;秦惜松带着几个辅政大臣进麟德殿告知他这个消息时,楚玉还对他的郑爱卿抱着很大的希冀。 所以,他懵了,他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说什么?”楚玉手中的狼毫在奏折上落下重重的一笔。 “郑大人与人私通,被人砍死在床上。郑大人的府邸也被仇家寻仇一把火烧了……”冯建根将刚才秦惜松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楚玉颓然放下手上的狼毫,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郑大人怎么可能跟人私通,他最近几天一直致力于查处灾款之事,他昨天还给自己上书密文,说自己有了新的发现,只要证据确凿,很快就能将罪人绳之于法! 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秦爱岚一直跟在楚玉身边,所以秦惜松几人进来的时候,他也在这个殿内。 听到这个消息,他倒远没有楚玉那种惊诧,郑恒的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他是个忠臣,但算不得一个良臣,不懂得审时度势,还把天子推向矛盾的尖端,这样的臣子对于现今的楚玉来说,并无多大用处。 “郑恒急功近利,品行败坏,与人私通已构成大罪。他人虽已死,但他犯的罪却影响极大,当依法追究!臣恳请皇上削除郑恒的官品,贬为庶民,不得厚葬!”秦爱岚肃然道。 秦爱岚来皇宫虽没几日,楚玉跟他之间的交流也不多,但在楚玉的印象中,秦爱岚这人讨厌至极,言行举止处处都透着一种轻佻放浪,他从来没有见过秦爱岚如此严肃而无情的一面。 这个人……楚玉一下觉得他从来没有认识过秦爱岚,放佛这两天跟他住在昭阳宫那个嬉皮笑脸的人只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楚玉怒不可遏。 郑大人都已经死了,这些人还不放过他,这个秦爱岚还要让他带着这种莫须有的冤屈永不瞑目! “郑大人是冤枉的!这个案件有蹊跷,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有人陷害他!”楚玉几近是吼出来的。 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他以为秦爱岚这贼人是个正大光明的对手,跟秦惜松和冯建根这些不知廉耻目无王法的贼人不一样,但今天楚玉知道自己大错特错——秦爱岚是非不分,连个死人都不肯放过! 郑大人已经死了,被自己牵连的,他不能让郑大人做了鬼还含冤! “皇上,国有国法,既然刚才众多大臣都说他们亲眼见到郑大人躺在别人床上,想必也没人眼花。事实证据都摆在眼前,恳请皇上不要盲目地相信一个人,也不要不敢正视眼前的事实!”秦爱岚郑重道。 楚玉气得拽紧了拳头,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却又愤怒地瞪着秦爱岚。 秦爱岚倒是一点都把他当皇帝,直直地与楚玉对视,任由楚玉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倒是殿中的众位大臣不清楚秦公子跟少年皇帝之间的纠葛。本来嘛,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弄死郑恒,给这个不知安分的少年皇帝一点教训。 既然郑恒已经死了,那他们也不想闹得这么“不近人情”,还给死人定罪。 但现在看来,这秦公子倒是很有一套,竟然比他老爹还要心狠手辣。 秦惜松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 最近秦爱岚进了皇宫,没有再待在他身边,他这性格倒是变得更加让他这个当爹的摸不透了。 殿内的氛围一下就僵持起来。众大臣纷纷看向秦惜松,秦惜松略微迟疑了一下,给冯建根递了一个颜色。 冯建根会意,“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秦公子所言甚是,他与人通奸便触犯了我大宁国的刑罚,当依法论罪。” 冯建根这话一出,大家都知道了风向,立马附和。 楚玉孤军一人,难以跟这些手握重权的大臣继续对抗下去,不得不退步。 秦惜松随后又“让”楚玉拟了圣旨,给郑恒定了罪,把郑恒彻底贬为庶民。 楚玉怒气攻心,迈着急躁的大步出了麟德殿。 楚玉离开了,但秦爱岚并没有急着跟他一起离去,而是跟着秦惜松和几位辅政大臣一起走。 几个老狐狸倒是很有眼色,知道秦氏父子有话要说,便都借口离开,留下秦氏父子。 “最近在宫中过得怎么样?”秦惜松并没有急着问今天的事,反倒关怀起秦爱岚的起居生活。 “还好。比不得外面自由,不过开了眼界。”秦爱岚如实回答。 “听说你处理了几个尚食局的太监,还有皇上身边的宫女?” 秦爱岚道:“那几个太监不识规矩,值夜的时候竟然聚众赌博,还当我的话是耳边风。至于皇上身边那个宫女,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只不过是借着他们来树立一下自己的威信,不然这里个个都当我好惹。爹应该不会怪我莽撞吧?” 秦爱岚笑着问,秦惜松并没有太多怀疑,只是又加了一句:“包括刚才惹怒皇上?” “也不全是,刚才我只是就事论事,郑恒太不知进退,既然要杀鸡儆猴,父亲何不做得彻底一点?”秦爱岚微微挑眉,回答得滴水不漏。 秦惜松迟疑地盯着秦爱岚,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给自己的感觉却那般陌生? 不过,对秦爱岚的变化,秦惜松是喜闻乐见的,他秦惜松的儿子就当这样! “你能明白这些道理为父很欣慰。不过,岚儿,你须得明白张弛有度这几个字,你初入仕途便展露出这些锋芒未必是件好事。现今有我在,你做这些没人动得了你,但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这么激进则不见得是好事。冤家宜解不宜结,尚食局的主管虽然官位不大,但他背后有人,你顾一时之快仗打他削了他的职位,这事有些过了。你以后有什么动作,最好还是跟为父说一声,不要这么快急着表现自己。” 秦爱岚心头一顿,佯作诧异地望着秦惜松,继而谦逊笑道:“爹教训得是,我的确太冒进了。” “你莫急,你想要的东西爹迟早会给你,爹会把这条路给你铺顺,你只需要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贤臣就行了。以后朝堂上再出现郑恒这样的事,你也不必出头,爹这辈子背了个乱臣贼子的骂名也认了,但爹不想今后你也言不正义不顺!”秦惜松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和狠毒。 这番大逆不道的肺腑之言让秦爱岚有了一丝怔忡,其实来了这么久,刘小平一直知道秦惜松很疼爱这个小儿子,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万人唾弃的奸臣自己一身臊却希望儿子干净清白。 但他这个老子都这样了,儿子又怎可能干净? 秦爱岚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没有说话,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爹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些,我没有想过要坐那个位置;我们……还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做个万人称颂的贤臣也未尝不好。” 秦惜松深深地打量着秦爱岚,这话太不像自己儿子说的了。 秦爱岚则任由秦惜松打量。 说实话,他说这句话时自己心头也不禁暗骂自己虚伪,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圣人,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诡异得出奇。 秦惜松看了秦爱岚半晌,不过,他从眼前这张坦然而熟悉的面孔上,又实在找不到一丝破绽。 片刻后,秦惜松道:“爹这辈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回头。岚儿,你还是太年轻了,把权势这种东西想得太简单。若是有朝一日你懂得了他能给你带来的好,你就不会再说今天这种幼稚的话!” 秦爱岚也晓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没有经过大脑,眼前这个处在权利中心的人物肯定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有所改变。 不过,自己刚才是出于何种目的说出了这般没头没脑的话? 莫非自己潜意识里还是个忠君爱国的四有青年? 刘小平为自己这个结论感到好笑,他那点可怜的良知早十八年就被狗吃了,怎么可能真的忠君? 或许是潜意识里还当自己是中国人,所以他对现在这个国家并没有那种根深蒂固的爱国情结,他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里出现的人和事,远远还谈不到家国大义。 只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莫非是帮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皇帝?!那小白眼狼要是长大了可能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他犯的着帮那小兔崽子么? “也许我真的不懂吧……”秦爱岚寓意不明地回了一句。 秦惜松看他脸上带着几分自嘲,也没有多去想自己的心肝宝贝怎么了,“你还年轻,等你在这宫中多摸爬打滚几年,你就明白为父今天说的这些话了。” 说完,秦惜松便拍了拍秦爱岚的肩膀,自己一个人转身离去。 第17章 纠结 秦爱岚回到昭阳宫的时候,楚玉并不在。 他倒是不奇怪,小皇帝今天倍受打击,自己刚才又说了那些让他犯堵的话,他心头肯定记恨着,一个人躲起来实属常事。 秦爱岚也没想去打扰楚玉,他自己心头也有些乱,今天秦惜松说的那些话让秦爱岚心头很不是滋味,也有几分迷茫。 他很少去深究某件事情,但是出其不意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脑子用得比上辈子多了。 同样是当贵公子,前世他能潇洒地游走在草丛中,这辈子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一样,让他想要放纵,却又无处放纵。 他过得太小心谨慎了,谨慎得一点都不像他自己! 对于秦惜松这个便宜老爹,他无法做到像面对自家老头刘国昌那样;其实他也敬畏刘国昌,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就是刘国昌的儿子,就算刘国昌用鞭子抽他,他也一样可以一再挑战刘国昌的底线。 但是秦惜松不同。 他无法做到真的把秦惜松当自己的老子,所以来这个世界后他收了前世那份张狂,他的动作言行都在刻意去扮演秦爱岚这个角色,但是他融入不进去。 秦爱岚闷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也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想他的出路,想今后如何以这种尴尬的身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刘小平天生不是喜欢纠结的人,倒是很快就想通了。 他现在是秦惜松的儿子,秦惜松不可能害他;小皇帝呢,现在羽翼还没长起来,还远远谈不上威胁自己的境地,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要怎么活,还不是看他的选择。 想通这些之后,秦爱岚便豁然了。 因为郑恒之事,他也没有打算去找小皇帝。一直到深夜,楚玉也还没有回来。 秦爱岚虽然知晓楚玉憎恨自己,但考虑到对方还是个少年,便起身去落凰阁看了看情况。 落凰阁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打扫房间的宫女太监在,秦爱岚随便逮了个人问了问情况,才知楚玉一直没回来。 因着今天见过秦惜松,秦爱岚心头本就阴晴不定,现在听说小皇帝还在外面赌气未归,心下更是烦闷不已。 想必小皇帝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一点点小挫折就受不了,他若是想要在这个世道翻身,就当接受残酷的现实,而不是像个少爷一样只会生闷气。 秦爱岚想给小皇帝一点点不过分的教训,奸臣他也是当定了,该得罪的人也得罪了,犯不着得了个罪名还装好人。 所以,规矩和等级之别在秦爱岚看来形同虚设,他该吃还是吃,该喝还是喝。 在这个艰险的政治氛围中,如果小皇帝这一关也过不了,那他也不值得自己再费功夫了,他不想扶植一个任性妄为的老好人,更何况他帮小皇帝对秦家一丁点好处都没有。 秦爱岚没心情去理会小皇帝,又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会儿书籍便睡下。 人是一种渺小而可笑的生物,他们总是以为自己是伟大而缺一不可的,可事实证明这地球永远不会因为谁人的伤心或离去而停止转动。 夜很安静,秦爱岚很快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更天。 远处传来的打更声让他忽而有些恍惚,前世自己在这个时间点还在外面游荡,来这个世界如此久了,偶尔还是会错以为自己在做梦。 早春的夜带着些许寒意,他随手搭了件衣服,起身点了宫灯。 宫灯刚点亮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人声:“秦公子,康丽有事求见!” 秦爱岚揉了揉有些不适应的眼皮子,道:“进来吧。” 很快,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给秦爱岚作了礼。 秦爱岚淡淡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他派这女子去照顾小皇帝,这女子倒是很机灵,什么都没有多打听,就一门心思地照顾楚玉的起居。 楚玉虽然对自己安插人在他身边不满,但对康丽和齐妍的存在还是很快就习惯了。 “什么事?” “皇上一个人在先贤祠坐了一天,我们上前劝也劝不动。他已经一整晚没睡了,一会儿又要上朝,奴婢怕……怕皇上身体承受不住,还请秦公子去劝劝吧。”康丽很老实地说。 秦爱岚看中康丽这女子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女子机灵,懂得如何表现自己,也懂得如何收敛自己。 秦爱岚轻哦了一声,对康丽的话并不意外,只抬头看了看夜空。现在已经过了四更天了,只剩半阙下弦月悬在空中,显得格外宁谧。 康丽见秦爱岚半天没有反应,心下有些奇怪,平时秦公子对皇上的事情也挺上心的,怎么今天就突然如此冷漠了? 不过也对,秦家跟天家本就是对立的,秦公子这态度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前段时间的亲厚更让人觉得奇怪! 自己都在这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一时天真起来?康丽心里暗自想着,忽听秦爱岚几近叹息道:“算了,你和我去看看吧。” 康丽愣了一下,忙带着秦爱岚去了先贤祠。 其实先祖祠只是个祠堂,里面供奉着宁国开国以来的数位皇帝,位置就在皇宫的正北处。 秦爱岚在皇宫中绕了大半圈才总算走到了先祖祠,没想到小皇帝这么多名堂,他倒是小看了这小屁孩折腾人的能力。 这个朝代的人跟中国古代差不多,对死人都很敬畏,先祖祠堂占了皇宫很大一块地,修造得肃穆恢弘。因为四周都是石阶和宫闱,就更加烘托出这里的荒凉和阴森。 秦爱岚拾阶而上,正好看到门口守了齐妍和房公公。 见了秦爱岚,两人忙行礼,秦爱岚做了个摆手的动作示意他们退下,而后自己一人进了祠堂。 不是说古人都信鬼神么,这小皇帝竟然敢一个人在这阴森森的祠堂里待着,还真是让人意外,秦爱岚心头纳闷。 进了大门秦爱岚就看到小皇帝跪在偏远处的一个角落,头沮丧地耷拉着,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秦爱岚按捺着心头的不耐走过去,那小皇帝也没有回过头来,俨然就像一尊雕塑般的跪在那里。 走得近了,秦爱岚才发现他跪着的那块牌子上刻着的正是刚死去不久的秀帝的名字。 秦爱岚的脾气一下就没了。 小皇帝本来就只是个少年,他这么呆头呆脑地跪在那里,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秦爱岚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踱步走过去,“你就算在这里跪到天亮,你爹也不会活过来。” 闻言,小皇帝这才慢慢抬起头,一张脸因熬了夜变得刷白,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不过……也跟寒星一样冰凉。 读出小皇帝眼里的愤恨,秦爱岚更是觉得好笑,“你就算把眼睛珠子瞪出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又或者,你死去的爹看到你这个样子,也跟着你彻夜不眠?” 小皇帝眼里一片哀伤,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拽着秦爱岚的衣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怎容你如此撒野?” 楚玉歇斯底里,只可惜他跟秦爱岚的身高差了许多,他这种怒吼在秦爱岚眼里完全没有威严可言。 “这可是怪了,我身为你的伴读,你半夜不回寝宫,我过来劝你本就是分内之事,你又怎么能说我在这里撒野?若是我没有记错,从头到尾一直在莫名发火的是皇上你吧?”秦爱岚挑眉,嘲弄地掰开楚玉紧紧抓着自己衣领的手。 就是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总能成功地激起楚玉的反感和愤怒,“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朕?你害死了郑大人,朕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 “哦?这可奇了,我成天跟在皇上你左右,你说我又有什么通天本领害死郑大人?皇上陛下,话可不能乱说。”秦爱岚慢悠悠道,语气是少见的冷漠。 “你为什么要陷害他,你知不知道他就是被秦惜松那帮狗贼害死的!你们父子都不是人!他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陷他于不白之冤?!”楚玉红着眼,愤怒地指控着。 秦爱岚冷笑着看向楚玉,也不管楚玉现在多么崩溃。 楚玉揪着秦爱岚的衣服发泄了半晌,见秦爱岚眼里满是嘲弄和冷意,他除了拎着秦爱岚的衣服骂几句便再无他法,这才终于冷静了几分,颓然地放开秦爱岚。 秦爱岚理了理被楚玉弄皱的衣服,冷嘲道:“闹够了?郑恒自作聪明,妄想凭一己之力在朝中翻身,全然不顾这事的后果,他得到那样的报应算是咎由自取。” 楚玉刚才的愤恨还没有退散,秦爱岚又如此毫不留情地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气得楚玉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爱岚也没有给楚玉反驳的机会,继续道:“不仅如此,郑恒一昧愚忠,不懂得审时度势,给你出了这种烂主意,让你跟朝中大臣矛盾激化,让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有鸟尽弓藏的意图,这就是他不忠不义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秦爱岚:蠢作者,说好的暖男人设呢?怎么崩成这样!这个对小玉儿不问不理的人绝对不是我~~~~~~ 楚玉:朕也要抗议!这个无理取闹的傻白甜怎会是朕! 蠢作者:皇上息怒!草民这是欲扬先抑,没有前期的黑,怎么来后文的白;没有傻的可以的过往,怎能衬托皇上成长之后的英明神武? 众大人: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第18章 改变 楚玉完全被秦爱岚这番荒唐的话怔住了,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个笑话还让他无从辩驳。 “如果你想要招揽的就是这样的蠢材,那我只好劝你还是乖乖当你的傀儡吧,至少傀儡不会害死人!但你要跟那样的蠢材一起的话,最后只会害人害己!” 楚玉的身体微微发颤,脸色惨白地死盯着秦爱岚,他从来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胆敢如此教训自己! 他听得懂秦爱岚说的每一个字,但却又似乎听不懂这些字连起来的意思……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周围一片静谧,楚玉只听得到自己不平的呼吸,而站在他眼前的秦爱岚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深秋的水,看不见底。 不知怎么的,面对这样的秦爱岚,楚玉反倒感觉到自己那颗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秦爱岚说的没有错,就算他再怎么憎恨秦爱岚憎恨秦党,他却不得不承认秦爱岚的每一句都正中自己的心口。 “那依你之言,我该怎么做?”楚玉别过眼,冷冷地问道。那双黑眸沉了下来,似乎刚才那场闹剧并不存在一般。 楚玉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倒让秦爱岚有些意外,这少年倒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不开化,便轻轻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吐了两个字:“藏,等。” 楚玉上下打量着秦爱岚,他似乎并未听明白,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爱岚,又好似在思考着这两个字里隐含的意义。 这个人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或许换个人对自己说这种话,自己会很快就领悟自己该做什么,但从眼前这人的口中说出的话,这情形简直就变成了一个惊天大阴谋。 不对,这人绝对不是在帮助自己! 楚玉迟疑地打量着秦爱岚,他完全无法理解秦爱岚为何又要给自己说这些?难道不是该让自己继续消沉下去?然后他们父子正好可以借着诛杀庸君的理由来夺取自己的龙椅么?! 或许是看出了楚玉眼中的疑惑,秦爱岚又不紧不慢道:“把最真实的自己藏起来,等敌人以为自己是个废物的时候,再慢慢布局,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攻其不备!只不过,你太幼稚……”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秦爱岚淡淡地扫了楚玉一眼。 就这一眼,让楚玉觉得如芒在背,因为他看清了秦爱岚眼神里的轻蔑之情。 “你别看轻人!”皇家的骄傲让楚玉挺直了身体,微微仰起头直直与秦爱岚的眼睛对视,几近咬牙切齿道,“胜负还未定,我也劝秦公子不要太骄傲!” 说完,楚玉便转身走出了先祖祠。 秦爱岚看着楚玉特地挺直身体离去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角,真是一头白眼狼,自己这般装烂好人做什么?作死么?! 金鸡报晓的时候,楚玉洗了个冷水脸,板着脸去上了朝。 或许是秦爱岚的激将法真的起了作用,楚玉倒像变了个人,安静地坐在龙椅上,高高地睨着朝中众大臣,无动于衷地听着他们对郑恒的诽谤和秦丞相的逢迎…… 换作以往,年轻气盛的小皇帝定会义愤填膺地辩护,但是今天,小皇帝却安静得出奇,众大臣口沫横飞地说了半天,倒是觉得少了天子的反驳便少了几分乐趣,最后竟暗自与同僚们相觑几眼就默了声,纷纷看向秦惜松。 秦惜松不动声色地瞟了小皇帝一眼,那小皇帝却好似完全没有看到秦惜松大不敬的眼神,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如往常一样表示出什么厌恶之情。 偏巧这样的局面却又给了秦惜松一种莫名的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地脱离自己的掌控,这种感觉很微妙。 按理说,现在天下都在他手上,小皇帝不成气候,朝臣委自己马首是瞻,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秦惜松的狐狸眼慢慢地转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秦爱岚身上。 秦爱岚看了一大早的戏,突然接触到秦惜松的视线,忽而有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忙无辜地笑了笑,以示自己的“清白”。 孰料这一笑却落入了小皇帝眼里,楚玉心中的怒意一下就被激起。 他暗中忍了忍,才把心中那团怒火憋住,秦爱岚本就是秦惜松那老贼的儿子,跟秦惜松狼狈为奸里应外合实属正常,自己不早就明白了么? “皇上,郑恒已死,监察御史之职……该由谁来替补呢?”尉迟康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楚玉刚压制下去的怒意又涌了上来。 郑大人一死,这些人就开始打起他的职位来! 楚玉心头恼怒着,正想发火,脑海里却忽然又浮现出秦爱岚那双戏谑而略带嘲讽的眼睛,楚玉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就清晰了,那股无名怒火也渐渐隐了下去。 楚玉强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嘲弄更像嘲弄的笑容,看了一眼旁边的秦爱岚,这一眼倒是看得秦爱岚有些诧异——笑起来的楚玉很生动漂亮。 紧接着,只听楚玉朗声道:“朕的陪读秦公子聪明过人,又是秦丞相的爱子,接任郑大人之职想必是众望所归吧?” 朝堂之下众大臣面面相觑,无不在猜想皇帝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毕竟楚玉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满朝文武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被郑恒之死刺激到了,所以才故意说这种气话。 在场的都是些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老滑头,当然都顺着小皇帝给出的这根杆子往下爬,很快就有人站出来附和道:“秦公子才智出众,刚直不阿,实乃监察御史的最佳人员!” “秦公子赏罚分明,臣亦觉得非他莫属……” 秦爱岚没想到自己站着看热闹也能飞黄腾达,不过,既然这狗屎运到了自己头上,他也便没有推却的道理,毕竟在这世上没点权势还真混不下去。 所以,秦爱岚也非常干脆地应了下来:“既然皇上和众位同僚都如此赏脸,那在下便当仁不让了!” 楚玉气结,各位大臣也一下就明了:原来这个秦公子真的很急功近利! 在这殿中的,大概也只有秦惜松一个人的表情最淡定了。 不过,他面上的淡定并不代表着他内心的淡定,自己儿子表现得太过了,这并不是好事。 这不但不是好事,还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他自己被世人骂作奸臣就算了,但他不想让秦爱岚落得个急功近利、贪图权势的形象! “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犬子才疏学浅涉世未深,只怕无法胜任刑部侍郎之职,有负皇上的眷恩。”秦惜松道。 这下文武百官都不知秦丞相的意思了,秦丞相平时可激进了,何以见他如此谦虚的时候? 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不止文武百官,楚玉也在琢磨,琢磨秦惜松这话的意思。 因为他早就习惯了秦惜松这不要脸不要皮的一面,今天突然听他如此谦虚,心头不得不打几个疙瘩。 相比众人的诧异,秦爱岚倒是很能体会秦惜松的良苦用心。不过,秦爱岚觉得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秦惜松的庇佑下,他是男人,是一头野性的狼,他有他的考量。 秦爱岚往前走了一步,对秦惜松进言道:“秦丞相,下官虽无多少才智,却有一颗赤诚之心,下官不能说自己能做到万无一失尽善尽美,却愿尽自己全力给皇上和天下百姓做点实事,还请秦丞相给下官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秦爱岚说得很诚恳,但是却让在场的人都心下唏嘘:秦家父子果然都是演技高手,这一出戏唱得实在是惟妙惟肖、感动人心!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秦惜松的狠辣和狼子野心,也许别人还以为这两人都是忠君爱国正义凛然的良臣呢! 楚玉心下对秦爱岚的鄙夷和厌恶更多了一层,他们两父子只怕是早就串通好了的,也难怪今天秦惜松会如此反常地跟自己“客气”,原来其中大有文章! 而秦爱岚更是让人恶心,他就那么想要表现自己,想要得到监察御史之职吗? 也好,反正这个职位现在给谁都一样,都是在秦惜松的势力范围内!自己现在做个顺水人情也无所谓,秦爱岚今天的表现也足以证明秦家父子的野心,他就不信这天下人都是瞎的,没人看出秦家父子的用心。 就算自己失败了,他也会让秦家父子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现在言败尚早…… “秦丞相不必推迟,秦公子跟朕朝夕相处,秦公子的才情和大志朕看在眼里,监察御史之职最是适合秦公子不过了。更何况从私心上说,秦公子是朕的陪读,也是朕的朋友,朕打心眼里感激有秦公子的陪伴和开导,才让朕学到了很多东西,朕也希望秦公子能一展才能,磨砺自己,成为朕的左膀右臂!这个小小的愿望,秦丞相莫非也不能满足朕么?” 作者有话要说:  秦惜松:吾儿急功近利,让吾深感忧心。 第19章 巴结 楚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如此平静地和秦惜松这只老狐狸说话,这种感觉竟远比怒骂一顿来得痛快。 秦家小贼说得不错,自己表现出来的消沉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楚玉忽然间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走投无路的飞蛾发现了新的曙光,虽然这一丝曙光在目前看来并不一定就能迎来黎明,但它却无疑给了自己一个方向,让自己看到了希望。 秦爱岚听着楚玉波澜不惊的话,也不得不赞叹他教的这个徒弟拥有高超的领悟能力和优秀的表演力,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自己这行为太吃力不讨好了啊! “秦丞相,秦公子和皇上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让秦公子去吧!秦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志向,实在是可喜可贺,您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众臣看了半天戏,只当秦惜松是在客气,所以便假惺惺地劝说着。 事已至此,秦惜松再推脱倒显得矫情了,便道:“岚儿还不快谢谢皇上!你既然有此志向,便当记住今日说过的话,为百姓多做善事,帮着皇上多分担忧愁。” 秦爱岚上前给楚玉抱拳以示谢意,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举动又引得众人一阵遐想:秦公子目无君主,恃宠而骄,得到了监察御史之职竟然不跪拜圣恩,实乃大不敬! 其实秦爱岚想得很简单,他活了二十多年,除了跪过刘国昌,他就再没跪过第二人。 人人生而平等是他骨子里的理念,他可完全没想过要跪拜一个比自己实际年龄小十多岁的小屁孩。 对于秦爱岚此举,秦惜松也忍不住皱眉,虽然他本人看不起楚玉,好歹楚玉是个名正言顺的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也得顺从礼节该跪拜的就要跪拜,怎么自己这个聪明儿子却不懂得这最基本的礼节呢? 那天自己交代的话他全都没放在心上么? 秦惜松正要提醒秦爱岚,楚玉却抢先说话了,“朕昨晚被梦魇缠住,几近整夜未眠,众卿家还有什么要启奏的?若无他事,朕便要回去补眠了。” 众大臣听得楚玉说晚上没睡好,纷纷表示关怀。 楚玉心头冷笑着,耐着性子等众臣把所有的废话说完才步入偏殿。 因着今天是常朝,面圣的官员不多,没一会儿便散尽。 秦惜松站在檐下,等着秦爱岚出来;他这个儿子以前又懒又怕事,失忆后却总是积极表现自己,这种转变秦惜松也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父亲。”秦爱岚走至秦惜松面前,恭敬道。 “岚儿,你刚才的表现实在太过了。”秦惜松神色有些凝重。 秦爱岚心道该来的果然来了。 “父亲为何这般说?我历经生死大劫,总算明白人活着便该有所为,所以才这般努力希望成为爹的左右手。莫非爹是怕我没有这个能力胜任监察御史之职?” 见秦爱岚一脸真诚,秦惜松叹了一口气,“并非爹怀疑你的能力,也不是说你不该争取;只是……你是臣子,在诸多大人面前,你还是当收敛着点,不要太过狂妄随性。” 刘小平前世就狂妄十足,哪里知道收敛二字。 不过,听秦惜松这般说,他还是敷衍道:“父亲教训得是,我今后会注意一些。” 秦惜松细想除了他这宝贝儿子有些过于积极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教训的,只好道:“监察御史隶属御史台,官位虽不高,但权势大,觊觎此位的人却很多。御史台的杨洪庆不是易与之辈,你得小心一些。” “父亲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秦爱岚道。 秦惜松见他倒是没了以前的窝囊,心中又欣喜不少,或许他真的只是想要表现自己,所以才这么激进吧! “今后凡是谦逊点,不要总是那么积极,免得别人以为你狂妄自负。你想要的东西,爹都会一一给你。” 秦爱岚忙点头应是,秦惜松见他一副乖巧的样子,倒也不疑有他,又闲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秦爱岚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偏殿找楚玉。 到偏殿时,楚玉正在补眠。或许是最近压力太大,又加之昨晚一夜未眠,楚玉睡得特别沉,连秦爱岚走到他跟前都丝毫未察觉。 秦爱岚坐到软榻边,看了一眼榻上睡着的人。 毫无疑问,楚玉确实长了一张精致的脸,虽然一晚未眠显得有些苍白,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给人的美感,反而有些我见犹怜。 秦爱岚替他掖好被角,又转身走了出去。 “秦大人!”秦爱岚正准备到处走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他一开始还不知那人叫谁,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监察御史了,才反应过来那人叫的就是自己。 秦爱岚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人正朝自己疾步走来,“在下御史台的温子仁,听说秦大人接替了郑恒之位,便过来问问,不知秦大人准备何时去报到?” 秦爱岚想了想,笑道:“我不懂御史台的规矩,不知子仁兄觉得我何时过去比较适合?” 这话倒是把温子仁问住了,他不知秦爱岚此话的用意,也不知道秦爱岚到底是想早些去还是玩够了再去,便道:“我们御史台的杨大人为人比较古板,喜欢中规中矩;要是秦大人没有什么紧要事耽搁的话,两日后来报到即可。” 秦爱岚道:“多谢子仁兄,你突然叫我秦大人,我还有些不习惯。你我既然同在御史台做官,便叫我秦公子即可。” 温子仁道:“秦公子这般说,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子仁兄在御史台担任什么职位?”秦爱岚又问。 “在下不才,区区侍御史。”温子仁笑道。 秦爱岚也不知侍御史是个什么官,管的是些什么。不过,此人如此巴结自己,想必也是看在秦惜松的面上。 他对御史台也不熟,和此人拉近关系倒可为今后省不少事。 秦爱岚和他寒暄了几句,温子仁见时候不早了,便道:“在下手上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便先告辞了。” 秦爱岚想着楚玉已经睡下,他也没什么事,便随口问道:“不知子仁兄要去处理什么事?” 温子仁叹口气道:“还不是郑恒找的事,非说要查户部的账,着人去带了几箩筐账本回来,现在还堆在御史府,结果他这一走,留一堆烂摊子还得我们收拾。” 秦爱岚没想竟是这事,便道:“正好我也没事,便和你一起去熟悉一下环境吧,免得到时候我找不着东南西北。” 温子仁没料到秦爱岚这么积极,不过听说他今天在皇上面前主动接下郑恒之位,说不准他此行便是要去做做样子吧! 温子仁笑道:“若是秦公子不嫌烦闷,便和在下一起走吧!秦公子这般勤勉认真,真是百姓之福。” 秦爱岚听他把自己和百姓联系在一起,不禁有些好笑——这古代赞人都这么浮夸吗? 秦爱岚随温子仁走了一段路,忽又想起秦惜松说过的那个杨大人,便问道:“不知御史台的杨大人怎样?” 温子仁略微想了一下,道:“杨大人乃御史大夫,掌管我们整个御史台,再加朝中也有不少人是他门生,他的性子难免有些傲慢,对属下也喜欢多般刁难。不过,秦公子也就放心吧,他的脾气就算再怪,想来也是不会刁难你的。” 秦爱岚倒是有些好奇,这个杨洪庆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希望他到时候不要给自己穿小鞋就行。 温子仁带着秦爱岚进了自己办公之地,秦爱岚暗自扫了一圈,远远便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翻阅着什么。 而这个男子还有些面熟,是上常朝的官员之一,想来此人就是他们提及的杨大人。 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杨洪庆放下手上的东西,秦爱岚隔得近了才发现杨洪庆翻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摞账本。 杨洪庆见了秦爱岚和温子仁,也没有打招呼,自顾自地拍了拍账本上的灰。 温子仁走了过去,道:“杨大人,秦公子想熟悉一下我们御史台。” 杨洪庆这才抬眼看了两人,不冷不热道:“哦,我还当是谁来了,原是秦公子来了。既然秦公子想要看看,你便带他参观一下就行,不必告知我。” 温子仁应了一声,请秦爱岚往后面走;秦爱岚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看了一眼杨洪庆身边那些账本,随后就和温子仁离去。 “这个杨大人,目中无人惯了,如果不是因为他门生多,大家才尊他一声杨老。他便因此倚老卖老,看谁都像不入眼一样。”温子仁走到无人的地方,便开始吐槽。 秦爱岚倒没觉得杨洪庆有啥不对之处,他本就是这御史台的一把手,莫非还要来迎接自己这个手下不成? 不过,看刚才杨洪庆仔细翻阅户部账本的样子,莫非他也对郑恒的案子感兴趣?还是说他只是在调查青州灾银的问题? 如果青州那个案子落在杨洪庆手上,他又会如何处理? 第20章 考验 温子仁倒是十分热情,带着秦爱岚把御史府逛了个遍,每个角落都不曾错过。 秦爱岚走马观花看了一遍,道:“而今郑大人已死,不知青州灾银一案由何人负责?” 温子仁略微一想,笑答:“此事因由我们御史台继续调查,但目前各位大人手上也有相应的事要忙,唯有在下清闲一些。不过,看杨大人的样子,他似乎想亲自出马。” “哦?杨大人如此敬业,倒是令人钦佩。此案之前都是由郑大人一力操办吗?”秦爱岚又问。 温子仁不知秦爱岚这番赞叹是否出自真心,便老实回道:“差不多吧,郑大人似乎早就有了线索;又因他仗着自己是皇上钦点的,有些瞧不上我们,所以也没让我们插手。不过,杨大人之前也极为关注此案的进展,他待郑恒与待我们极为不同。” 秦爱岚悠悠一笑,大致对御史台的情况了解了一些,便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多谢子仁兄今日奉陪。” 温子仁忙笑道:“秦公子客气了,今后我们便是同僚,还请秦公子多多关照。” 秦爱岚知他有意巴结,心中虽有几分鄙夷,嘴上还是客套道:“此话当由我来说才是。” 别了温子仁,秦爱岚又回到宫内。 此时楚玉已经醒来,听太监说他已去了麟德殿,秦爱岚便又前去麟德殿寻他。 走到殿门口,便见楚玉端坐在龙椅上,正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奏章。 他略带青涩的眉心微微蹙着,似有几分苦恼。 秦爱岚信步跨进殿内,听到脚步声的楚玉这才放下手上的东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或许是习惯了秦爱岚的目无规矩,又或许是昨晚秦爱岚那番训斥之语有了成效,楚玉脸上的神色极为平静。 “秦公子来得正好,朕正好遇上了一点麻烦事,一时拿捏不定主意,正想征询一下秦公子的看法。”楚玉淡淡瞟了秦爱岚一眼。 “没想皇上这么敬业,才睡醒就来这里办公。不知皇上遇到了什么难事?”秦爱岚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自打十年前青州河堤决堤之后,朝廷虽每年都有拨付银两去修补河堤,但潮河下游依然年年都有水患发生,尤其以青州段最为严重。而今又有大臣上书该尽快拨款修补河堤,以防汛期来临。”楚玉道。 本来修补河堤最好的季节应是去年入冬,那时正是枯水期,也好清理河床;但去年冬天先皇病重,此事便因此而延误了。 “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不知皇上有什么疑惑?”秦爱岚悠然问道。 楚玉起身离开龙椅,轻轻摇了摇头,“此事确实能造福沿岸百姓,但而今国库空虚,军饷都已紧张,更别说拿出银子来修补河堤了。” “那皇上可有良策?”秦爱岚道。 “朕若有良策,又何须问秦公子?”楚玉看向秦爱岚,一双明丽的秋眸闪着粼粼波光,“朕知秦公子足智多谋,所以想听听公子金言。” 细想昨晚秦爱岚那番话,楚玉虽憎恨他,却也打心眼里开始敬佩他。 如果说他和秦家之间避不开这段恩怨,那他希望和秦爱岚来一场光明正大的较量。 “皇上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呐!”秦爱岚笑看着楚玉,“不知以往每年修补河堤需要多少银子?那些银子又是怎么安排的?材料开销和人工工钱又各自分摊多少?” 楚玉听他问得这么细致,便认真回道:“各年拨付的款项不一,多则白银二十多万,少则也要十万。筑河堤的石材大约占四成,其余六成则为工钱开支。” 秦爱岚又问:“不知此事是由何人负责?” “银子自然是户部发放下去,工部也派官员前往地方督查,与当地官员一起完成。”楚玉虽不知秦爱岚为何问这些,却也一一回答。 秦爱岚听后估摸了一下,道:“此事倒也不难解决,不过我帮你处理了,又有什么好处呢?说不定还会暗中记恨我拉帮结派,收取贿赂……” 第一次听到有人做事还要向自己讨好处的,楚玉心中虽是有些恼怒,却还是压制住了,只凝眉道:“只要你帮朕解决这个难题,朕可以不追究你用了何种手段,也可以……允许你在朕面前不必多礼。” 反正就算他不允许,这个秦爱岚也不会因此而收敛,索性给他一个名正言顺。 秦爱岚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接下来我若做了些惹得你不快的事,还望皇上不要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他竟这般形容自己! 楚玉气结,忍了忍,终是肃然道:“秦公子只管放手做,朕说了不追究,便是赦免了你的罪责。但此事已不能再拖延,朕只能给你十天时间!” “用不了那么久,五天足够了。五天后,我会给你答复。”秦爱岚慵懒回道。 楚玉看他似有几分随性妄为,却又满脸自信,也不知他是真有这番本事,还是只有嘴上功夫。 不过,这正好可以考验他的真本事…… “好,那我们便以五天为期。”楚玉道。 “那我得告假回府休息两日,两日后我还要去御史台报到,皇上这两日便在宫中好好休息吧!”秦爱岚悠然笑道。 楚玉心中有些狐疑,秦爱岚只有五天时间,却还要回府耽搁,耽搁之后还要去御史台上任,他当真有精力去处理河堤之事么? 不过,或许他要回去跟秦惜松商量吧! “朕允了!” 楚玉早巴不得秦爱岚离宫,他在的这些日子,自己日夜不得安宁;而今他已入职御史台为官,却还没有搬离皇宫的打算,足见他们秦氏父子便是为了监视自己! 但是,秦爱岚这人行事诡谲,他想不出秦爱岚如此好心开导自己、帮助自己用意何在。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21章 酒宴 秦爱岚回到相府已是傍晚。 秦惜松正在院中怡花弄草,见秦爱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小小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过两日我要去御史台,所以皇上给了我两天假,让我好好休息。正好我这入朝为官了,也没来得及跟我那几位朋友聚聚,免得他们说我忘了情义,所以我准备明日做客请他们去喝酒。” 秦惜松不禁皱眉,“你现在是朝廷命官,跟那群无所事事的纨绔断了关系更好,免得又被那几个窝囊废拉去不务正业!” 秦爱岚知道他很看不起冯安达几人,他一直以为秦爱岚之所以喜欢混迹烟花之地,就是冯安达几人引诱他去的。 殊不知,他那个草包儿子自己便是个花花公子! “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他们虽然跟我以前一样不懂事,但都跟我一起玩了十多年了,还是有几分情义在。况且他们家跟父亲的交情也深厚,我们就算不看僧面还是要看看佛面。”秦爱岚笑道。 秦惜松反对是因为怕秦爱岚又被他们带歪,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个宝贝儿子真的懂事明理了,他便也不再多反对。 毕竟秦爱岚说得也在理,冯、杨、尉迟这几家人在朝中的地位都不容小觑,虽然他们依附于自己,但也难保他们是否出自真心,又存了多少忠心。 “那你准备去哪里宴请他们?春风楼?”秦惜松挑眉道。 秦爱岚笑道:“父亲说笑了!哪里有请客去青楼喝酒的?我正苦于不知道该将酒宴设在哪里,不知父亲有什么好提议?” 秦惜松见他一脸坦荡,倒不像撒谎。不过,以前他这乖儿子请客都是朝妓院跑! 好在他失忆后终于正常了。 秦惜松松了口气,道:“你如今正式步入仕途,爹本打算择个黄道吉日给你设宴庆祝,既然你想明日请你朋友,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定为明天。爹在府中设宴,你让你那几个朋友直接来府上。” “多谢父亲!” 见秦爱岚脸上难掩的欢喜,秦惜松的心情好转不少,捋起胡须道:“时候不早了,早点回你院子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好出来迎客。” 秦爱岚点头称是,便拜别了秦惜松,朝自己以前住的流水轩走去。 回到流水轩,秦爱岚便叫来碧落帮自己写请帖。 他一个现代人,写毛笔字只怕是张牙舞爪,更加之很多字是繁体,他写不来。幸而碧落这丫鬟念过书,写得一手好字,秦爱岚便找她代笔。 随后,秦爱岚又命小厮柴桂将请帖给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送去。 趁着这入朝为官的契机,他自然要捞一桶金,不然都对不起他这个奸贼之子的身份。 冯、杨、尉迟几人都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高官之子,他们的老爹跟着秦惜松也不知吃了多少钱,让他们吐一些出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秦爱岚对这个世界的物价了解得不够,他上次去春风楼也是冯安达请的客。具体花了多少银子,他并不清楚。 所以,十万白银到底是个什么数字,秦爱岚也是懵的;只希望明日借着他爹的春风可以捞足银两吧。 同时,他也正好可以趁机看看这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秦惜松一派的。 虽然这场酒宴来得突然,但朝中过半的官员都到了,秦爱岚此刻也不得不佩服他爹的感召力。 秦家的客堂已装不下那么多人,便又在外面院子里设了几桌,整个相府热闹非凡。 秦惜松将朝中比较重要的一些大臣给秦爱岚引见了一遍,其余官员则没有一一介绍,只有对方主动前来时才寒暄几句。 秦爱岚特地留意了一下,御史台也来了不少人,以温子仁为首,独独杨洪庆没来。 席间,众人推杯把盏,一片奉承之声。 秦爱岚突然觉得竟有些累和无聊,他前世也不是没有应酬,只是对比起来,眼前这种应酬更让人觉得虚无。 “秦相,虎父无犬子,秦大人真是得了你的真传!秦大人才入宫数日,便深得皇上宠信;我大崇今后有秦相和秦大人联手治理,相信定会是百姓之福。” 来敬酒的此人,秦爱岚深有印象,便是那日在明光殿指责郑恒的人。 “夏侯大人说笑了,老夫只是尽自己该尽之责而已。”秦惜松捋着胡须道。 “下官知秦相府内什么都不缺,我夏侯贵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秦大人;前些日子下官那青州的侄儿送了一盒灵芝过来,说是什么万年灵芝,反正下官一个粗人也用不上,便当做一点心意给秦大人送来。今后还望秦大人多多照应!” 秦爱岚笑笑,“夏侯大人客气了,我初入官场,当是夏侯大人照应我才是!” “此酒我夏侯贵先干为敬,秦大人随意!”说着,夏侯贵便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秦爱岚端起杯子,也小小饮了一口酒。 夏侯贵一走,温子仁又来了,“下官见过秦丞相!若非今日一大早出门遇上夏侯大人,下官还不知秦公子今日设宴,下官与秦公子同在御史台,自当来庆祝秦公子入职。” 秦惜松看了温子仁一眼,道:“温大人客气了,岚儿出入官场,怕是多有不懂之处,还请温大人多多照应。” “秦丞相请放心!您不说,下官也知道该怎么做。秦公子才貌无双,聪颖多智,想必今后还得是他照应不才!”温子仁憨厚笑道。 随后,温子仁又各敬秦氏父子一杯酒。 秦爱岚心中有些谱,温子仁跟夏侯贵之间的关系看来非一般,他不相信他们会有那么巧一大早遇上。 看来郑恒之死,这两人定有脱不开的干系! 酒过三巡,众人已有了些醉态。 冯安达早听闻秦爱岚要入宫为官,初时并不相信,后来又被冯建根多番拿秦爱岚当教材来教训他,冯安达才不得不信。 他和杨、尉迟两人跟秦爱岚厮混久了,想着昔日最胡来的秦爱岚突然在朝中谋了一官半职,竟跟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昨日杨光谷收到请帖也是心情复杂:一方面想着秦爱岚跟他们今后不是一路人,便有一种失落;另一方面秦爱岚还没有忘掉他这个昔日的玩伴,却又有些惊喜。 但是这种惊喜,在今天这个宴会上却消散无踪。 以往秦爱岚都是跟着他们一起坐,一起喝酒说笑;但今日,秦爱岚却坐在秦惜松旁边,围着他们的,全是朝中重臣。 反观他们,却被安排在前院的一个角落里,这种疏离感一下就凸显出来。 他们在秦爱岚眼里已经微不足道了! 杨光谷郁闷至极,冯安达却一旁高兴道:“没想到我们的大哥竟然这么威风!以前看他和我们玩乐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大哥正经起来是这个样子!” 杨光谷本就在生闷气,现在听冯安达大呼小叫,更是恼怒起来,“有什么好高兴的,他都不要我们了,你在这里巴结也没用!” 第22章 大礼 “你说什么呢?谁巴结谁了!我是在替大哥高兴……” “你当他是大哥,人家未必当你是小弟!”杨光谷脾气也上来了,一口酸水。 “够了!这里是说这些的地方吗?”尉迟泠低声喝道。 正巧,杨开德和秦爱岚朝这边走了过来,两人还一路说说笑笑。 “光谷,今后你还得多多向你大哥学习,知道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再看看人家秦大人,你跟着秦大人一起了十多年,怎么就没有学到人家的半点长处?”杨开德数落道。 杨光谷这些天本就被念叨得烦了,现在被他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更是满脸通红,又羞又气。 “过来,敬秦大人一杯!”杨开德冷声道。 杨光谷心中赌气,起身道:“秦大人,你今天这么风光,而今朝各位大人都围着你转,你哪里还想得起我这种小人物?” 杨开德听得脸色顿时就变了,忙给秦爱岚赔笑道:“这个混账东西,这些天因为你没有理他,天天在家里伤心,所以才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秦大人,你是光谷的大哥,他这些年一直跟着你,现在你入朝为官了,他这就感觉自己像没了主人的小狗。秦大人今后多可怜可怜他,要是有机会,还请秦大人多提点他。” 听到杨开德将他亲儿子比拟成狗,秦爱岚竟觉得出奇地贴切。 “杨大人请放心,我从未忘记我这几位兄弟。你先去忙吧,我陪他们坐一会儿。” 杨开德忙应道:“那老夫便不打扰了,你们年轻人谈得来些。” 说罢,杨开德便离开了。 “怎么?三弟这是见不得大哥好了?” 秦爱岚见杨开德走远,便选了杨光谷和冯安达中间的位置坐下。他今日有意将这几人单独安放一桌,并特地离其他酒席远一些。 秦爱岚的语气慵懒中带着些不悦,杨光谷心中有些后悔刚才口不择言,便道:“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最好不是那个意思!大哥!你不知你没来时,他还差点跟我杠起来了。小弟不过说一句你今天很风光,三哥就跟发了疯一样说你不记得有我这个小弟,幸好二哥出面说了他一句。”冯安达一脸不满。 杨光谷狠狠瞪了冯安达一眼,冯安达冷哼一声。 秦爱岚扫了两人一眼,不冷不热道:“不管我是否入朝当官,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我就说大哥是不会忘了小弟的,不过大哥,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入朝为官了呢?”冯安达好奇问道。 秦爱岚轻叹一声,“三弟有所不知,我这也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 “莫非谁人还敢胁迫大哥不成?”冯安达说道,继而又想起秦相来,好似明白了几分。 “大哥今后便是飞黄腾达的大臣,大哥虽说不会忘了我们,但只怕到时候我们也没有资格像以前那样把酒言欢了。”一向少言寡语的尉迟泠道。 “二弟说笑了。你们以后若是有心想入朝继续追随我,大可以跟我说一声,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秦爱岚悠悠道。 “大哥所言当真?”杨光谷听他这般说,总算又拾回精神。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秦爱岚道。 尉迟泠心说你骗人之事又何止一回两回?不过杨光谷和冯安达都傻里傻气,秦爱岚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可是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我不想当官,每天还要早起,还有事情要忙,你晓得我又没点学问,字也识不全,到时候只怕丢人现眼。”冯安达道。 他是这几人中最没志气的,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真草包。 “就你那点出息!大哥今后在朝中也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我们当然要当大哥的左膀右臂,你就只知道在你那些莺莺燕燕中厮混一辈子!” “诶,你……你今天存心是找茬吗?” “够了!”见冯安达和杨光谷你一言我一语地理论起来,秦爱岚只好出言制止。 “人各有志,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干预,若是哪天你们想开了,大可以来找我。”秦爱岚道。 “有大哥这话,我便放心了。尉迟泠既然尊你为大哥,这辈子自然要追随你左右。大哥若有法子,尉迟泠想和你一起入朝为官。”尉迟泠认真道。 杨光谷也忙表忠心:“我也要跟随大哥左右!” 冯安达见尉迟泠和杨光谷都这么说了,他有些懵了,还没开口便听秦爱岚道:“你们不用如此着急,我也是才入仕途,要将你们安置进去只怕还要等些时日。我只是先把话放在这里,接下来若是遇上空闲职位,我自然先考虑你们。” “这个自然,我尉迟泠一切听从大哥。”尉迟泠道。 杨光谷也无异议,冯安达反倒觉得自己莫名就成了个异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我们要将酒喝高兴,其他的我们改天再约出来谈。”秦爱岚道。 杨光谷心中的结解开了,倒是一杯接一杯的猛喝;冯安达心中却有些拧巴了,那酒入肚子就变了味。 尉迟泠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的酒量也是这几人中比较好的那个,秦爱岚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又被过来敬酒的官员拉走。 这一天下来,秦惜松喝得不省人事,秦爱岚借着身体不好倒是挡了不少,酒宴散去的时候还清醒如初。 秦爱岚着人将秦惜松送回房内休息,自己一人去清点今日收到的礼金。 直接送金银珠宝的还真不少,还有些送什么古董字画玉器药材的也不在少数。 秦爱岚把礼金单子拿来一看,光是收到的银两银票等就有四五万,其中温子仁此人就送了八千两银票! 这个数字在这些账单中显得特别醒目,因为他送的最多,但此人只是御史台的一个侍御史,他哪里来那么多银子送? 秦爱岚晚上还特地去书房查阅了一下,像温子仁那种等级的,月俸禄最多才八十两。八千两银子够他不吃不喝攒个八年了! 前世听过一句话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或许换到现在来看也是一样。 温子仁送自己这么大的礼,单单是有意巴结自己?还是说另有目的? 不过,无论这些银子是否干净,他也没必要跟银子过意不去。 若是宫中的小皇帝得知自己一个酒宴就收到四五万两银子,不知是否会气得吐血? 一天不见,竟有些想那小皇帝了,还是在宫中逗逗小屁孩比较有趣! 秦爱岚将银票和收来的黄金银子另外放置好后,方拖着疲惫的身体朝流水轩走去。 第23章 太后 楚玉破天荒竟觉得有些……无聊。 尽管他已经将各类奏章以及书籍都翻阅了一遍,但依然弥不平心中的无趣感。 他脑子里一直想着秦爱岚到底会用何种方式帮自己解决河堤款项的问题。 “皇上,太后娘娘问你是否要过去用膳?宁寿宫今日备了你最爱的桂花酥。”齐妍恭顺问道。 楚玉收回深思,淡淡道:“既然太后娘娘有请,那便过去吧!” 正好他也很久没去跟太后请安了。 太后是楚玉的养母,楚玉出生没多久,生母便病逝;太后乃宋太师的小女,宋嫣然的妹妹宋娇然。 当年宋家在朝中还能独当一面,身为皇储的楚玉便被皇后宋娇然领养;后来宋家被秦惜松反噬,宋娇然因养育太子有功,而逃过一劫,却也失了后位。 今年楚玉登基之后,便尊她为太后,秦惜松倒也没有对此干涉。 可能是看宋娇然这些年在宁寿宫青灯古佛,而宋家又兴不起波浪,所以才放过了宋娇然吧! “玉儿拜见母后!”楚玉恭敬跪在宋娇然面前,行了跪拜之礼。 宋娇然虽不是楚玉的生母,但她自己没有子嗣,这些年对楚玉也尽心尽力地教导;楚玉待她也极为尊敬。 “玉儿请起吧!近日你忙于政事,又清减了不少。”宋娇然道,俨然一副慈母之态。 “多谢母后关心,非是玉儿清减了,而是天气转暖,玉儿穿得少了,所以母后才觉得玉儿瘦了。”楚玉道。 宋娇然不置可否,只将早已备好的桂花酥推到楚玉面前,“你最喜欢的点心,哀家怕你太过操劳,没空吃,所以命人给你做了些,你尝尝看。” 楚玉拿了一块小咬了一口,“还是母后有心,这桂花酥甜而不腻,酥香可口。” “你喜欢便好。”宋娇然说完,便叹了口气道,“听闻秦惜松将他小儿子送到你昭阳宫里来了,玉儿可还习惯?” 楚玉放下手上的桂花酥,苦笑道:“原来母后也知晓了此事。那秦爱岚便住在漱玉阁,朕每日推门便可见到他;秦惜松的贼心,人人皆知,但而今朝中已无人敢违逆他!朕的羽翼尚未丰满,也不宜与他硬碰硬,朕只能慢慢等。” 宋娇然好奇地打量了楚玉一眼,“数日不见,玉儿倒是长进了不少。而今我们能做的,便是等一个时机;只是说来容易,如今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秦家小贼的眼皮下,就算要培植自己的人,只怕也艰难重重。” “尽管如此,但朕相信人总会有漏洞的,不然今日我也没有如此机会和母后在此说这些话。”楚玉道。 宋娇然微微颔首,“玉儿可知,今日相府大宴群臣,几近整个朝中的大臣都去了相府。” 楚玉心下一震,继而定了定神,“秦贼结党营私已不是什么秘密,他私宴群臣也非一次两次,朕姑且让他再嚣张几年!朕不信这天下便没有正义之师!” 宋娇然道:“你有此志,哀家深感欣慰,只是如今的哀家已帮不了你什么;但你今后若有迟疑不决之处,哀家或可为你解惑。” 楚玉谢了宋娇然,随后又陪她坐了一会儿才离去。 楚玉心中对秦家父子深有不满,但不经意间又想起昨天秦爱岚说的那番奇奇怪怪的话,好似知道自己会因此而生气一般。 不过,秦爱岚说过“贿赂”,莫非他要将受贿的银子拿出来充公? 楚玉有些迟疑,但他现在又没法见到秦爱岚,只好回了落凰阁。 夜已深,楚玉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着现在的处境,一会儿又想到秦爱岚那人…… 比之楚玉的纠结,秦爱岚则坦荡多了,他应酬了一天,晚上睡得特别香沉。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时,顿觉神清气爽。 朝中大臣送来的那些礼品和礼金,按理应该进相府的账本上,不过秦爱岚打算将这笔钱捞到手,毕竟这是他的第一桶金! 但此事非同小可,他还得去跟秦惜松打声招呼。 起来洗漱完毕之后,秦爱岚便理了理衣襟,提起一个洒水壶就朝秦惜松的院子走去了。 秦惜松虽是个奸臣,但自身修养却极为不错,书画文章样样不落,也同许多文人雅客一样喜欢收集奇花异草。 昨日百官送来的大礼中,便有奇花异草数株,也有送假山怪石的,想来是为了迎合秦惜松的口味。 秦惜松住的这个院子叫香草园,名字虽有些土俗,但名副其实。院落四周种了不下几十种花木,院中还有一株梨树。 现在开了春,已有不少花苞,远远看去像是积了未融的雪。 听闻这株梨树是秦惜松和柳映岚一起种的,秦惜松视为珍宝;这株梨树也是这个院子中唯一一种普通的植物,其余的都是珍稀品种。 秦爱岚听见秦惜松房内有些动静,便忙有模有样地给花草浇水。 秦惜松醒来一推门,便见自家小儿正在院中浇花,诧异之余又有些欢喜--他的乖乖儿子终于懂事了。 “这些下人做的活,便让下人去做。” 秦爱岚一抬头,笑道:“我不过闲得无事,便找点事来打发时间;近日我才发现,原来怡花弄草也可令人愉悦。父亲昨日喝了不少,今天也无需上朝,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秦爱岚此言,倒是甚得他心,秦惜松的语气便又缓和了几分,“老夫年纪大了,躺着也睡不着,出来走走反倒精神些。” 秦爱岚又给梨树浇了些水,“这树梨花便要开了,今后我便可盼着吃梨。” 秦惜松不禁笑了起来,“才起花苞,便想吃梨,你倒是跟你娘如出一辙。” 秦爱岚一愣,他极少见秦惜松笑,他这个奸贼老爹平日里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没想他笑起来竟有几分爽朗。 隔了片刻,秦惜松的笑容又黯淡下去,他微微仰起头,看了一眼树上的花枝,“不知不觉,你娘都走了十七八年了。当初生你的时候,这树还是一株树苗,你娘见它开了花,便问老夫会不会结果;后来结了几个青涩的梨,你娘又问老夫什么时候可以吃……没想她最后没吃到梨,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也许是宿醉的关系,秦惜松的声音有些沙哑,让秦爱岚听起来疙疙瘩瘩的,心中竟有些犯堵。 “娘若是知晓这棵树如今被父亲照料得这般好,定然会欣慰不已。”秦爱岚道。 秦惜松怅然许久,方转过头来道:“一棵树有什么好欣慰的,倒是你,争气点,你娘在地下才能安心。” “父亲教训得是。”秦爱岚忙谦逊应了一句,继而,他又暗中看了眼秦惜松,小心道,“我有一事想跟父亲说,希望父亲成全。” 秦惜松打量了秦爱岚一眼,“有什么事尽管说吧,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爱岚笑道:“我这不怕惹父亲生气嘛!昨天收到的礼钱,我想拿来存起,以备今后在官场上用来打点。” 秦惜松想了想,道:“本来昨日便是给你摆的庆祝宴,礼钱你若想要拿去便是。不过你在我大崇任职,不需要打点任何人,那些一个个贪得无厌,不让他们打点你就不错了。” “父亲说的是。不过,我也不能一辈子都在父亲的保护伞下,我更希望今后能跟父亲比肩。”秦爱岚道。 秦惜松点点头,“你有这种志向,为父也替你高兴,不过你还是太年轻,不宜过于激进。” 秦爱岚忙称是,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听他那个冒牌老爹训话。 这种感觉让他好像又回到了跟刘国昌相处的日子…… 秦爱岚想了想,又问:“既然我已入职御史台了,今后是继续住在宫中还是回来住比较好?” 毕竟外臣一向不能在宫中住,秦惜松给他开的这个先河实在太特殊了。 第24章 莹莹 “你是皇帝伴读,身兼监察御史之职,自然住在宫中比较好一些。这不仅可以帮爹看管宫中的一切,也可以让御史台的人知晓你是皇帝身边的人,这对你在御史台任职也有好处。”秦惜松道。 “但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伴读自是要跟随皇上左右,才能叫伴读。只要没人提出质疑,你便安心在那里住着,等有人指出了,我们再做打算。”秦惜松言道。 秦爱岚便不再说什么,他也希望在宫中,这样更可以看清整个局势。 两父子又唠嗑了一会儿,秦爱岚便哈欠连连,秦惜松见他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便打发他走了。 秦爱岚回到院中,却见他院子里多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公子,莹莹听说你马上便要去御史台上任了,昨日人多,莹莹自知卑微,不敢来祝贺公子。今日趁着公子闲一些,便来看看你。这是莹莹给你缝制的披风,你穿穿看合身吗?” 说着,女子便拿起身边丫鬟捧着的披风,上前想给秦爱岚穿上。 这名叫莹莹的女子是以前那个草包秦爱岚纳的小妾,不过刘小平对她没多少印象,因为秦爱岚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有二三十个,全都养在东苑那边。 幸好不是一起住,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莹莹身上有很浓的脂粉味,想来她为了讨好自己,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倒也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而今这个秦爱岚却对女人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辛苦你了,这件披风我便收下,你的心意我记下了。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你若没事便先回去吧!”秦爱岚接过披风道。 莹莹听他叫自己回去,不禁有些失望;但好在秦爱岚已经将披风收下,说明他心中还是有自己的。 这么一想,莹莹又满怀期待。 “那莹莹便先告辞了!公子若是空了,还请来桃苑坐坐,桃苑的大门永远为公子敞开。” “嗯,我知道了。”秦爱岚不冷不热回了一句。 莹莹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秦爱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女子今后该如何安排,已然成了他心中的一大难题。 那华丽的披风拿在秦爱岚手上,跟烫手山芋没两样。 秦爱岚瞟了两眼,这女子的绣工倒是了得,披风上的花纹栩栩如生,一针一线都找不出破绽。 秦爱岚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想法,便将披风拿到房里,叫来他的贴身丫鬟,“碧落,你来看看这披风的绣工如何?” 碧落不知秦爱岚为何突然有此问,不过还是细细看了一番,道:“此人绣工线条明快,色彩搭配也极为妥当,绣出的珍禽活灵活现,堪称上等。公子何时对女红也感兴趣了?” 自打她家公子失忆之后,性格大变,爱好也与以前全然不同,碧落一直照顾他起居,倒是渐渐习惯了,也不像以前那般小心谨慎,偶尔还会跟他开几句玩笑。 “这披风是莹莹送过来的,我不知她绣得如何,便过来问问你。”秦爱岚道。 “原来是十三夫人送来的,她的绣工和十九夫人的绣工算是最好的,其余夫人虽不及她们,却也不差。这是公子的福气。”碧落道。 秦爱岚笑了笑,并未否认。 银两凑齐了,秦爱岚便又吩咐碧落和柴桂将除银两外的其余礼品收捡入他的私库,自己则去钱庄将银子全部换成银票。 一切收拾妥当后,秦爱岚便去跟秦惜松道了别,前往皇宫去了。 到昭阳宫时,他才得知楚玉一直在麟德殿待着,一天都没回来。 今日本是休沐日,没想楚玉竟如此勤奋,秦爱岚倒有些佩服他。 秦爱岚独自朝麟德殿走去,但见殿内烛火昏黄,年轻俊秀的皇帝正端坐在龙椅上,埋头看着手上的典籍。 秦爱岚信步踏入殿内,“皇上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是在等我吗?”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然而楚玉听了却有些心虚,皱眉道:“原是你回来了。” “皇上莫非不欢迎?”秦爱岚笑看着楚玉。 楚玉并不理会他,转而问道:“秦公子夸下的海口可有眉目了?” “原来皇上这么不看好在下?” 楚玉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嘲弄道:“秦公子的能耐,朕自是相信。不知昨日相府设下的酒宴,秦公子收到多少礼金?” 秦爱岚见他知晓了秦家设宴之事,也不惊讶,笑道:“皇上不妨猜猜?” 楚玉的笑容有些冷,“看秦公子这得意的神情,想必是凑足了修补河堤的银两。” “皇上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收到四五万而已。不过,我算了算,人工费上节约点应该够了。” 楚玉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四五万银子!秦氏父子摆一次酒宴便收到这么多贿赂! 而今国库空虚,百姓生活艰苦,看来全都被这群蠹虫收刮去了! 楚玉心中难抑那股悲愤。 隔了好一片刻,楚玉方问道:“四五万两,还远远不够。除了材料费,便没有工钱,到时候一样无法开工。” “皇上不必着急,我们为何非要花大价钱去请工匠?我倒是觉得可以不用花钱就能找到更适合的人去做此事。”秦爱岚道。 楚玉不知他卖的什么关子,便道:“还请秦公子明说。”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林大人一家?”秦爱岚问道。 楚玉拿捏不准他为何突然提及林向文,他隐隐有些荒唐的猜想,但细想秦爱岚跟林家的恩怨,却又觉得自己那猜想完全不切实际。 “林大人一家而今在刑部大牢,今年秋后便将问斩,不知秦公子为何有此一问?”楚玉道。 “林大人年轻时曾当过工部侍郎,想必对筑堤治水十分在行,他是有才之人,我们不妨让他去青州完成此事。” “秦公子恐怕说笑了!”听秦爱岚这般说,楚玉不禁冷笑起来,“且不说林大人是戴罪之身,就算他无罪,只怕你爹也不会同意让他去青州建功!而朝中那些大臣谁又愿意将这种机会让出?” “那些大臣不肯让步,是因为以往的银子足够,他们能从中吃到油水。但若此次没有银子拨付给他们,便不会有人想要接这个烫手山芋了!”秦爱岚道。 楚玉迟疑地打量着秦爱岚,这个让他痛恨的人,行事风格让他实在难以揣度。 “就算你爹和朝中大臣不会干涉,可林大人也未必会接手这个任务。朕欠他一个公道!”说及此,楚玉的脸色黯淡下来。 “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哪里有那么多公道可讲。凡事都该自己去争取。”秦爱岚道。 楚玉不禁看向他,脸上又重拾神采,“虽是这般说,但林大人一家都已被判死刑,只怕他们早已心灰意冷。” “当然,我们让他出马,自然是给他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若是他能保证今年青州不会发生洪灾,那何妨将这当做对他的恩典,也是他自己为自己争取来的生机!” 林家是因秦爱岚而入狱,自己虽然不是真正的秦爱岚,但对林家也颇多愧疚,好在这古代杀个死刑犯的规矩还特别多,所以才给了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你……你为何要帮林大人和我?”楚玉简直不敢相信。 “日行一善,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我以前坏事做尽,现在想改邪归正了。更何况,我听闻林大人是个有才能的人,杀了也未免可惜。” 秦爱岚一脸慵懒,语气也很随性,楚玉第一次没有觉得此人可恨至极。 不过,对于秦爱岚的转变和说辞,楚玉却不怎么相信,“只有这些?” “那还能有什么?” “林暮雪。”楚玉忽然想起林大人的爱女,“你今后不会强占别人清白了吧?” “不是听说林暮雪早跟林向文的养子私奔了么?不过,你说他们会逃去哪里?那小子倒是真有本事,打伤了我,现在都还没被捉拿归案。” 楚玉见他说及林暮雪和韩寄云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倒是放心下来,却也很好奇。 “你失忆之后,当真可以对以前的事情完全释怀?”楚玉问道。 秦爱岚见他今天的问题特别多,便打趣道:“难道皇上希望我继续抱着那些完全记不得的仇恨,继续为非作歹?” 秦爱岚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楚玉微微一愣,继而别开眼,“你能忘了以前的恩怨,自然是好。但若某一天你又重拾你的记忆,那你是否还能像今日一样做个光明磊落的人?” “光明磊落?原来皇上对我的评价竟然这么高,我真是受宠若惊。”秦爱岚狡黠地笑道。 楚玉忽然有些懊恼跟眼前此人较真。 “你真是不可理喻!朕要回昭阳宫了。”楚玉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麟德殿。 秦爱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皇上怎么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第25章 上任 第二天上早朝,工部的王大人一来便提青州河堤之事。 “皇上,青州河堤已悉数损坏,若再不修补,今年只怕又要造成重大损失。” 楚玉心说年年修补,却也没见你们工部做出一点起色来,洪水来时河堤一样没有起到作用。 按下心底的鄙夷,楚玉看了户部的夏侯贵一眼,道:“拨款事宜,应由户部负责。王大人找夏侯大人商量即可,不必事事都来询问朕。” 夏侯贵听罢忙站出来,给楚玉行了一礼,“皇上,去年各地的赋税还未尽数上缴,边城驻军又刚拨走了一批饷银,而今国库空虚,我们户部也拿不出银子。此事还请皇上另想办法!” 遇上要钱的时候,就把烂摊子推给自己,楚玉心中十分不快,这些人要说什么他早就预料到了。 楚玉又将视线落到秦惜松身上,笑道:“秦相足智多谋,定有高见。” 秦惜松心中暗忖,这小皇帝最近似乎变了不少! “皇上谬赞!而今百姓有难,我等不能坐视不管。国库亏空,眼下也也没有他法,只好请皇上开启私库,以解国之危机!” 秦惜松暗中扫了楚玉一眼,但见楚玉铁青着脸,一副隐而不发的样子。 “当然,老臣也会倾囊交出府上的银两。虽然老臣这些年没有什么积蓄,相府银库里仅有两千多两银子,但老臣愿一文不少悉数上缴。也望皇上和朝中大臣莫要吝惜!” 秦惜松说完,众臣便附和道:“臣愿倾囊上缴所有库银。” 楚玉心中恼怒至极,他的私银本就不多,秦惜松这只老狐狸竟然还打他的主意! 而秦惜松独揽大权这么多年,光是一个酒宴就能收到几万银子,现在却在这里装清贫! 楚玉忍了忍,正要开口,却听秦爱岚道:“诸位大人的爱民之心,相信皇上已经感受到了。既如此,那便请夏侯大人今日一一将捐银收齐;此事不宜耽搁,还望各位在捐银之时不要找借口推脱。至于各位大人捐了多少,夏侯大人也定要记录清楚;今后若是国库有盈余,我们也好依此分赏给各位大臣。不知皇上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楚玉脸色稍微缓和,道:“秦大人言之有理,那便依从秦大人所言去办。” 楚玉倒是已经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直来直往不用谦称,倒也没觉得什么;但诸位大臣看来却非同一般,只觉秦家小公子如此狂妄无礼,皇上竟然一点都不生气,看来这秦家小公子手段非同一般! 下了朝,秦爱岚和秦惜松打了招呼,见秦惜松也没有什么事交待,便自己前往御史台报到。 路上倒有不少人跟他套近乎,秦爱岚一一敷衍着,好不容易跟这些马屁精分了路,不想前面竟有道眼熟的背影。 此路往前便是御史台,能在这里遇上杨洪庆,倒也一点都不奇怪。 秦爱岚快走几步,上前打了声招呼:“杨大人,幸会!” 杨洪庆侧身,瞟了秦爱岚一眼,不冷不热道:“原是秦大人!” “听闻杨大人最近正在查青州灾银的案子,不知杨大人可有查出什么线索?”秦爱岚问道。 杨洪庆见他一脸笑意相迎,虽带着几分探究,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杨洪庆便顿了一下,顾左而言他:“怕是温大人给你说的吧?” 秦爱岚如实回道:“温大人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并不是很确定。正好皇上也很关心这个案子,所以我才问问。” “郑大人丢了性命也没查出什么来,杨某又查得出什么?就是几个地方小官占了些小便宜罢了,数额也不是很多,罪不至死,顶多在牢里关几年。”杨洪庆道。 秦爱岚却直觉他并未说实话,这个杨洪庆倒跟郑恒很不一样,确实狡猾,又识时务。也难怪秦惜松都不怎么喜欢的人,依然能够掌管御史台!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事牵扯到百姓和国法,这些敢私吞灾银的小官也不可轻饶。”秦爱岚道。 “秦大人言之有理,但这些与我们御史台并无太大关系,便交由大理寺去处理吧,我们御史台只负责查清事情原委即可。” 杨洪庆说完便抬头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便是御史台。 秦爱岚见他分明不想跟自己一起,却又不得不应付自己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奸臣之子果然难为。 “不知下官在此要做些什么?” “秦大人初来我们御史台,怕是有些不熟悉,最近我们这御史台除了青州那个案子,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做。你不如便先翻翻以前那些案例,等你熟悉整个流程了,我们再说也不迟。”杨洪庆道。 秦爱岚随口应下,心中却知道这人在提防自己,他看似对自己客气,减少自己的负担;实则是不愿将权力下放给自己。 不过,也无妨,反正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他在这里耍着也能拿到俸禄,倒也很不错。 秦爱岚和杨洪庆到了御史台,杨洪庆也没有招呼他,连他该去哪里办公,杨洪庆也没有交代便走了。 秦爱岚这是彻底被晾在一边了,好在他前脚一走,温子仁就来了,见了秦爱岚便热情道:“秦公子,今后我们便是同僚了,温某简直是三生有幸!” “子仁兄言重了!”秦爱岚悠然一笑。 温子仁道:“杨大人让我来接待你,你随在下一起走吧!” 秦爱岚点点头,随温子仁往御史台内院走去。 到了一处小院子,温子仁便停下,道:“今后这里便是秦公子办公的地方,不知秦公子可还满意?” 秦爱岚环顾一眼,院子虽小,但环境还不错,房里的摆设简朴却不失雅致,也不知道是杨洪庆的安排,还是温子仁的功劳。 “只要是为百姓办事,哪里都一样。”秦爱岚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温子仁忙附和道:“公子所言甚是。” 秦爱岚在御史台这一天差不多就是和温子仁吹吹牛渡过的,等他回昭阳宫准备休息时,房奉贤却来了。 “秦大人,皇上请您移步落凰阁。” 楚玉找他?秦爱岚倒是有些意外。 “那便请房公公稍等,我收拾一下便来。”秦爱岚道。 秦爱岚随房奉贤来到落凰阁,便见楚玉正站在房内等他。 秦爱岚不禁悠悠一笑,调侃道:“我还道皇上一点都不想见我呢!” 楚玉见他这般无礼,面上也并未表示不悦,只示意房内的宫女太监退下。 待闲杂人等走完后,楚玉又道:“秦大人初入御史台,可还习惯?” 秦爱岚笑道:“皇上如此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杨大人很照顾我,并未交待什么事情给我做,我便和温大人闲坐了一个下午。” 楚玉浅浅一笑,“习惯便好。今日朕召你前来,是为筹款之事。” “哦?”秦爱岚没想这么快就有了结果,不过夏侯贵倒是识趣,竟没来找他,“那诸位大人捐了多少?” 第26章 捐银 楚玉一说起便有些来气,“这群老匹夫,平日里做事最爱讲排场,真要他们拿钱出来的时候,却各个都开始装清贫!他们一个个都只捐几百,上千的都没几个,加起来也才只有万两。” 秦爱岚瞄了一眼几案上摆着的一册名单,走过去翻开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数额不多不少,刚好是五百两,这个夏侯贵倒是上道。 这数目多了显得来路不明,少了则未免又寒酸吝财。 名册上除了秦惜松捐了两千银,杨洪庆也捐了两千,另外还有个李牧斐捐了一千多。 秦爱岚收起名册,道:“有一万多两,还是很不错的了。皇上不要将期望值设得太高,这样就不会感到失望。不过,没想杨大人和李大人倒是出手阔绰!” “幸而尚有两位大人存着一片赤诚之心,朕甚是欣慰。”楚玉道。 “看来这两位大人家底应该殷实吧!” “非也。杨大人是寒门出身,怎来家底殷实一说?而李大人虽非寒门,却也算不得望族,更何况李大人的娘亲久病在床,李家应没有多少积蓄。他们都是清正廉明的好官,这些钱也定然是他们省吃俭用的全部家当。”楚玉解释道。 “皇上对两位大人评价颇高,你就这么信任他们?”秦爱岚好奇道。 其实他刚才说那句话,只是想探探杨洪庆的底而已。 “他们虽然没有像郑大人那样愤世嫉俗,但朕看人还是不会错的。”楚玉一脸笃定。 秦爱岚不做评价,他虽见过杨洪庆,但了解还不够;至于那个李大人,他仅知晓此人而已,招呼都不曾打过。 “那皇上为何不拉拢他们?”秦爱岚笑问道。 “在秦惜松眼皮下,想要拉拢一个人,何其艰难。郑大人之事便是朕的一个教训,朕不敢大意。他们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朕知道这世间还有人存有忠君爱国之心。” 秦爱岚见他历经郑恒一事,倒是明白了不少,便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转而道:“这上面没有记下你的数额,不知皇上打算捐多少呢?” 楚玉微微皱眉,“朕的私库里的银子和珠宝,大半是先皇和母妃留给朕的,其余皆是祖上传下来的宝物。朕虽有些不舍,但而今百姓有难,这些东西取之于民,亦得还之于民。朕打算将所剩的五千白银和八百两黄金悉数捐出。” “皇上爱民如子,先皇和你母妃若是地下有知,定会赞赏你的做法。” “是朕无能,今后也无颜面对他们……”楚玉眉间愁云笼罩,顿了下,继而又道,“说这些徒令人伤悲,罢了!你随我去私库取银子吧!” 秦爱岚没想他竟会邀请自己去私库,便笑道:“皇上就不怕我知道你的小金库?” 楚玉见他一脸狡黠的坏笑,不禁冷嘲道:“朕的金库,只怕还没有你们相府的下人富足。” 秦爱岚讨了个无趣,只好悻悻地跟楚玉一起去了他的私库。 说是私库,其实就是落凰阁旁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屋;房间的锁设计得倒十分巧妙,里面的宝箱也各自有金锁锁上。 楚玉开启了几个箱子,里面果然井然有序地放满了银子。 秦爱岚看了几眼,又指着旁边那些箱子道:“这些里面装的是什么?” 楚玉微微愣神,随即走去将所有箱子一一打开,很多箱子是空的,有的放了些珠宝玉器,有的放了些婴幼儿用的玩物。 “那日春风楼要你赔偿两千黄金,我看你这全部加起来都没有那么多;若真有人管你要的话,你岂不是倾家荡产了?”秦爱岚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不禁笑道。 楚玉闻言,神色一变,脸上带着一层薄怒,“朕倒是想看看他们谁敢来问朕要。” 秦爱岚随手拿了一只拨浪鼓,“这东西莫非也是你的?” 楚玉板着脸,“那是朕小时候的玩物。” 秦爱岚轻声笑着将其放下,他忽然有些想看看楚玉小时候的模样,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相机,他也没法看到。 楚玉见他一脸笑意,知他定是在嘲笑自己幼稚,便过去将那箱子盖好,“没有朕的准许,今后你不得随意摸朕的东西。” 秦爱岚没想他竟又生气了,而且这种气话……分明便是小孩子置气才会说的! 秦爱岚只觉他甚是有趣,便抱着手站在一旁看他将箱子一个个重新上锁。 楚玉忙得不可开交,抬头却见秦爱岚悠闲地抱手笑看自己,不禁有些恼怒,“你杵在一旁做什么?” “没有皇上的准许,我不敢随意乱来。”秦爱岚忍着笑意回道。 楚玉想起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不禁郁结。 他忍了忍,站起身,将钥匙递给他,冷冷道:“你去把空箱子全部锁上。” “是!谨遵圣意!”秦爱岚学着那些大臣的口吻说道。 可楚玉却没从他身上看到半分谦恭。 秦爱岚将空箱子全部上锁后,又将装了银子和黄金条的箱子也锁上。 “你要捐的那一份,便由我来出。这些东西便当做你抵给了我,我暂时用不着,你帮我管好就行。”秦爱岚随口道。 楚玉微微一怔,带着几分复杂地看向秦爱岚。 秦爱岚任由他打量,“当然,皇上若真要这般大方呢,那可以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 能不动这些东西,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没有必要将自己最后一点东西都拿出来,除非万不得已的时候。 楚玉心道。 “那便如你所言,朕的那份,便由你出。” 反正你们秦家收刮了不少民脂民膏,现在多吐点出来,也是理所应当。 秦爱岚见他言行中带着几分傲慢,不禁苦笑:真是一只小白眼狼! “你收到的贿赂打算何时拿出来?”楚玉又道。 “皇上这么着急什么?林大人还在牢中,我怕交给你,反倒不安全。你想这些银票放在你那里被人发现了,那到时候传出去只怕对你不利,别人还以为你有金山银山呢!”秦爱岚带着几分懒散的语气回道。 楚玉这次倒没有反驳,确实放在秦爱岚身上比放在自己这里要安全许多。 毕竟没人敢在秦家父子头上动土! “也好。”楚玉想了想,继而道,“明天朕会在朝上说起捐银之事,到时候还需要秦大人配合一下。关于林家之事,你爹只怕不肯轻易松口,你要做好准备。” 小白眼狼,需要自己时语气就这么平和。 楚玉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此事我心中有数。” 第27章 上朝 翌日,楚玉端坐在龙椅上, 让房奉贤将各位官员捐了多少银子细细汇报了一遍。 待到房奉贤将手上名册及捐银数目念完, 楚玉方道:“加上朕的五千银子, 而今共筹集了一万七千余白银, 这数额跟往年比起来差了许多。不知诸位卿家有何良策?” 几位辅政大臣暗地里挤眉弄眼, 楚玉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装作没曾发现。 隔了片刻,秦惜松给冯建根递了个眼色。楚玉看在眼里, 便问:“冯大人不妨说说看。” 冯建根忙伏首道:“皇上尚有几所府邸在宫外,不若将之卖掉换钱……” “哼!”楚玉冷哼一声,怒道,“冯大人,你怎生不把自己的府邸卖了呢?” 冯建根口中所言的那几所府邸原是崇国皇室对封王在宫外的皇子准备的, 历来皆是各皇子居住的王府。 但自惠帝以来, 皇室血脉便一代比一代少,到先帝时,便只剩一脉单传。 后来,这些府邸便要么被赏赐给掌权大臣,要么被废置着;其中秦惜松所居的相府便是以前最为繁盛的宁王府, 而京中还有三处府邸则至今空置。 没想到,今日他们竟然打起这种主意来! “皇上,老臣倒觉得冯大人的提议未尝不可。而今那些府邸空着也是空着,卖掉还能造福一方百姓。”杨开德附和道。 楚玉气急之后反倒冷静下来,平了平心中怒气沉声道:“既如此, 那杨太尉估一下朕那些宅邸能卖得多少钱?” 杨开德垂首想了想,道:“若按现在的市价,魏王府少说应值五千银两,晋王府和祁王府应在八千之上。” “杨太尉倒是真会开价!”楚玉带着几分嘲弄地笑道,“诚如你所言,这三处宅邸卖掉也不过两万多银子,加上现在的一万七,也远远不够。” 杨开德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心中暗自后悔自己一时失算,说错了话。 他正想着该如何补救时,又听楚玉冷声道:“那到时候,你们又要变着法子让朕卖什么呢?是不是要让朕把这皇宫卖掉,你们才肯甘心?” 楚玉的声音冷清中又带着一股威严,杨开德和冯建根吓了一跳,忙跪下:“老臣绝无此意!” 殿内的其余大臣见状也忙跟着跪成一片,唯有秦惜松和秦爱岚两人还不动声色地站着。 秦爱岚不懂为何古人动不动就下跪,他倒不想做那与众不同的人;但若他此时下跪,只怕也显得突兀,再加之秦惜松也在场,他索性硬着头皮直冲冲地站着。 反正他跪不跪,在旁人眼里,都是一样的——奸臣之子。 楚玉掠过秦惜松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并不发话;他的沉默让底下跪着的人竟心生一种压力和惧意。 秦惜松瞥了楚玉一眼,不知不觉间,这小皇帝竟有几分天子之威,远比他那个软弱的父皇要棘手。 秦爱岚暗中看了看秦惜松的脸色,知道他即将出面,便先他一步出来道:“皇上息怒,相信两位大人并无恶意。我倒是有个不成文的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玉这才恢复常色,道:“秦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秦惜松也看向他这位宝贝儿子,秦爱岚最近总是喜欢抢着出风头,虽然显得浮躁,但总比成日混在青楼里强。 秦惜松倒没有出面制止,他也正好想听听秦爱岚会想出什么办法来! “听闻林向文昔日曾在工部任职过,而他的门生也遍布天下,尤其是青州、宁州一带最为多,我们不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处理青州河堤之事。剩余的银两便由他自己想办法,若是他能将此事处理好,保证今年青州不会发生洪灾,那皇上便免他一族的死罪。林向文为了求生,定然会不遗余力,而我们也不必再为青州河堤之事犯愁。” 秦爱岚此话一出,便引得诸位大臣面面相觑,继而又纷纷看向秦惜松。 秦惜松也万万没想到他儿子会提出这个建议,而且是由他提出来,显得格外蹊跷。 林向文在治水方面的才能,人尽皆知,若是应下来了,那林家多半会逃过此劫。 他没有处决林向文,除了按规矩来之外,还有个原因则是林暮雪和韩寄云没有找到,这两人便是害得秦爱岚差点死去的罪魁祸首! 而现在秦爱岚这个提议,无疑是给了林家一次重生的机会! 秦爱岚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着眼前这位与他最为亲近、朝夕相处的儿子,秦惜松竟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秦惜松琢磨了半天,又看向座上的楚玉,也不知怎的,他竟有种奇怪的直觉——楚玉跟此事有莫大关系! 感受到秦惜松探究的视线,楚玉拧起眉头,看向秦爱岚道:“秦大人此计甚妙啊!你是想将林大人榨干了,再把他处决吗?” 秦爱岚回道:“皇上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这可是在给林大人戴罪立功的生机啊!反正林大人若不去,留在大牢里也是等死;他若去青州办好此事,一族人都得救,只怕林大人还该好好感谢我才是。” 楚玉冷笑一声,“谁人不知青州河堤年年修补,年年一样闹洪灾?往年朕还拨二十万白银疏通河道、修补河堤,却未曾见过什么成效。现在你却想让林大人拿着一万多白银便将青江治理好,只怕连石料钱都不够!” “这便是他自己的事,想要将功折罪,而且是死刑之罪,那自然得付出非常人的努力,不然他这死刑岂不是太容易被赦免了?”秦爱岚道。 楚玉犹豫不决,这才看向秦惜松,“秦相觉得呢?” 秦惜松心中也有些迟疑,他本是不想给林向文什么生机。不过现在秦爱岚也活得好好的,而当初柳映岚跟林家的关系也非常好…… 踟蹰了片刻,秦惜松方道:“老臣倒是觉得此计可行!天下既然盛传林大人如何了得,那便让他一显身手;若是此事他都办不好,那也只能说明他浪得虚名,也就死不足惜!” 一万多银子治水,只怕是做白日梦;便要看他的真本事,和他那些门生是否不离不弃了! 若是他当真能有如此能耐,那便当做自己给他最后的机会吧!秦惜松暗自想。 “诸位大人可有异议?”楚玉板着脸问道。 “臣等没有异议!”秦家父子都不在意的仇人,关他们何事?诸臣的回答倒是很一致。 “那便退朝吧!”说罢,楚玉便起身拂袖离去。 他怕自己若是走慢了,秦惜松就会改变主意…… 下朝后,秦惜松便将秦爱岚叫住,“最近两天皇上可有给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疯狂存稿的蠢作者竟然差点忘了发文。。。。。。 第28章 任务 秦爱岚不知他所言具体指何事,便疑道:“父亲是指……” “他可曾对你提及林向文的治水之才?”秦惜松道。 秦爱岚一下便明白过来——秦惜松怀疑他刚才在百官面前提及让林向文去治水之事跟楚玉有关。 秦爱岚忙笑道:“原来父亲说的是这个, 此计是我想出来的。皇上整天话都不怎么乐意跟我说, 怎会主动对我提及林向文的事?更何况他知道我跟林向文有过节。父亲是否也觉得此计非常巧妙?” 秦惜松见他一脸得意的样子, 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只考虑其一,不考虑其二。 秦惜松道:“那你可想过,若是林向文把此事做得十分妥当, 今后你又打算怎么处理?当真放过林家?” 秦爱岚似被难住,苦思片刻后,方道:“真若这样的话,那倒说明他有几分真本事。他若真如此有本事,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替我卖命!” “林向文若是愿意替我们秦家卖命, 老夫何至于将他打入天牢?这副又臭又硬的老骨头, 不是那么容易服人的。”秦惜松冷哼道。 “那等他把此事做完再说,反正还早着呢!”秦爱岚倒不以为意。 秦惜松见他十分积极,也不想锉了他的斗志,便也没再说什么。 今后的事情还是今后说,而今他大权在手, 想不想林向文活,也不过一句话而已。 不过,想起秦爱岚这些天的表现,秦惜松还是给他敲了敲警钟:“岚儿,聪明是好, 但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爹希望你做个沉稳内敛的人,莫要去当了出头鸟。” “父亲说得极是,我今后定会谨记父亲教诲。”秦爱岚一副恭顺的样子道。 反正多说几句乖巧的好话要不了人命。 秦惜松见他如此听话,心中觉得孺子可教,便又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秦爱岚也松了口气,这种阳奉阴违的角色真不好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前世坏事做多了,所以这辈子要这般折磨他,让他当个听话的龟儿子! 看秦惜松走远,秦爱岚也转身朝御史台走去。 不巧进门便遇上了杨洪庆,秦爱岚笑着迎上去,“下官见过杨大人。” 杨洪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来得正好,随我过来!” 秦爱岚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不过确定自己耳朵没听错后,便跟着杨洪庆走了过去。 杨洪庆将秦爱岚带到一处堆放公文的屋内,指了指案上的资料道:“这些是户部那边送来的近三年的账本,而今已没什么用处,你负责将之整理好送回去。” 被晾了一整天,他这位直属上司今天终于给自己下达任务了。 不过这种活怎么看都像是下人做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爱岚道:“我知道了。杨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杨洪庆有些奇怪地打量着秦爱岚,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终,他只简单地吐了两个字:“没了。” 说完,杨洪庆便转身离去,搞得秦爱岚有些莫名其妙。 杨洪庆走后,秦爱岚看了一眼堆积成山的账本,随手拿了一本翻了翻,只觉头大。 这古人记的账他看得十分吃力,写的是繁体字不说,还十分天马行空。这么大一摞资料,若是让他挨着翻完,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不过,按照温子仁的说法,杨洪庆应是不想让自己插手案子之事,尤其是青州的贪污案。 那他今天为何又突然分配任务给自己?而且还是最重要户部的账本! 这些账本中,有不少是地方上述到京城来的账目详情,如此重要的东西,杨洪庆却轻描淡写地给了自己。 看来这些账本并没有什么线索,不然杨洪庆也不会丢给自己,让自己送还给户部! 不过,这些账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的时辰还早,不如先瞄一眼这些账本;不管账面上是不是有问题,至少可以让自己对这个世界多一分了解。 秦爱岚随手翻了几本,半分了解都没有,倒是有了几分困意。 秦爱岚便扔下账本,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正昏昏欲睡时,忽听有人道:“秦公子,在下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在下还道你今天不来御史台了呢!” 秦爱岚睁开眼,瞟了一眼来人,慵懒地换了个坐姿,道:“原来是子仁兄,你来得正好,我正无聊得犯困。” “秦公子犯困便起来走走,恰好在下今天给你带了些粗茶来,我这便给你泡一杯尝尝。”说着,温子仁便自顾自地去给秦爱岚泡茶去了。 秦爱岚倒也没有客气,接过他递来的清茶闻了闻,倒是十分清香。 他本不喜喝茶,但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些东西,也没得他挑选的,只好喝了一口。 “这是什么茶?香甜可口,味道还不错。”秦爱岚随口问道。 温子仁笑道:“这是凤州的碧波绿,是凤州碧波湖畔的特产,每年开春采撷,孟春时最为嫩绿,泡出来的茶也最香甜;到了仲春便变为翠绿,此时采撷的碧波绿比初春时要稍次,泡出来带着一股苦涩,不过也有人喜欢那种苦味。” “原来如此。”秦爱岚淡淡回了一句,反正他对茶一点都不讲究,也没什么兴趣。 他的正牌老爹刘国昌倒是喜欢茶道,可惜他一点都没继承到。 温子仁看了一眼秦爱岚旁边放着的一本账本,继而又扫了一眼案上堆积的那些,有些诧异,“秦公子这是在看户部送来的账本?” “怎么?有什么不对?”秦爱岚不知他为何大惊小怪。 “是杨洪庆带你过来的?”温子仁又问。 秦爱岚点点头,“子仁兄觉得有何不妥?” “不!不是不妥!”温子仁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继而又道,“秦公子有所不知,这个杨洪庆清高自傲,又喜欢独揽大权,事事躬亲。像这种重要资料一般不会让我们翻阅,只会让我们跑腿当搬运工。看来秦公子在杨大人眼里也非同一般。” 秦爱岚不禁笑了笑,道:“子仁兄想必误会了。什么非同一般?杨大人也是叫我把这些账本送回户部,一样是跑腿,并没什么不同。” “这完全不一样。”温子仁一口笃定道,“平时他不会让我插手案子,让我搬东西时,资料也是全部上封好的,而不是这样任由秦公子翻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小黑屋锁了一天,撸完15000的作者君终于爬出来了,明天开始定时在10:10:10发文,请相信言而无信的蠢作者 第29章 查账 原来是这样。 听温子仁这般说,秦爱岚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这杨洪庆当真对自己这么放心? “或许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吧。”秦爱岚随口敷衍了一句。 温子仁笑道:“这倒也是。” 秦爱岚继而又想起温子仁送自己的八千银子, 便客套道:“说起来子仁兄送我的大礼, 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我同在一处为官, 大不必如此客气。” 温子仁听他说得如此客气, 反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只要秦公子不嫌弃温某一身铜臭味就行。” “诶, 子仁兄说的什么话,你能来便是一片心意,更何况这世上哪里有人不喜欢银子的味道?”秦爱岚道。 反正他在这个世界已是奸臣之子的身份,也就不矫情了,能利用的就该好好利用。 “秦公子有所不知, 在下家里世代经商, 我爹想让我有些好出路,不要被人看低,所以才给我捐了官。但在下出身商贾之家,常常被人看不起,只好在这御史台当个闲职。或许就因温某的出身卑贱, 在这御史台也是处处受人鄙夷。”温子仁的语气有些沮丧。 秦爱岚倒是很意外,他一直以为温子仁的钱不干不净;不过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温子仁在这御史台不受重用,他手上也没实权,应是捞不到那么多银子。 “子仁兄不必妄自菲薄, 我看子仁兄这样也挺好。不知子仁兄家里经营什么生意,竟然如此富足?”秦爱岚问道。 这古代人也是矫情,喜欢装清高,若是放在现代,这温子仁妥妥的钻石王老五。 很少有人对商人感兴趣,听到秦爱岚问及温家的生意,温子仁倒来了几分兴致。 “不怕秦公子笑话,京中最大的一家染坊便是我们温家的。另外,恒兴布庄的生意也是由我家大哥打理,瑞兴染坊则由我爹负责。离京城不远的秦州城也有我们温家的生意,爹原本想让在下接手染坊的生意,不过我娘却执意要我入仕,所以家中给在下捐了官。” “原来如此,看来子仁兄家大业大。”秦爱岚道。 “什么家大业大,不过是继承了祖上积下来的福德罢了。我这入朝为官,也不知是对了还是错了,总觉得这条路不是我这种商贾之家的人走的。”温子仁叹了口气。 秦爱岚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好好走下去。说起来,子仁兄既然是商人出身,那对账定然很在行。” 温子仁笑道:“秦公子若是让在下做别的,在下不一定做得来,不过这查账倒是我们温家人的必备技能。” “那正好,你帮我看看这些账是否有问题。”秦爱岚道。 温子仁有些吃惊,没想到秦爱岚会叫自己和他一起查账,不过想起杨洪庆对自己的态度,温子仁又有些顾虑:“秦公子,可这事没经杨大人准许,温某私下看了只怕不太好。” 秦爱岚哪里想到那么多,便道:“你我同在这御史台,这些工作就不要分得那么细,这里又没人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杨大人不会知晓。” 温子仁这才点点头,“那温某就献丑了。” 说罢,温子仁便利索地将账本一页页翻开扫了一遍。他倒不愧为商人出身,一本账在他手上没几下便翻完了。 秦爱岚坐到一旁端起茶杯慢慢喝着温子仁送来的茶,十分惬意。 户部拿过来的账本太多,什么乱七八糟的账本都拿了过来,直到御史台的大人些都走完了,他们还没查完。 不过温子仁倒是细心,一本都没放过。他看秦爱岚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把剩下的账本都过了一遍。 等温子仁将账查完,都已入夜了。 温子仁放下最后一本账,道:“秦公子,这些账看上去并无不妥,不过……” “不过什么?”秦爱岚问。 温子仁迟疑了一下,道:“只有些细节有点矛盾。” “还请子仁兄说细致点。” “比方说这里上述的大米五千旦,花了近三万白银,这么算下来,一旦大米则需要六两银子。但据在下所知,一般说来一两银子可以买两旦米;就算在灾荒年,一旦米顶多也不过两三两银子。要是按照这样来说,这笔钱就有些不合理。还有好几处地方,也有类似问题……” 秦爱岚将温子仁所说的地方细看了一遍,确实如他所言。 秦爱岚看外面的夜空已是一片漆黑,便道:“多谢子仁兄帮我这个大忙。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明天再说。” 温子仁忙道:“举手之劳,秦公子不必言谢。这碧波绿秦公子带回去喝吧,明天在下再给你送点过来。” 这个温子仁倒是很会察言观色嘛! 秦爱岚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出了御史台,秦爱岚又道:“子仁兄,今天之事,还请不要跟旁人说。” 温子仁点头称是,“那秦公子可要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秦爱岚道:“现在证据还不足,怎么上报?虽然这些细节不合理,但若对方一口咬定当时的物价就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更何况,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若真要在庙堂上争论起来,我们也未必能赢。” “还是秦公子想得周到!人家说商场如战场,依在下看,这官场更胜战场。”温子仁感慨道。 “所以,我们更该小心谨慎。此事你知我知就行了,糊涂一点才能活得长久。”秦爱岚道。 两人正寒暄着,一辆豪华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秦爱岚正好奇间,却见温子仁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随即,马车上走下一名柳眉倒竖的女子,一来就揪着温子仁的耳朵道:“死鬼!这么晚了不回家,也不晓得跟老娘捎个信儿,老娘还道你被哪个狐狸精勾去了呢!” 都说他以前那个世界的女汉子多,没想这个男权世界依然不乏如此彪悍的女子。 秦爱岚看着那个自称“老娘”的姑娘,想必便是温子仁的妻子。她看上只有二十岁左右,身上穿戴的都极尽奢华,长得倒也漂亮,就是现在这样子有点……张牙舞爪。 “夫人放手!秦公子还在这里呢!”温子仁一脸赔笑道。 那女子这才朝秦爱岚看过来,秦爱岚对她笑了笑,“温夫人就不要责怪子仁兄了,是我有事找子仁兄帮忙,所以才弄得如此晚。” 那女子带着几分惧意和几分探究瞄了秦爱岚一眼,放开了温子仁。 温子仁忙对秦爱岚苦笑道:“秦公子莫要见怪,在下还有些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既如此,那子仁兄便去忙吧!我也该回去了。”秦爱岚道。 温子仁忙拉着他身旁的女子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秦爱岚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路边昏黄的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却也显得那般孤独。 这个世界没有噪音污染,没有灯红酒绿,一到晚上就安静得可怕。 秦爱岚不太习惯这种万籁无声的寂静,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回到昭阳宫,远远便见楚玉站在石阶上,正眺望着自己归来的方向。 那样子,像极了在等待自己归来。 还未等他开口,楚玉便拧着眉头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居高临下,神情有些倨傲,但这略带哀怨的责备语气却让秦爱岚不禁有些好笑。 秦爱岚挑挑眉,看向台阶上的人:“皇上这是在担心我吗?” 第30章 教导 楚玉远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境,被秦爱岚这么一提醒, 竟有几分心虚还烦躁, 清秀的眉宇皱得更紧了。 “随朕进来!”楚玉道, 语气冰冷, 带着几分不耐。 真是只傲娇的小白眼狼! 秦爱岚轻轻一笑, 信步跟了过去。 进殿后,楚玉见他手上拿着一盒东西,便道:“你拿的是什么?” 秦爱岚道:“御史台温大人送我的茶叶, 味道还不错;正好给你尝尝,反正我对茶不怎么感兴趣。” “什么茶?”楚玉又问。 秦爱岚见他似乎有些感兴趣,便道:“听他说好像叫碧波绿。” 楚玉脸色一变,冷笑道:“他这份厚礼倒是费尽心机。” “为何这般说?”秦爱岚奇道。 “秦大人莫非不知,这碧波绿乃茶中的上等珍品, 每年上贡到朝廷的也不过半斤, 价格更是不菲。他这般煞费苦心地讨好你,难道不是有利可图?”楚玉嘲道。 “他想图什么倒也无所谓,至少现在还没给我开口。不过,这个费尽心机的温子仁,倒也有些特长, 可以为我所用。”秦爱岚道。 楚玉见他一双桃花美目里闪着精光,便又问:“他有什么专长?据朕所知,他那个侍御史可花了不少银子!” 秦爱岚悠然一笑,“他们温家的银子不少,这是他的优点之一;他自己也有些商业头脑, 这是他的第二个优点。如果他身后没有后台,此人便可以大胆任用。” 楚玉有些不解,“朝中政事,非是商贾经营,纵使他精于算计,又如何堪以大用?” 秦爱岚没想这时代如此看低商人,便道:“既然你也说他精于算计,那便可让他管账,也可让他守财。” 楚玉听他这般说,倒也没有反驳,只道:“国库隶属户部所管,而今户部都是你爹的门生,朕要安个人进去,只怕比登天还难。不过,如果你秦大人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但你真的会帮着朕对付你爹?” 秦爱岚微微一愣,他只顾着查清案子、帮楚玉推荐人才,竟忘了大魔王是他爹! 楚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秦爱岚,那明净的眼底暗藏了太多情绪:有疑惑,有期盼,有猜忌…… 秦爱岚轻声笑了起来,“此事今后再说也不迟。温子仁的底,我也尚未摸清。说起来,今天杨大人让我整理户部的账本,我好奇之余便和温子仁翻了一下,没想到还有些意外的发现。” 楚玉见他转移了话题,心中虽有几分失望,秦爱岚的反应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对手秦惜松是他亲爹! “秦大人有什么发现便直说吧!”楚玉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和疏离。 秦爱岚倒也没在意楚玉的情绪变化,只道:“账面上看,那些账都做得很准确,没有算错的地方,也没有来去不明之处;但若仔细算,就有不少不合理之处。” 楚玉听他这么说,便也忘了刚才的不快,“愿闻其详。” “问题是温大人发现的。他说从青州上述的文书中,里面记载的有诸多不合理。比如出现了五千担大米花了三万白银,还有修补河堤的石料成本、人工费用,记载的都跟市价有很大出入。不止这些,户部其他账目等,也有类似问题。” “朕就知灾银的去向定有问题!”楚玉眸子里闪过一丝悲愤。 秦爱岚倒没有说什么,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默然片刻之后,楚玉从悲愤中平静下来,怅然道:“其实朕早就知晓户部贪腐严重,这个结果也在朕的意料之中;只是,亲耳听到,朕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秦爱岚倒有些好奇小皇帝的应对之法。 楚玉自嘲地笑了笑,负手道:“户部以夏侯贵为首,他又是你爹亲自举荐的门生,牵扯的势力众多;以朕现在的实力,拿他们也无可奈何。但此事若就此了之,他们只怕愈发猖獗。朕能想到的,便是先拿地方上的直接负责人开刀,一层层将他们设下的网撕破。” “那皇上准备派谁去对付那些走卒呢?他们地位虽不高,但上面可都有一层层的保护伞!若皇上派去的人命不够硬,只怕又会是第二个郑大人。”秦爱岚道。 楚玉听他提及郑恒,脸上有些难堪和自责,“朕确实思虑不周,还请秦公子坦言。” 秦爱岚见他的态度如此平和有礼,倒有些意外。 不过,秦爱岚倒很乐意教这个悟性不错的徒弟,便道:“你所言也并非不行,从底层慢慢铺开,可以避免与最上层的强悍对手直接交锋。不过,你手下现在并无可用之才,就算将那些走卒处置了,你没有人手安插进去,意义也不大。目前,你最该做的是分清可用之人,学习如何去利用;等你学会了这些,才能去谈如何对付敌手。” 楚玉有些茫然地看向秦爱岚,但见对方眸色深沉如夜空,幽静璀璨,深不可测。 楚玉竟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眼,奸贼之子秦爱岚,对他来说,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秦大人之言,朕似懂非懂,还请秦大人替朕解惑。”楚玉道。 秦爱岚见他如此认真,便扬唇一笑,“此事急不来,今后我再慢慢教你。” 楚玉见他不肯细说,只好作罢,改口道:“朕今日等你,实是想和你一起去刑部提人。” 原来他等自己是为了林向文! 秦爱岚倒很意外,“林大人入狱之事全因我而起,皇上却要让我陪你一起去见他,你这不是让我去找骂?” “但若没有你,林大人便没有机会重见天日。办法是你想出的,你若不去解开此结,今后你和林大人之间的恩怨只会越来越深。”楚玉道。 “所以,皇上这是在替我考虑?”秦爱岚勾唇问道。 楚玉皱眉,正色道:“你虽令人讨厌,但你确实很聪明。朕只是希望你和林大人今后能成为朕的股肱之臣,但你若存有异心,朕就算死,也会让你陪葬。” 真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秦爱岚浅浅一笑,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道:“既然都要陪葬,那我看我还是不要去了。” 第31章 刑部 “随你。”楚玉冷淡地吐了两个字,抬脚便走了。 还学会耍酷了?秦爱岚见他头也不回, 只好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刑部牢房设在城东, 离皇宫有一段距离。两人走到午门, 房奉贤便已备好马车等在那里。 “末将见过皇上!”正欲离去, 尉迟康来了, 他给楚玉行了礼,又看了一眼秦爱岚,“秦大人也在!” “朕要去一趟刑部, 尉迟将军若是有兴致,大可以一起。”楚玉冷声道。 “那末将便护送皇上一程。”尉迟康道。 楚玉坐上龙辇,一行人朝刑部走去。 刑部的人听说皇上此时便要来提林大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出门相迎。楚玉不想跟他们废话, 直接去了大牢。 秦爱岚心中还是有些发怵, 虽然他不认识林向文,但这林向文确确实实是因自己现在这具身体而入狱。他见了自己不知该是什么反应,自己对他也心存几分愧意。 然而,事实上秦爱岚想多了——因为林向文根本没有醒过来。 他们走至牢房尽头,便见一人被人吊在刑具上, 浑身都是干涸的血渍,整个人已昏死过去。 “林爱卿!”楚玉几乎不敢置信,赶紧上前。 秦爱岚也从来没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顿了一下才对身后的人冷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放了!” 那狱卒听了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将林向文放开。可惜他太过紧张, 开锁的手一直在抖。 房奉贤识趣地叫了两名太监过去搀扶住林向文,昏死过去的林向文似乎牵引了身上的伤口,闷哼了一声,却没有醒来。 “房公公,你先带林大人回去养伤,务必要请太医院的大夫将其救过来。否则,朕拿你是问!”楚玉肃然道。 房奉贤不敢大意,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林大人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等房奉贤一走,楚玉便沉声问道。 几名狱卒跪在地上,一直告饶。 楚玉冷哼一声,“谁给你们胆子对林大人动用大刑?” 狱卒头子被吓得不轻,见问话的人又是皇上,便哆哆嗦嗦道:“是……是秦相。” “秦相?”秦爱岚冷冷一笑。 狱卒头子不知秦爱岚身份,只当他是皇上的心腹,秦惜松的敌手,便一个劲儿的忙点头,“对!是秦相吩咐我们做的,他说要让林大人生不如死,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现在什么脏水都往秦相头上泼!我爹忙于政事,身居高位,如何会来此肮脏之地?你们欺君罔上,污蔑陷害朝中大臣,罪不可赦!” 秦爱岚将狱卒头子骂了一通后,又冷冷对身后值班的王浪勇道,“王大人,你说诬陷朝中大臣之人,该当何罪?” 王浪勇捏了一把汗,忙应道:“按律当斩!” “那还等什么,拖出去斩了!”楚玉冷声道。 王浪勇在这刑部只是一个小小的掌固,哪里有权处置狱长生死,一时吓傻了。 楚玉见他久久不动,十分不悦;秦爱岚便道:“怎么?皇上的话没有听清楚?” 那王浪勇这才回过神来,把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几名狱卒拉出去斩了。 随后,楚玉又让人将林家的家眷全部放出来。他们大多都受过刑,身上伤痕累累,却不忘对楚玉感恩戴德。 楚玉自觉羞愧难当,对秦惜松的憎恶又深了几分。 从刑部出来时,尉迟康正在门口候着,见了楚玉出来,便迎过来道:“刚才末将见房公公带着林大人离开,没想林大人在牢狱中受了如此大苦。” “如今林府已没法住人,今日还请尉迟将军将林大人的家眷带至魏王府安置。”楚玉吩咐道。 尉迟康有些惊讶,不过还是领了命,楚玉随后又和秦爱岚一起回了宫。 林向文的遭遇让楚玉久久不安,他这一路都一言不发。秦爱岚心中也有些不痛快,穿越成谁不好,偏偏要穿越到这个草包身上,现在他简直成了个背锅侠。 下了龙辇后,楚玉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一步步走在空旷的皇宫里。 天上的夜空漆黑一片,幽深的黑幕上零落着几颗寒星,让人倍感凄凉。 楚玉转过头,看向默然不语跟在自己身旁的秦爱岚,“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爹做的好事!” 秦爱岚一时无语,他也没底气替秦惜松开脱;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怀着心事,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楚玉此刻的眸子其实并无太多波澜,他已经归为平静了。 然而,这种平静却让秦爱岚有些担忧。 他一开始以为楚玉鲁莽不够成熟,不是秦惜松的对手;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天子远比自己想象得要聪明,悟性也远比自己想得要高。 才不过短短数日,他俨然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及知道自己该在什么场合,什么时候适当地表现天子龙威,也知道何时该忍气吞声装装糊涂。 这样的楚玉,有资格成为秦惜松的对手。 然而,自己真的要做那个坑爹的不孝子么? 秦爱岚犯愁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楚玉又问道。 秦爱岚觉得自己现在左右为难,“他到底是我爹,做儿子的不该说父母之过。” “你倒是孝顺!”楚玉嘲弄地笑了一声,“你此刻是不是有些后悔帮我?” 秦爱岚没想他这般直接,“皇上这话倒是提醒得好,我现在确实有些后悔把你教得如此聪明了。” “那秦大人打算怎么办呢?”楚玉问道。 “我也觉得该为我爹考虑考虑。”秦爱岚说罢,便直勾勾地盯着楚玉,饶有兴趣地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倒戈?” 楚玉笑了笑,他的笑容十分干净,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朕并不怕秦公子心向着秦相,他是你爹,你维护他也是应当。但秦相结党营私,他手下的人各个都贪得无厌,让百姓民不聊生不说,还陷害了不少忠良。” 说到此处,楚玉顿了顿,重拾心情后又继续道,“但秦大人跟他们不一样,秦大人心中还存有良知,所以……你不会做陷害忠良之事,对吧?” 楚玉定定地看着秦爱岚,一双明丽的眸子闪着让人捉摸不定的光。 秦爱岚呼吸微微一窒,“皇上如此看得起我,实在令我受宠若惊。但皇上如此憎恨家父,说不定等你变强之时,便是秦家成为阶下囚之日。那林家今日的下场,会不会就是我们秦家今后的下场?” 第32章 三十二章 “所以,秦大人这是怕了吗?”楚玉浅浅一笑, 笑意中带着几分嘲弄, 也有着几分狡黠, “放心, 朕而今孤身一人, 在这里不过是说说狠话而已。真要在秦相面前,我依然是个任人欺负的傀儡皇帝。” 真的只是说说而已?秦爱岚对他亲手调教出来的这个徒弟十分怀疑。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救了一只可怜又可爱的小猫,你以为它人畜无害, 没想这家伙竟然是只花斑虎,长大后随时可能反噬你。 “皇上何时学会自谦了?”秦爱岚挑挑眉,“不过,我倒是个很喜欢挑战的人,所以越是让人害怕的事情, 对我来说, 越是刺激。” 说罢,秦爱岚便先他一步踏入昭阳宫。 楚玉看着前方那个不懂尊卑之别的人,闭眼忍了忍,这家伙委实可恶!他老子都没这个胆量走在自己前头,他却如此理所当然便先走了! 不过, 或许这也是他的有趣之处…… 第二天,楚玉与朝中重臣便拟好圣旨,命林向文十日内离京前往青州,治水修堤,防患未然。 此事便已定音。 下了早朝, 秦爱岚又被秦惜松叫去。 “听说你昨晚和皇上去了刑部大牢。”秦惜松这话并非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秦爱岚也心知此事逃不过他老子的眼睛,不过不知是宫里的太监泄露的,还是尉迟康说的。 秦爱岚不紧不慢地跟在秦惜松身后,笑回道:“我正要跟父亲说这事,没想父亲已经知晓了。” “听说皇帝还将刑部大牢的几名狱卒处死了?” “那狱卒满口胡言,诬陷栽赃是爹命他们对林向文动刑;我看他们这种人死不足惜,便让那王浪勇将之处决了。”秦爱岚敛去笑意回道。 秦惜松眼睛微微眯起,“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你做得很好!不过对林向文用刑确实是老夫的意思,他那个养子将你打成重伤,老夫没取他的命就不错了!” “父亲不必为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现在我不是好好的?更何况这次在鬼门关走一遭,我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若不是有这番经历,说不定我现在依然眠花宿柳,是个让父亲头疼的纨绔。”秦爱岚道。 秦惜松伫足看了他一眼,这番话倒是一点都不假,现在的秦爱岚虽然喜欢强出头,但比之以前那只知道跟女人厮混的窝囊样顺眼多了。 “你有这种觉悟就好。这个休沐日回府休息一天吧,最近有人给老夫送了些好酒来,我们两父子喝喝。” 秦爱岚应下之后,秦惜松便走了。 昨晚秦爱岚睡得晚,今天一大早又起来,现在有些犯困;他正欲赶往御史台,不想房奉贤找过来了。 “秦大人请留步!”房奉贤一路小跑过来。 秦爱岚见他气喘吁吁,便问道:“房公公找我什么事?” “皇上有事请秦公子移步麟德殿。”房奉贤喘着气道。 秦爱岚转头朝麟德殿走,“可知是什么事?” 房奉贤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皇上他也没说。” 秦爱岚也没有再多问,不过楚玉找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来到麟德殿,楚玉正端坐在龙椅上,垂头看着手上的奏折;殿内除了他,还有一名七八十岁的老头。 秦爱岚未等房奉贤通报,便自己走了进去,那房奉贤等太监都已见怪不怪了。 秦爱岚走至殿内,只听那老头垂首道:“皇上,林大人身负重罪,入住魏王府怕是惹人争议,恳请皇上三思。” 楚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依黄爱卿之意,林大人该住在何处?” “这……”老头有些迟疑。 楚玉这才抬头看向他,“既如此,那林大人及家眷就由黄大人来接应如何?听说黄大人家的宅院宽大雅致,想必接纳林大人一家不是问题。” 黄飞松只是听说林向文被安置在魏王府,他身为鸿胪寺卿,理当来劝说皇上此举不妥,没想楚玉竟这般为难他。 他若应下了,便是承认自己宅邸宽大,也会得罪秦惜松。 想了想,黄飞松回道:“老臣家中四世同堂,怕是没那么多客房接纳林大人一家,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楚玉冷哼一声,扔掉手上的奏折,“你既不肯接待林家人,又想不出安置林大人的办法,难不成是要朕将林大人安置在皇宫中!” 黄飞松哪里想得到楚玉会如此曲解他的意思,吓得忙跪在地上,“皇上息怒!老臣绝无此意!” 屋内的氛围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秦爱岚看着笔直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微微颔首。 他这位徒弟,倒是越发有天子的模样。 良久,楚玉方舒缓语气道:“罢了,朕知你没有此意,但林大人现在无处安身,朕便让他在魏王府住几日。反正他没几天便会离京前往青州,黄大人又何必如此计较呢?” 那黄飞松本想说可以让林向文自己去找落脚之处,但见楚玉如此偏心于他,黄飞松只好识趣地把话吞进肚子里。 反正林向文确实住不了几天时间。 “皇上仁爱之心,老臣深感惭愧。”黄飞松忙恭顺回道。 “黄大人职责所在,朕也能够理解,但就怕有人利用黄大人尽责之心来挑些事端。” 楚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黄飞松心中倒是警醒了几分——此事乃尉迟康告知自己的! 楚玉又道:“黄爱卿年事已高,不宜久跪;朕亦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你便退下吧!” 黄飞松忙对楚玉拜了一拜,随即起身。离去之际,不巧看到正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秦爱岚,心中不由大惊。 早就听闻秦爱岚比秦相还要狂妄自负目中无人,今日见之,果不其然。他竟然在皇宫中出入自如,皇帝面前也不通报、不行礼、不伏首。当真是狼子野心! 然而,此人身靠秦惜松这棵大树,他偏生还指责不得。黄飞松只得垂首装作没看到秦爱岚,抬步走出了麟德殿。 楚玉这才看向秦爱岚,道:“看到了吧?朕昨晚将林大人安置在魏王府,今日就有人来给朕觐见。林大人仁德爱民,大义无私,为我大崇江山提携过不少人才;以他的功劳,莫说暂居魏王府,就算是朕赏他一座魏王府,他也有资格接受!” 秦爱岚笑了笑,“如你所言,那林大人应是不会在乎自己所居之处是否尊贵;你想偏爱林大人之心,我可以理解,但别人未必会。你又何必让他们抓住你这点不是呢?” 楚玉闻言微微皱眉,“朕若是还有其他地方安置他们,还用秦大人说?” 秦爱岚倒不是很了解这些情况,便道:“算了,不说这个。皇上特地叫房奉贤来找我,不单单是找我诉苦吧?” 第33章 三十三章 “自然不是,你陪朕去看看林大人吧。”楚玉道。 秦爱岚暗自想了一下, 昨晚在刑部大牢林向文不省人事, 倒是避免了一番尴尬;今天去魏王府, 只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秦爱岚正想着, 又听楚玉道:“顺便将你的银票带上。” 这才是楚玉找自己的目的! 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秦爱岚笑了笑:“银票我一会儿给你, 你转交给林大人即可。正好杨大人昨日交待我的事情,我还没完成,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去了, 那林家的人只怕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楚玉见他这般说,便也不强求。 秦爱岚回昭阳宫将银票悉数点清交给楚玉,随后便赶往御史台。 去御史台的路上,不巧又遇上了杨洪庆。 秦爱岚觉得这倒是奇了,他跟秦惜松闲扯了半天, 又在楚玉那里耽搁了那么久, 居然还能在路上遇到杨洪庆。 这般巧合,显得那杨洪庆简直就像是特地在路上等他一般。 不过,同个部门,又是自己的直属上司,遇上了总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秦爱岚信步走过去:“杨大人, 真巧啊,我们又在这里遇上了。” 他的语气总带着几分慵懒,但又让人不敢轻易怠慢。 杨洪庆刚从李牧斐那边过来,得知了关于秦爱岚的不少消息,没想在这里便就遇上了此人。 杨洪庆淡淡看了他一眼:“秦大人跟秦相父子情深, 每天下朝似乎都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秦爱岚也不在意他语气里似有似无的嘲讽,只道:“我初入官场,父亲担忧在所难免,所以多叮嘱了几句。杨大人跟李大人才是交情深厚,在路边也能讨论这么久,不知两位大人讨论了些什么?” 杨洪庆一愣,没想他与李牧斐相会之事秦爱岚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见对方那双桃花眼一片笑意,话语间也透着些探究,杨洪庆只得干笑道:“秦大人说笑了,老夫与李兄乃世交,他好杯中之物,约老夫前去尝尝他埋了十多年的女儿红。” “原来还有这等好事?不知两位大人相约在何时?”秦爱岚道。 杨洪庆只是随口胡诌的,哪里想到秦爱岚问得那么细,便又随口应了句:“便在下月初二。” 秦爱岚轻微挑眉道:“正好,我下月初二也无事,不知可否与两位大人共饮一杯?” 杨洪庆忙回绝:“李大人家中清贫,酒也非好酒,只怕秦大人去了也会失望。” “怎会?就算是普通的高粱酒,埋个十多年,喝起来味道也不会差。”秦爱岚笑道。 前世刘国昌有个老战友,也是个爱喝酒的人,便在老家种了十多亩高粱,每年自己酿些酒埋在地窖中。 刘小平随刘国昌去喝过一次,埋了七八年的高粱酒味道香醇浓厚,确实很不错。 这个世界的酒多是粮食酿制,味道也十分醇正。 对酒这种东西,秦爱岚倒不是十分痴迷,不过若能跟杨洪庆和李牧斐打好关系,倒是件不错的事。 杨洪庆见他如此难缠,便干笑两声:“此酒是李兄的,秦大人还是该当面去给李大人说才好。” 秦爱岚道:“这是自然。” “听说昨日你和温子仁将账本都重新翻了个遍,不知秦大人有什么发现?”杨洪庆转过话头问道。 “原来杨大人也是千里眼,我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大人的眼睛。不过下官眼界浅薄,也没什么经验,并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秦爱岚说罢,见杨洪庆一脸了然的样子,便又问道:“莫非杨大人发现了什么?” 杨洪庆警惕地盯着秦爱岚看了一眼,只见秦爱岚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总给人一种善恶难分的感觉。 杨洪庆忽而朗声笑起来,“就算老夫发现了问题,也不能说。毕竟老夫还想活长点,老夫可不想像郑大人,不仅死得不明不白,死了还要被人安放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 他这回答十分狡黠。 秦爱岚脸上的笑容一顿,杨洪庆这个老匹夫,这不是拐着弯骂自己么!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秦爱岚正色道:“杨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郑大人之事,那么多人在场,罪名又不是随便就安得下的。杨大人若是觉得他冤枉,大可以自己去查清事情原委,还杨大人一个清白。” 杨洪庆的笑容僵住,这小兔崽子就是晾着他没有胆子去揭发真相! 片刻后,杨洪庆方道:“秦大人不必如此心虚,老夫也没说是你给郑大人定的罪。” “是秦大人不必如此急着粉饰,我也没说你特指我呀!”秦爱岚笑着辩解道。 杨洪庆被他绕糊涂了,心道这小兔崽子果然非同一般! 正争辩着,两人不知不觉便到了御史台的门口。 杨洪庆被秦爱岚抢白得有些心口犯堵,便板着脸问道:“昨日叫你送回户部的账本都送回去了吗?” “杨大人这不明知故问么?下官昨日有事耽搁,一会儿便给户部送去。” 秦爱岚觉得这老头变脸可变得真快,看来是自己刚才的话让他不痛快了。 “你尽快送回去。另外,今日还有别的事给你做,把兰苑的房间打扫一遍,案上灰尘太多,记得要多擦几次。”杨洪庆背着手道。 “杨大人,这种事不是该由下人打扫么?”秦爱岚有些懵,报复也不是这样的吧? “兰苑是堆放资料的重要地方,闲杂人等不能入内,此事便由你来负责。” 说完,杨洪庆便甩手走了。 秦爱岚风中凌乱。 自己不该是个阴晴不定、性情暴躁的纨绔公子,然后大家都该对自己敬而远之?为毛现在自己竟然成了个受气包? 人家说贤臣难当,他这个奸臣更难当! 活成这样的奸臣,实在有损奸臣的威风。 好在还有个温子仁可以使唤。 秦爱岚将温子仁叫来,让他去户部着人过来搬回账本。 户部的夏侯贵听说是秦爱岚的安排,便忙亲自领了一队人去御史台搬资料。 杨洪庆坐在一角,冷眼看着夏侯贵跟秦爱岚有说有笑的场景,越发摸不透秦爱岚此人了。 待到户部的人将账本带走之后,秦爱岚又吩咐温子仁一并打扫兰苑。 温子仁以前闲散惯了,在温家也未曾做过这种苦活,没想却在这御史台却要做这种卑微之事。 但看秦爱岚也在埋头苦干,他也不好不做,便边做边埋怨道:“这个狗屁杨大人,竟然将这种下人做的事情安排给我们,实在是可恶!当自己是谁呢!还敢指使秦公子你!” “活动活动筋骨,也未尝不可。别抱怨了,把剩下的做完吧。我去喝口茶。”秦爱岚道。 温子仁搞不懂秦爱岚为何要听命于杨洪庆,明明他是秦相之子,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大不必对杨洪庆如此好脸色。 不过,秦爱岚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他就算一肚子不平,也没有办法。 一天下来,温子仁累了个半死,秦爱岚拍拍他肩膀以示宽慰:“子仁兄,今日幸亏有你,改日我定备好酒菜好好谢你。” 温子仁对此倒没抱什么希望,只道:“秦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而今这御史台也只有秦公子不嫌弃我出身卑贱,温某待你如同亲友;朋友遇上难题,温某怎能袖手旁观。” “难得子仁兄如此待我,我感激不尽。我也早将子仁兄当做自己的兄弟,说来不怕子仁兄笑话,其实我对经商之道颇有兴趣,不知子仁兄可否指点一二。” 第34章 三十四章 温子仁没想秦爱岚会问他这种事,十分不解:“秦公子可是认真的?商贾一向受人鄙薄, 秦公子身份尊贵, 何以屈尊降贵来求经商之道?” 秦爱岚笑道:“那不过是世人的偏见罢了!若无商人, 他们去哪里买衣食住行的必需品?我们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的偏见?” 温子仁听了他这番话, 心中颇有一番触动, 他舅父家那些酸儒,以文人雅士自居,一向看不起他;他母亲气不过, 才给他捐了个官。 而今终于听到一句公道话,而且还是从权相爱子秦爱岚口中说出,他怎能不激动? 温子仁感慨道:“我们温家世代为商,便是因为受够了贵亲戚的鄙夷,父母才费尽心思替温某捐了官。若是他们也有秦公子这样的胸怀和高见, 在下也不必强留在这御史台混日子。” 秦爱岚倒没什么兴趣听他这委屈巴巴的心声, 便随口安慰了一句:“子仁兄也不必如此消极,你若也喜欢经商,我们不妨合伙在京中做点生意。” 温子仁闻言震惊不已——秦爱岚要与他一起经商? 但随即一寻思,又觉得此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便道:“秦公子莫要开玩笑了,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如何还能在外经商?而且现今的商税极高,若没有好的货道,只怕连商税都交不起;再加之还要与官场打好关系,户部底下那些人又黑, 打点官场的钱也得准备不少。” 秦爱岚知晓崇国政治黑暗,没想这古人经商也还有如此多的门路。果然要在这里白手起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艰难。 “此事我也只是说在这里。经子仁兄这么说,我也明白了一些。想来若真要做,也得从长计议。” 温子仁见他一脸淡定,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激愤,不免有些好奇,于是问道:“秦公子为何有此想法?可是因为手头紧?” “倒也不全是。我也和子仁兄一样,不太喜欢这官场生活。众人都以为我爹把持朝纲,独揽大权;其实他也有许多身不由己,只是众人不理解罢了。我见他如此操劳还被人误解,便知道这官场就是个是非之地,所以才另寻一条生路。就算今后无法效力朝廷了,也总得有有点事做。”秦爱岚说着,不免怅然叹了口气。 温子仁见他忧心忡忡,一副认真的样子,心下却越发糊涂了。莫非秦惜松是个好官?他做的坏事另有原委? 如果他十恶不赦,那又怎会教出这么明理、大度、有远见的儿子?但若他是清官好官,为何他手下的人个个都是狼豺虎豹? “秦公子可有想过,抛开其他不说,秦相身份如此尊贵,怎会让你跟三教九流的商贾打交道?”温子仁道。 秦爱岚闻言幽幽地抬眸看向温子仁,“所以,若真要做,我们只能换个身份。不止如此,我们还得让人心知肚明幕后便是我们。” 温子仁一愣,对上秦爱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心下不由得感到一丝寒意。 温子仁忙别开眼,不解问道:“秦公子此言何意?” 秦爱岚轻轻一笑:“换个身份,我们便不违反在朝官员不得经商的律法;而户部那么狠,若不让他们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我们赚的钱岂不是拿去填他们的肚子了?” 温子仁这才恍悟,不得不佩服秦爱岚的高明。 不过,秦爱岚今日似乎还不想细说此事,或许他还未定下心来。两人便聊了些其他话,直到申时散值方才离去。 回到昭阳宫,楚玉正负手背对着他站在院中一树繁花下。 夕阳的余晖暖暖地倾洒在他周围,好似给他镀了一层溶溶的暖光,让人见之不禁莞尔。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那瘦高欣长的背影,看上去竟比他们第一次初见时又高了几分。 一阵清风拂过,一树细白的碎花如雪花般飞落;他身上的银色长袍亦随风翻飞,颇有几分超凡出尘。 这样的一幕,祥和而美好。 秦爱岚忽觉一天的疲态皆消散而去。 他不禁微微勾起唇角,信步走过去,拂去楚玉发间零落的飞花。 “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感觉到头上轻微的异动,楚玉回过神,一转身便对上秦爱岚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心下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触。 那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感觉,楚玉非常不喜欢。 “没什么。”楚玉眉心微拧,转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与秦爱岚之间的距离。 秦爱岚见他愁眉不展,料是去见了林向文而心情不佳,便问道:“今天你去看了林大人,他的情况怎么样?” 秦爱岚若不提林向文还好,一听他提及林向文,楚玉心中更是压了一股子气。 若非他,林大人何以受这些罪? 然而,他又能怎样?将秦爱岚数落一顿?可这样就能弥补林大人受过的罪吗? 楚玉定了定神,随后便告知他道:“林大人身体状况极为糟糕,他身上已无一块完肤,浑身都是鞭伤、烫伤。因为处理不及时,大牢又阴暗潮湿,那些伤口已化脓……不忍目睹。” 他试图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些,但今日林大人那一身惨烈的伤犹自历历在目,叫他如何能不伤痛? “纵使林大人已受了这番大难,他依然对自己存着那颗忠诚之心,挂记着崇国的百姓……”说及此处,楚玉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便未再说下去。 他作为一国天子,却无能护下忠良贤臣,害他受了那么多冤屈和苦难。 他愧对先烈,亦愧对林大人! 秦爱岚一时也不知当如何应话,便和楚玉并肩立于花树下,默然不语。 因为此时,对于此事,他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虚伪。 晚风犹自轻轻地吹着,两人各怀心事,立于那树繁华下,落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良久,秦爱岚才转过身,走至楚玉跟前,正视他的眸子道:“林大人百折不挠,未曾责怪于你,想必也不愿见你为他在此消沉。他现在既已从天牢中出来,我们更该努力保下他,做他的后盾,让他可以一心一意去治水。林大人被折磨至此也不曾屈服,我们更不该屈服于这些黑暗;打起精神,才能寻得光明。” 楚玉直直地盯着眼前人,他亦坦然地注视着自己,眼底再也没有平日里的那种慵懒和轻浮。 用这种眼神看君主,本是大逆不道。但楚玉却从他那双深沉的眸子里看出了诚挚,也丝毫没觉得有何不敬和不妥。 因着林向文之事,楚玉对他本是还有一股怨怼在心。但此刻,看着眼前这张真诚的脸,那些怨恨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隔了许久,楚玉才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继而,他便转身进了落凰阁。 秦爱岚目送他进门,心中渐渐有了些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倒也相安无事,一晃便到了休沐日。 秦爱岚早早给楚玉告了假,回了相府。 第35章 三十五章 因着秦惜松知他的乖儿子要回来,早早便命人做了一大桌菜, 又将别人送他的熏风酒抱了一坛出来。 秦爱岚回来时, 见了那一桌子菜, 简直不该说什么是好。 听闻青州那边犹在闹饥荒, 百姓啃树根食白土, 饿死病死者数不胜数,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写照。 但要让秦惜松在朝夕间改变,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作为父亲, 秦惜松对他的宠爱绝不亚于任何为人父母者;所以,谁人都有资格责骂秦惜松,独独他不能。 而为人子女,秦爱岚也不希望秦惜松是个遗臭万年的奸臣。 “岚儿,过来!尝尝这秦州特有的熏风酒!”秦惜松见了立在门口的秦爱岚, 招招手道。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神色语气也不似往日那般刻板。 秦爱岚笑着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父亲怎么备了这么多菜?我们吃个通宵也怕是吃不完。” 秦惜松给他夹了一筷子鸠集凤池:“吃不完也不碍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老夫也不知你今日到底想吃哪样,便让人每样都给你备了一份。” 秦爱岚扫了一眼满桌的大鱼大肉,心道这草包的口味还真重,样样都油腻腻的。 秦爱岚道:“父亲有心了。但自我吃了那些药材后, 身体便吃不消这些油腻的菜。今后我若回府,父亲便给我备些清茶淡饭就行。其实只要能与父亲团聚,吃什么都无所谓。” 秦惜松没想他会这般说,心中诧异之余,却又甚是欣喜。 他这个小儿子以前极为叛逆, 成日在外喝花酒,也不肯跟他一起好好吃个饭。就算偶尔被他逮住,这孽子还总是挑这样挑那样,他们两父子就没好好在一起吃过饭。 就更不要说听到这种悉心话了! “你能这样想,为父深感欣慰。既如此,那老夫便将这些撤掉,再给你备一桌清淡的。” 秦惜松说着,便要招一旁候着的丫鬟小厮换菜。 秦爱岚见状忙阻止道:“父亲不用如此费神,这里已有如此多饭菜,我们今晚便将就吧。” 秦惜松这才作罢。 崇国倒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两父子吃个饭倒也有说有笑。 喝了大半坛酒后,秦惜松渐渐有了些醉意。 醉熏风乃是由上等小米合着百花酿制而成,这种酒虽是清香甘甜,但后劲却比较大。 这副身体喝了那么多花酒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已经习惯了酒这种东西,秦爱岚倒还没觉得有什么。 见秦惜松有些醉了,秦爱岚便择机道:“父亲,而今我已入了御史台,但我那几位兄弟却一事无成。他们昔日尊我为大哥,现在也不改初心欲跟我创一番功名,我看他们也是有心改正,想为他们在朝中寻些闲杂事历练历练。” 秦惜松听罢冷哼一声:“他们若真有心追随你倒好,就怕他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而且你看他们那副不成气候的样子,跟了你也只会给你拖后腿。岚儿,你就是太天真,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秦爱岚倒是知道秦惜松很不喜欢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没想他的反应竟如此大。 秦爱岚略一沉思,又一副纯真的口吻道:“父亲此话何意?我与他们都是多年好友,他们的爹在朝中也是有一定分量的,能从我一个刚步入官场的人身上得到什么?” “旁人不知,老夫又怎会不知。要不是他们几个纨绔带你去青楼,你以前又怎会做些荒唐事?这几人都是草包,你跟他们在一起,学不到什么好东西。”秦惜松板着脸,有些激动。 远离秦惜松是怕他又被这几人带坏! “你虽刚入朝为官,但你是楚玉身边的人,还有爹在后面替你撑着,他们跟着你好处自是有的。他们若真有此心,为何不去找他们的老子?说到底,还不是想从你身上讨到好处!” “别以为老夫跟他们是真心好!冯建根和杨开德当年比老夫稍微官高一点,何曾把老夫放在眼里?后来老夫稍占优势,他们才依附于老夫!别看他们表面上对老夫言听计从,他们不过是屈服于老夫手中的权势罢了!” 没想到秦惜松早就将这些看通透了。 他的疑心如此重,倒不是件坏事…… 气过之后,秦惜松又怅然叹了口气:“所以啊,追根究底,外人对你的奉承之语终是当不得真,唯有血缘亲情才是可以信任和依靠的。” 秦爱岚微微一顿,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要是秦惜松知道,他现在深信不疑的儿子,其实早就换了灵魂、背叛了他,他不知当作何想? 不过,说及血缘亲情,秦爱岚忽然想起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哥秦以文。 但这个秦以文被安排在竹苑,离他们住的这边有些远,他也只见过几次。 如果说秦惜松珍视亲情,秦爱岚是不怎么赞成的,因为秦惜松对大儿子的态度冷淡得如同陌生人! 秦爱岚垂眸想了一下,见秦惜松今日酒后话特别多,便抬眼问道:“父亲为何不替大哥在朝中谋个职位?” 果然,秦惜松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岚儿,这又是你另一个缺点——心慈手软,不懂算计!当初那女人不仅害死了你母亲,还差点害死了你;为父一怒之下抄了他们宋家,宋嫣然也羞愤自尽。你大哥对这些事知晓得一清二楚,他自是恨老夫和你的。老夫也曾念及父子之情,将他安置在兵部,没想他竟暗地里勾结外人欲陷害老夫!” 说到此处,秦惜松眼底闪过一片寒芒:“爹得知之时真恨不得将他那不孝子亲手了结,但他到底还是我们秦家的人,最后老夫放了他一回。爹养他在府中,便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你好。他无权兴风浪,得保一命,你今后也不用提防他对你不利。” 这其中的关系竟是如此复杂,秦爱岚只觉有些头大,视他为敌的人太多了! 秦爱岚应道:“以前是我糊涂,不懂父亲的苦心,今天才总算知晓了。不过,父亲想让我在朝中站稳脚,若没几个追随者,只怕也难成事。我那几个狐朋狗友虽不能尽信,但他们好歹跟了我多年,我对他们也比较了解,知道他们各自的软肋,用起来更上手一些。” 秦惜松听他这么说,倒也觉得有些理,便问:“那岚儿准备将他们安插在何处?” 秦爱岚答道:“青州灾款一案,虽是了结了,但我听皇上的口气,似乎对这个案子的结案情况十分不满。他有意换掉户部的度支,但户部的夏侯大人正是父亲的门生,皇上似乎又有些顾忌。” 见秦惜松的脸色无什么太大变化,秦爱岚继续说:“我想如果他非要换的话,到时候不妨让冯安达去顶这个位置。” 秦惜松虽有些晕乎,但还没有丧失判断力,当下便摆手:“冯建根本就是大理寺卿,若是他儿子再入户部,岂不是助他长了气焰?再说,他那草包儿子,既没有功名,他们家也没有爵位可承,怎么能入户部?” 秦爱岚淡淡一笑:“父亲这个担忧就不必了。度支这个位置,哪里可能不脏手,冯家父子什么德行,父亲心中清楚。到时候父亲若是看他们不顺眼,岂不正好人赃俱获,将冯家除掉?” 秦惜松闻言轻轻捋了捋山羊胡,眼里有几分赞许,也有几分阴鸷。 秦爱岚接着说:“至于冯安达是否有资格入户部,还不是父亲说了算。” “嗯,但此事也不可便宜冯家,冯建根掌大理寺,吃的银子可不少。他就冯安达那么一个儿子,你就算要帮那冯安达,也得让他们贡献点东西出来才行!”秦惜松提醒道。 “谨遵父亲教诲!”秦爱岚忙高兴地应下。 熏风酒的后劲十足,和秦爱岚聊了会儿,秦惜松更觉头脑混沌,便支手扶了扶额头:“此事你自己斟酌吧。爹老了,头脑不行,身体也不行了。” 他似有些疲惫,语气透着一股沧桑,秦爱岚听了竟很不是滋味。 “父亲才过半百,正值壮年,怎能说老?你醉了,我送你回房吧!” 第36章 三十六章 秦惜松也没有推却,便让秦爱岚扶着他回房休息。 他走路有些趔趄, 面上虽也冷冷淡淡的, 但他心头确实舒坦的:这么多年了, 他的儿子终于长大懂事, 也能体贴他这个父亲了。 秦爱岚将他小心地放在床上, 亲自伺候他脱了外衣和鞋子,还悉心地打了热水给他洗了个脸。 秦惜松欣慰地享受着他那乖乖儿子的体贴照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没一会儿就鼾声大起。 秦惜松平日里爱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睡下后倒少了那分冷漠和锐气,与寻常老头无异。 不过,虽是上了年纪, 光看容貌身材, 还是看得出秦惜松一表人才,年轻时定然更要俊美几分。 听说当年还是宋嫣然倒追的秦惜松,想来也不无可能。 秦爱岚掀起天蚕云锦被,替他盖上,而后才转身离去。 出来时, 天色已暮。 深蓝的远天零落着几颗寒星,闪烁不定;一弯月牙挂在树梢,让秦爱岚不由得想起昭阳宫来。 不知那小皇帝现在正做什么,想什么…… 檐下每隔几步便挂着一盏灯笼,将九转回廊照得一片明黄。 秦爱岚垂着眼慢慢走在回廊上, 醉熏风的后劲从体内蔓延开来,让他竟也有些恍惚。 分不清此刻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刚步入流水轩,远远便见两名女子正在他的卧室门口大打出手,大丫鬟碧落正在一旁劝架。 秦爱岚认得其中一名女子,正是他的十三夫人莹莹,另一名却不知姓名,但无疑也该是他的其中一名夫人! 秦爱岚站在远处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看够之后方不疾不徐地踱步过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名女子见了秦爱岚,忙扑过来,倚在秦爱岚胸前梨花带雨道:“晶晶给公子绣了一件外套,听闻公子今晚会回来,便特地给您送来。没想在这里遇上了十三姐姐,她……她竟误会晶晶欲与她抢占公子,便出手打了我……” 秦爱岚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开。 那边莹莹听了不服气:“明明是你先出手打得我!公子,您要替莹莹做主!” 说罢,那莹莹也哭了起来。 这两名女子来前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脸上施着粉黛,头饰也都极为精致繁琐。 但此刻他们的头饰歪了,身上的华裳也被扯得不像样。 晶晶柳眉横竖:“是你将我为公子缝制的新衣弄脏,我才生的气!” “我不过一时不小心碰到你而已,你却故意将我为公子做的鞋子扔掉!”说着,莹莹哭得更加委屈了。 秦爱岚淡淡扫了她们一眼,这些女子多是以前的主在风月场或市井中弄回来的,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这种争风吃醋他已经见识过几次了。 “够了,我今晚喝了些酒,头晕。你们哭起来,我更晕。这里没什么你们的事,先回去罢;东西留下,你们的心意我也领了。等改天我闲了,再来看你们。”秦爱岚不咸不淡道。 莹莹和晶晶见秦爱岚虽未发火,对她们的态度却极为疏离,便也不敢真的来触他霉头,只好悻悻地走了。 碧落将地上的外衣和鞋子拾起,随秦爱岚入了房间。 今天的秦爱岚似有些不同,安静沉着得让碧落有些莫名地害怕。 碧落泡了一杯醒酒茶,恭顺地递到秦爱岚面前:“公子回来便陪老爷喝酒,想必是喝多了,来喝点醒酒茶罢!” 秦爱岚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碧落最初还不太习惯,现在倒见怪不怪了。 见他脸色稍霁,碧落便又笑道:“这衣服是十九夫人送来的,鞋子是十三夫人送来的,公子可要试试?” 秦爱岚淡淡瞄了一眼碧落手上的衣服和鞋子,看上去倒还做工精细。 但他原是个现代人,也不懂这些女红,心中盘算了一下,便道:“都给我打包装好罢,我明日要带走。” 碧落领了命,将鞋子和衣服叠放收在一旁。 秦爱岚喝了醒酒茶,倒是清醒了几分,便问碧落道:“前些日子客人送来的药材可都放在何处?” 碧落笑着回答:“都在西厢房放置着,公子想要哪样药材,奴婢这就去给你取来。” 秦爱岚便对她道:“你将药材都清点好,合着刚才的衣服和鞋子,明日叫柴桂一并给我送到宫中去。” 碧落听他说要带那么多药材去宫中,还道他身体有恙,便关切道:“奴婢见公子此番回来神色不佳,可是因为身体抱恙?若宫中没有好药材,奴婢再去库房取一些。” 秦爱岚见她误会了,也不点破,只道:“这次够了,等我用完后再回来取。” 碧落这才没有说什么,照顾秦爱岚睡下后,又去西厢房盘点药材。 秦爱岚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一会儿梦到了刘国昌,一会儿又梦到秦惜松,后来还梦到了楚玉。 醒来时也忘了到底梦了些什么事,只依稀记得梦中那种孤寂无助的感觉。 一早柴桂便将碧落打包好的物什送往宫里。 秦爱岚等到巳时去看了秦惜松一趟,见秦惜松已从宿醉中醒来,精神也颇好;他这才拜别了秦惜松,直往冯府找冯安达。 冯府隔相府只有两条街,虽不及相府开阔壮丽,却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朱门了。 秦爱岚来时,冯安达正在搂着他新寻来的女子逗鸟。 听小厮来报说秦爱岚来府上找自己,他是又惊又喜,美人不要了,连鸟也不逗了,直接跟小厮迎了出来。 “四弟,好久不见。”一见面,秦爱岚便主动打了招呼。 自打秦爱岚入朝为官之后,他们便再没单独聚过,上次相见还是在酒宴上,秦爱岚和他们匆匆说了几句就走了。 这些日子,他也总觉得跟秦爱岚不再是一路人,没想秦爱岚今天主动登府拜访,冯安达怎能不惊喜? “大哥,你总算想起我来了。”冯安达忙迎过去将他请入客堂,吩咐丫鬟上了茶。 秦爱岚坐定后,便道:“四弟说的什么话!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只是在朝中脱不开身而已。最近在做些什么?” 冯安达一脸难为情,嬉笑着说:“还能做什么!以前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大哥想不想看看我最近收来的几个小妞,绝对美艳动人,‘那个’更是了得!” 秦爱岚知他是个下流色胚,便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用了。大哥今天找你,是有事情要与你单独商量。” 冯安达不知何事,但见秦爱岚少见的如此严肃,再加上他一向有些害怕秦爱岚,便只好斥退了下人。 待闲杂人等退散,冯安达便问:“不知大哥找我何事?” 第37章 三十七章 秦爱岚并未直接回答,反问冯安达道:“四弟可愿与我共建一番事业?” 冯安达被他问得有点懵, 茫然地看着秦爱岚:“大哥此话何意?” 秦爱岚带着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四弟有所不知, 我而今入了官场, 看上去风光无限, 但个中滋味, 旁人如何能体会?官场中人心难测,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现在我在朝中孤立无援,真是怀念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 冯安达深表不平, 天真说道:“大哥若是过得不开心,不做了就是。我们几兄弟都很想念你,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多么轻松快活,何必弄得这么辛苦?” 秦爱岚摇摇头:“我爹好不容易才在朝中为我谋了个职, 我若突然不做了, 他定会打断我的腿。” 说及秦惜松,不止秦爱岚怕,冯安达也十分畏惧。 秦相一向不苟言笑,还误会是他带坏了秦爱岚,所以每次遇到秦惜松, 冯安达都是避而远之。 冯安达只好问道:“那大哥打算怎么做?需要小弟如何才能帮到你?” 秦爱岚见他上钩了,便道:“果然还是四弟最懂我的心。四弟,你也到朝中来帮我打打下手罢,免得我在朝中总被人使绊子。” 冯安达听后有些为难:“大哥,我倒是很想入朝帮你分忧, 但你也知道,我这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字都认不全,功名是肯定考不上的。这如何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更别提为你分忧了!” 秦爱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事四弟不必担忧。大哥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定然是有所准备。你只需备足银两,到时候我便在户部给你谋个职位。” “户部?”冯安达听了不由得一惊,他虽是个纨绔弟子,不问世事,但也知道户部是个油水部门,听他爹说户部每年吃掉的银子都足以养活半个崇国了。 “大哥此话当真?”冯安达一阵欣喜,却又不敢置信。 若是真能在户部谋个官来做,那他爹就不得天天数落他是个不争气的败家子了! 想想都觉得扬眉吐气! “大哥何时骗过你?但户部这块肥肉盯着的人多了去,你可得备好足够的银子,到时候我好帮你打点,保证万无一失。”秦爱岚道。 冯安达连连点头:“大哥放心,此事我懂。可惜我爹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然我们现在就可以找他商定下来。” 若要从冯家刮出油,定然要得冯建根的认可,秦爱岚便道:“嗯,确实该和冯大人好好谈谈。不过,户部的位置只有一个,此事你便暂时不要告知别人了,尤其是二弟和三弟。他们若是知晓,只怕会说我这个当大哥的偏袒你。” 冯安达没想秦爱岚专找了自己,难怪今天他是亲自上门,而不是把尉迟泠和杨光谷一并约出来。 秦爱岚如此看中自己,冯安达哪里有不听的,连连应下:“大哥放心,你交代不能说的事,我绝对闭口不提。” 秦爱岚一脸怅然:“其实大哥想将你们全都弄到朝中去,但现在朝中拿着俸禄的闲杂人太多了。我要想一下子将你们全部都安插进去,有些困难;就算我一并把你们都拉进去了,只怕有些位置也很鸡肋,倒不如一个个来。等今后有了合适的时机,我也会将二弟三弟一并拉入正道。” 秦爱岚说得诚恳,冯安达没有丝毫怀疑,眼下对他这位大哥更是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大哥待我们的这片真心,让小弟太感动了,小弟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秦爱岚说得有些口干,便饮了一口茶,继而说道:“你我十多年的兄弟了,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后你入朝之后,还能与我坦诚相待,就不枉费我们今日之情。” “大哥放心,我冯安达从过去到未来,都只对大哥一人真心,只听大哥一人的话,如有违背此言,天打雷劈!”说着,冯安达便当真伸出手来指天为誓。 秦爱岚悠悠一笑,又与他说了些“真心”话,直到说得他自己都快感动死了,才悠哉地离去。 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秦爱岚便往皇宫走。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总得一件件捋顺了来。 回到昭阳宫,秦爱岚便亲自将他从府中命人送至皇宫的药材全数送去落凰阁。 楚玉正坐在炕上翻阅典籍,听到他挥退伺候在殿内的宫女,便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上的书。 只见秦爱岚提了一大包东西放在一旁的梨木案上,拆开给他看,里面皆是珍稀药材。 楚玉抬眸静静看向他,问道:“秦大人这是何意?” “这些药材我也用不上,放在我那里只怕放坏了,便拿来送给你。”秦爱岚回道。 送给自己? 楚玉并不觉得自己需要靠这些药材来滋补。 秦爱岚将药材理顺后,一侧头便见楚玉正奇怪地盯着自己,恍悟他是误解自己了。 “或许林大人用得上。”秦爱岚悠悠补充道。 楚玉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地说:“你既有心送给林大人,大可直接拿去魏王府亲自送他,何必假我之手如此周折。” “只怕由我送去,那林大人宁愿当柴烧,也不肯服下。”秦爱岚自嘲道。 楚玉轻声一笑,带着几分暗讽:“你倒是很了解林大人的脾气。朕好奇,你既知他如此憎恶你,为何还要送他药材?莫不是良心过不去了?” 秦爱岚挑挑眉,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狡黠地看向他:“皇上难道是被我这以德报怨的行为打动了?” 楚玉讪讪一笑:“林大人之所以会落得如此悲凉,皆是由你而起。你此举只怕连亡羊补牢都算不上,何来以德报怨之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难道不该表扬一下我而今向善之举,一味的打击,实在令人伤心啊!” 话虽是不错,但秦爱岚那一副慵懒的仪态,再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了味。 “秦大人就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精明狡猾,目的不纯;朕不知你潜伏在朕身边是何用意,亦不知你而今这些举措是何目的。不过,你的不识礼数、目无君主却是千真万确!若非朕宽容,只怕你不知被问罪多少次了!” 说罢,楚玉便拿起放下的典籍,再也没有要理会秦爱岚的意思。 此人狡黠多变,与他扯这些闲话的工夫还不如看两页书。 秦爱岚看他无意与自己说话,便道:“原来皇上记得不我为他出谋划策、攒积银两、与诸位大臣周旋的时候,反而猜忌我的目的不纯。既如此,那我今后便也学着那些大人对皇上虚与委蛇阳奉阴违,想必皇上就不会怪我莽撞无礼了。” “你——”楚玉被他这话噎着,再也无法神定气闲地看书,便抬头怒视秦爱岚。 此人分明就是故意说来抢白他,让他犯堵! 秦爱岚无视楚玉的窘迫,又接着道:“本来微臣还打算今天和皇上好好讨论如何对付那些贪官的问题,但微臣精明狡诈,心思不纯,想必皇上是不肯相信的。微臣嘴巴笨拙,不识礼数,说多了也无益,反倒让皇上觉得微臣以下犯上。皇上既然要专心精研书中知识,那微臣便先退下了。” 第38章 三十八章 “你——”楚玉气结,这人定是故意的!他一口一个微臣, 说得那般动容, 似在嘲笑自己忠奸不辨, 冤枉好人。 但他拿秦爱岚却没有办法。定了定神, 楚玉方放软语气道:“朕没有问罪你的意思。” 秦爱岚却好似铁了心, “可微臣的心已伤痕累累!微臣诚惶诚恐,等到皇上不需微臣出谋划策之时,便是微臣项上人头不保之日。” 楚玉知他有心刁难自己, 便正色道:“朕说了不会追究你的罪,便绝不会食言!” 秦爱岚扬扬眉:“空口无凭,微臣怎敢相信?” 楚玉看他一脸无赖样,在此和自己讨价还价,心下不禁冷笑:果然要露出狼尾巴了! “那你待如何?” 只听秦爱岚悠悠回道:“皇上如此轻言微臣的生死, 微臣实在惶恐。你若赐微臣一块免死金牌, 微臣或许可以不遗余力地继续助你。” 楚玉微拧眉心,对他说道:“朕没有免死金牌。” “没有免死金牌,那该如何是好?”秦爱岚将楚玉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无视楚玉那越来越冷的脸,随手指了指楚玉腰间挂着的龙纹玉配, “没有免死金牌也行,那便将你腰上的玉佩赐给我作为信物;今后皇上若是出尔反尔,要赐我死罪,我就用它当免死金牌。” 楚玉心中一惊,摸住那块蛟龙潜水玉佩, 这玉佩是他早已仙逝的母妃赠送给他的。他自小便一直佩戴在身上,十多年未曾离身。 楚玉冷声道:“除了这块玉佩,其余东西任你选。” “不!微臣只要这块玉佩!”秦爱岚斩钉截铁地说着,“一块玉佩而已,皇上为何这么吝啬?还是说皇上本就没打算免微臣一死?” 这个秦爱岚实在狡诈无赖,十分难缠。 楚玉暗自咬咬牙:“这块玉佩对朕来说,意义非凡。” “正是如此,方能让微臣免去一死。若是随随便便一样东西,只怕皇上到时候都分不清。这玉佩既然对皇上如此重要,到时候皇上见之,定然会想起微臣替皇上肝脑涂地的往事来;微臣方可逃过一劫。” 秦爱岚巧舌如簧,楚玉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但而今朝中局势如此混乱,他手上又无实权,若能善用秦爱岚来对付朝中乱党,母妃赠予自己的蛟龙潜水玉佩也算发挥了价值,母妃定能理解自己的不得已之处。 楚玉冷静思索一番之后,终是取下了身上的蛟龙潜水玉佩,冷着脸递给秦爱岚。 秦爱岚毫不客气地接下,将那玉佩放在手中看了一眼,赞道:“皇上的信物,果真不一样。此玉柔和通透,不含杂质,难怪皇上如此不舍。” 楚玉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等有朝一日自己将那些奸佞除去,他再将此玉佩收回来。到时候他第一个处理的就是眼前这个可恶的混蛋! 然后,再将秦惜松那老贼打入大牢,叫他也尝遍林大人所受过的酷刑! “皇上,你的脸色好可怕,你……动杀心了?”楚玉正垂眸想着,一道幽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楚玉心中一凛,抬头便见一张风流蕴藉的脸,秦爱岚不知何时竟猫腰凑到他面前来。 楚玉往旁边挪了几寸,别过眼冷声道:“秦大人不是说要与朕谈论正事么?现在你拿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也该谈点其他的话了罢?” 秦爱岚见楚玉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地看向他处,不禁有些好笑。他也直起身,拉开与楚玉的距离。 “取君之玉,为君分忧!”秦爱岚嘴上倒是十分干脆地回答着,“现在朝中大臣各自为营,不肯听话;皇上你又势单力薄,无法硬拼。培植新人吧,对方一看是皇上你的亲信,只怕立马就将之干掉了。微臣苦思冥想,而今只有一计可行了……” 楚玉巴巴地等着他说下去,结果这人跟他打太极,尽说些无用的,说到重点就戛然而止。 楚玉不喜他这般故弄玄虚,便蹙眉道:“请秦大人直言。” 秦爱岚这才慢吞吞说给他听:“既然皇上的亲信无立足之地,那便用对方自己的人来对付他们。我们可安一人在户部,让他替我们收集情报,到时候再利用他去对付那些贪官。” “你想将谁安插在户部?”楚玉疑道。 秦爱岚诡谲一笑:“冯安达,冯大人之子!皇上想必还记得此人。” “是他?”听到冯安达的名字,楚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愤怒来。 他在春风楼遭遇的侮辱他怎会忘却?他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种恶心的人,没想今天秦爱岚给他举荐的人竟是他! “皇上不乐意?”秦爱岚见他脸上带着一层薄怒,便笑问道。 楚玉默然不吭声,他确实不乐意,而且是非常不乐意! 秦爱岚也没等他回应,继续道:“冯大人在朝中位高权重,若是他的儿子帮我们处理一些不听话的小喽啰,想必别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于我们来说便是好处之一。” 秦爱岚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一双澄澈的眸子似盈满了寒星,闪着不定的光。 秦爱岚悠然一笑,又说道:“冯安达若是替我们拿到了铁证,又帮我们铲除了一些走卒,此时皇上再对其大加赏赐,想必冯氏父子难免会引起旁人的猜忌。皇上大可想象,这时冯氏父子是能崛起还是消亡?” “你如何笃定冯安达会听我们的话?”楚玉问。 秦爱岚伸出食指摇了摇,“他不会听你的话,但是会听我的话。” 楚玉郁结。 不过经秦爱岚这么分析,他的思绪渐渐清晰明了,但唯有一点他不明白:“为何非那姓冯的不可?朕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人丑恶的面孔。” 秦爱岚慢悠悠说道:“我那几个朋友中,尉迟家虽掌宫门,但势力稍显薄弱;杨太尉家实力雄厚,但他手上有兵权,动起来容易引发血光之灾。唯有冯家,不软不硬,啃起来正好;再加之冯家最有钱,选他下手,可以大赚一笔。皇上不是很穷酸么?” 果然不愧为奸险狡诈的秦爱岚!楚玉心道,幸而他不是站在自己对立面,不然肯定被他玩弄得团团转! 秦爱岚淡淡扫了楚玉一眼,笑道:“更何况,若是皇上连得罪过自己的人都能容下,更显你的大公无私心胸开阔,岂不是一举多得?” 对秦爱岚暗地里的挖苦,楚玉倒不以为意,只问道:“你打算如何从冯家身上赚取一笔?” “我这个四弟不学无术,考不上功名,也无官爵可继承,他要入户部,自然是得拿点钱出来做贡献,到时候我们岂不正好可以赚上一笔?” “你是在教唆朕卖官鬻爵?”楚玉挑眉,隐隐有些怒火。 秦爱岚见他两颊因激动而有些泛红,竟有种桃花夭夭的美,秦爱岚的心情也大好起来。 不过,他嘴上依然一副欠扁的口吻道:“微臣惶恐!微臣忘了皇上高洁清正,怎能做这种肮脏交易?那看来还是让夏侯贵这种无耻小人去赚这笔横财吧!” 第39章 三十九章 楚玉气得不行,他闭了闭眼, 努力让自己不要动怒。半晌, 他才又问道:“秦大人准备把他放在户部哪个位置?” “若官太小, 只怕冯大人不肯出重金;官太大, 夏侯大人怕是心中会有疙瘩。不如就让他做个度支主事, 不大不小,又有好处可捞;想必冯大人乐意,夏侯大人也肯卖这个情。”秦爱岚回答道。 度支掌控着户部的支调, 楚玉想着要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花天酒地的草包,心中就憋了一股子气。 但也正如秦爱岚所言,自己需要沉得住一时之气,便平静说道:“此事便由你替朕去做罢!” 秦爱岚见他语态平和,脸上虽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薄怒未消, 却更显威严冷俊。 秦爱岚轻轻一笑, “皇上,水至清则无鱼。天下官员那么多,你怎能要求人人都如你所愿那般正直清廉而又忠君爱国?有的清廉却无能,有的有才却贪婪,有的忠勇却小气, 有的慷慨却好色……我们不能盯着清廉的人去说他能力不行,也不能盯着慷慨的人说他好色无德。” “清廉无能者,便该让他做一些精细繁杂无需决策的活,这种人多半任劳任怨勤勉能干,可为同行树立好榜样。有才贪婪者, 该让他发挥才能的同时,派忠勇敢言之人盯着,让他无可贪的机会。慷慨好色者,便该让他慨慷解囊,何必去看人家好不好色?” 楚玉从未听过这种观点,他自小所受的教导便是黑白分明,而今听秦爱岚这么说,心中颇为震惊。 秦爱岚看他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双明眸澄澈动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想必是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为君之道。 秦爱岚微微挑起眉梢,笑道:“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只要你心正,就不要怕周围都是污泥。说不定,正是饱含杂质的污泥,才更有营养。” 楚玉听罢,不由感慨道:“听秦大人所言,果然胜读十年书。你说得很有理,是朕眼界太小,囿于自己以往的观念。” 秦爱岚进屋便一直站着,和楚玉说了大半天,也有些累了。他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况,除了楚玉坐的榻,便再无可以坐下的地方了。 秦爱岚道:“你这里该多放一把椅子,这样我过来时也可以坐坐。” 楚玉本还感激他倾囊相授,这丝感激还没在心中捂热,便被秦爱岚这句话浇冷了。 自古以来,臣子在君王面前,站着回话便是天经地义。若君主愿赐座,那便是对臣子莫大的恩典。 哪里有像秦爱岚这般主动开口要这种殊遇,而且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楚玉淡淡看了秦爱岚一眼:“你既然站累了,便退下罢,朕也要休息了。” 这小兔崽子,把自己利用完了,便打算赶他走! 秦爱岚微微皱眉,似有几分怅然若失:“唉,古人言帝王无情,我今日算是体会到了。我大公无私为皇上出谋划策,更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去冯家劝说了一天,口干舌燥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便匆匆回来跟你商量。皇上九五之尊,不肯对微臣说一声谢也就罢了,却在利用完微臣之后,便欲将微臣赶走。微臣这颗赤诚之心,已碎得四分五裂。看来微臣今后还是不来打扰皇上休息才好。” 秦爱岚的口吻虽是不甚正经,但楚玉听来却十分心虚。 秦爱岚确实是秦惜松之子,他在自己面前也确实不识礼数,但偏生又是他替自己出谋划策,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开导自己,让自己学会了许多不曾领悟的道理。 他聪颖伶俐、可堪大才,能为自己带来所需的财富,能替自己选拔有用之人,又能为自己扳倒朝中权贵……这样的人,确实不宜得罪。 于是,楚玉便对他说道:“朕非是此意,秦大人想必有所误解。落凰阁未有多余椅子,明日朕会吩咐房公公特地给你搬一只过来。秦公子既然不愿离去,便到朕这边来坐罢。” 说着,楚玉便轻轻拍了拍他正坐着的梨花木榻。 秦爱岚微微勾起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来,楚玉忽而有些后悔。 只听秦爱岚笑道:“那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毕,秦爱岚便走到楚玉身边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秦爱岚的靠近竟让楚玉倍感不安。 秦大灰狼却一脸欣然,楚玉身上有股好闻的冷清香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时间尚早,现在睡下只怕半夜醒来会睡不着,不如微臣陪皇上聊聊天吧。”秦爱岚悠然说道。 楚玉微微蹙眉,按下心中的烦躁,“秦大人想聊些什么?” “天南地北,想到什么便聊什么?”说着,秦爱岚扫了一眼楚玉面前的茶壶,取了两只玉杯,给楚玉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楚玉看他动作熟稔,反客为主,倒让自己显得像落凰阁的客人,心中有些不悦。 更何况,这壶碧波绿自己才刚刚沏好,此人却不请自来还给他自己也到了一杯!果真厚颜无耻! 秦爱岚递了一杯给楚玉,自己端起另一只玉杯浅浅抿了一口,“原来皇上泡的是碧波绿,味道如何?你若喜欢,改天我再让温子仁捎点过来。” 楚玉不冷不热道:“尚可。” 秦爱岚见他一脸冷淡,忽而心生一计,便掀唇笑道:“说起来皇上也不小了,怎还没个美人相陪?弄得微臣倒是很好奇皇上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楚玉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正是适婚年龄,但秦爱岚却发现楚玉身边并没有妃子,他也未曾招女子过夜,看来他倒是个恪守礼仪的真君子。 楚玉脸色微赧,耳根都变红了,这种话岂是能随便与人说起的。 此人当真是不知羞耻! 楚玉轻轻一笑,那双明澈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朕自是比不得秦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几十个夫人相伴。” 秦爱岚对他的挖苦之意倒没觉什么,只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倒是皇上这般无欲无求,莫不是身患隐疾?” 第40章 第四十章 “你——”楚玉被他抢白得面红耳赤,蓦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秦爱岚, “非是人人都如秦大人这般风流无度, 需莺歌燕舞相伴!” “皇上何必这么激动, 我只是随口猜测的而已。你若没有, 那便是再好不过;若真有的话,还是不要怕害臊,早早医治, 对你也好。”秦爱岚十分“诚挚”地说道。 楚玉觉得他与这种流氓简直无话可谈,便狠狠甩了甩长袖,大步朝内殿走去。 “皇上,干嘛走了?茶还没喝呢!”秦爱岚看着楚玉挺直着身子匆匆离去,不禁又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 楚玉听罢步子迈得更快了。 秦爱岚看了一眼茶几上泡好的碧波绿, 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好的茶, 才泡好就走了,真是可惜。 秦爱岚又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果真是清香盈口,沁人心脾。 房奉贤进来时,正好看到秦爱岚正坐在少年天子的坐榻上独自饮茶, 那悠然自得的神情,俨然就像是他自家的屋内。 房奉贤心下一惊,这位秦大人,胆子真是不小! 只怕连当朝丞相秦惜松都没这种胆子! 房奉贤现在已经踏入门槛,想要退出去只怕也不好, 索性笑着走上前去打招呼:“原来秦大人在此,不知皇上去何处了?他刚才说想看一些关于青州的记载,奴才这不跑到上书房才给他寻来。” 秦爱岚扫了一眼他手上捧着的典籍,好像是一本关于青州的地方通志,便说道:“皇上说他累了,便入内休息了。” 秦爱岚一脸泰然,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也丝毫没有察觉自身的大逆不道。 房奉贤见状心中对秦爱岚的大胆更是畏惧了几分,不过这样始终不好,房奉贤便笑道:“秦大人可要休息了?明天您还要和皇上一起去上朝呢!” “嗯。”秦爱岚这才放下茶杯起身离开。 秦爱岚一走,楚玉便自内殿走出来。 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两只杯子,一只里残留了一点茶汁,一只里还盛的满满的,上面茶香萦绕。 这本该是一壶令人心定气闲的茶,但此刻的楚玉却不由得皱起清秀的眉头来。 房奉贤见楚玉脸色阴沉,忙笑着上前打圆场:“皇上,秦大人已经离去,这是您要的《青州通志》,奴才给您找来了。” 楚玉这才接过房奉贤手上的典籍,又对他冷声吩咐着:“房公公把茶几收拾一下,朕要重新沏茶。” 房奉贤领命,赶紧上前去将茶几收拾干净,又给他重新沏了一壶新茶。 * 冯家父子比秦爱岚想象得要积极。 第二日散朝后,冯建根便满脸堆笑地跑来给秦爱岚打招呼。 彼时秦爱岚正和秦惜松走在一起,那秦惜松并不想插手这件事,便拍了拍秦爱岚的肩膀:“你好自为之,爹还有其他事,先走了。你和冯大人慢慢聊。” 秦惜松走后,冯建根便感慨道:“秦相和贤侄父子情深,真是令人艳羡。” 秦爱岚知道冯安达叛逆无能,冯建根这感慨未必是假,便笑道:“冯世伯对四弟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相信四弟终有一天会明白世伯的殷殷期盼。” 冯建根闻言谦逊道:“要是安达能及贤侄十之一二,老夫就满足了。” “冯世伯此言,倒让我惭愧了。其实四弟也有他的长处,只是我们以前糊涂,没有体会为人父母的苦心,所以虚度了光阴。幸而现在回头还不算晚,相信四弟也是这般想的。”秦爱岚道。 冯建根听后颇为欣慰,又道:“还得多谢贤侄的指点,若非有你,他这不成气候的何时才知道回头?不知贤侄何日有空,前些日子世伯偶然得了一株千年灵芝和几只珍禽。本来世伯打算让安达给贤侄送至相府,但秦相一向不喜欢鸟禽,怕他老人家不肯收。不知贤侄何时有空?世伯想请贤侄过府尝尝鲜。” 这只老狐狸,倒是说得含蓄。 秦爱岚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道:“世伯真是有心了,我这个休沐日倒无其它安排。” 冯建根听后,忙笑言道:“那世伯便备上好酒好菜等贤侄到来。” 秦爱岚礼貌地谢了一句,两人又相互吹捧了一阵,那冯建根才寻了个理由走了。 等到冯建根走后,秦爱岚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起来,转身朝御史台走去。 接下来几日,朝中倒也相安无事。 期间楚玉又去魏王府看了林向文一次,也顺带将药材给林向文送去。秦爱岚对林家有些愧意,便没跟着楚玉一同去。 一晃又到了休沐日,秦爱岚给楚玉告了假,一大早便出了宫门,往冯府走去。 他来这个世界虽已半年多了,但之前多是在相府躺着养伤,出府也是乘坐马车,还有诸多随从相伴左右,弄得他很不自由。 今日他自宫中出来,便没让人给他备马,难得有如此自由之时,他想趁机在京中走走逛逛,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路过济仁堂时,忽见一药童正在门口推搡一年轻男子,旁边门楣上还坐靠着一位昏迷不醒的老妪。 秦爱岚伫足,只听那男子道:“劳烦小兄弟通融一下,让我进去见一下王大夫,顾某来日定将药钱补上。” 那药童却是十分不耐:“你已欠下我们济仁堂十几两银子了,你娘这个病没个几百银子没法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男子脸色有些难堪,似是想了片刻,又跪下央求道:“你们若肯救下我娘,我顾书杰此生愿为你们济仁堂做牛做马,已报此恩!” 那药童见他如此不识抬举,便出言相讥:“你一个使粗的武夫,又不懂药理,我们济仁堂又不是什么养牲口的,要牛要马做什么!赶紧走吧,一大清早的,在这门口给我们招惹些晦气!” 男子脸上又怒又羞,街上一会儿便聚了一群围观百姓。 “唉,真是可怜。这顾少侠平日里行侠仗义,没想而今家中老娘又得了一身痨病,银子花光了,现在四下求医都没人肯帮个忙。” “这也怨不得谁啊,都是命。这顾少侠命苦,前些年死了老婆,现在又要死娘,不知是不是命里八字不好。” “要我说啊,这济仁堂也不是东西,平日里就没少坑病人的钱。以前那顾少侠还救过那王苍宇,这王大夫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现在顾少侠不过就是欠他几个银子,他不肯出手相救也罢了,还把人家两母子赶出来,任由那小厮如此折辱!”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似乎都在为这位名叫顾书杰的男子惋惜和不平。但也不见他们谁人当真站出来给顾书杰捐点银子,或者帮他说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吵得太凶,还是那老人本就半昏半醒,没一会儿地上老人便迟缓地张开眼,扯了扯顾书杰的衣服,虚弱地说着:“书杰,我们走罢,莫要在这里被人取笑了去。” 那名叫顾书杰的男子虽是极羞极恼,却依然不肯起身,反宽慰老妪道:“取笑算什么,若能治好娘的病,这点委屈书杰还受得起。” 那药童却极是不悦,正欲再度羞辱时,一道风流雅痞的声音传来:“你们这济仁堂可不够济世仁善,见死不救,枉费了这么好一块招牌。更何况这位大侠又非是说不还给你们,你们何必如此小心眼?” 第41章 四十一章 那药童循声望去,但见一翩翩公子朝他们走来;此公子穿着一身对襟长衫, 衣襟和袖口处用银色的蚕丝线绣着腾云祥纹, 衣摆上则是绣了几朵幽兰, 再配上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看上去极为风流蕴藉。 药童识人无数, 光看这身衣着,便知此人来头不小,是他得罪不起的, 便笑着回道:“这位公子可能有所不知,顾书杰已经欠下我们王大夫十二两银子了!非是我们王大夫不肯出手相救,是此病根本没法医治了!” 秦爱岚轻笑一声,从袖口摸出一个大银锭递给药童:“我还当是多少,原来只是区区十二两银子, 便将你们济仁堂的医德和良心都卖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让周围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引得众人纷纷附议。 那药童脸上挂不住,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但在接过银锭之后,他却又是喜形于色。 秦爱岚继而又说道:“一点小病都治不好, 只能说明你们王大夫是个庸医!京中医馆如此之多,这位少侠何必找这种黑心庸医替你娘亲治病呢?说不定没病也治出病来,少爷还是将你母亲扶起,我带你去隔壁街找医术高点的大夫罢!” 这开药铺行医之人,最怕别人坏他名声, 现在这济仁堂门口围了那么多人,秦爱岚还如此毫不留情地乱说,让那药童便急了。 但那药童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见秦爱岚衣着高贵,出手便是一个大银锭,也不敢像对顾书杰那般强势蛮横,只支支吾吾道:“这……这位公子可别……别乱说,我们王大夫妙手……回春,你……你若再这般说的话,小的……小的就……就……” 他在那里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让围观百姓哄笑起来。 药童招惹了个无趣,正欲逃离,又听有百姓说道:“急着走做什么,你收了人家公子一只大银锭,但顾少侠却只欠你十二两银,你可得找银子给这位公子!” 在这崇国,一只大银锭相当于五十两银紫,那药童也确实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私吞这么多,只好冷哼一声转身入了济仁堂。 顾书杰见秦爱岚替他还了药钱,又扬言要带他去隔壁街救他娘,忙跪着转过身给秦爱岚磕头道:“多谢公子仗义相救,我顾书杰今后定结草衔环,已报公子今日之恩!” “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吧!是你的一片孝心救了你娘。”秦爱岚说着,便将那顾书杰扶起来。 周围百姓纷纷拍手称赞。 顾书杰忙将他娘背起来,此时济仁堂内快步走出一人来:“公子和顾少侠请留步!” 秦爱岚脚步微微放缓了一步,那人便走到他面前来,将找的银两恭敬还给秦爱岚,垂首抱拳谦恭道:“下人无礼,惹了笑话,还请诸位见谅。” 来人尖嘴猴腮,皮肤黝黑,贼眉贼眼,他对秦爱岚卑躬屈膝的样子让围观的百姓作呕。 这个王苍宇,嫌贫爱富、欺软怕硬,在这一片也算是很有名了。就因他这铺子的药比其它几家药铺便宜一两文,所以穷人些也没办法,为了节约那几个铜板还是有不少人来他这里看病。 殊不知,这家铺子的药材比别家铺子差了不止一点两点。 “王大夫,我欠你的银两,恩公已替我还了,不知王大夫还有何事?我娘正受病痛折磨,王大夫若是想闲聊的话,还是另择时机罢。”顾书杰知他想要巴结秦爱岚,便出言道。 王苍宇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在场人多,只好对秦爱岚赔笑道:“刚才无礼小厮顶撞了这位公子,在下出来给公子赔个不是。为兄也知道顾兄弟你娘身患重病,不宜拖延,所以特请你们入内,待在下给顾大娘诊治。” 他说话皆是对着秦爱岚,一脸和气谦逊的样子,让在场之人看了不免一番鄙夷。 顾书杰虽是对王苍宇的人品不齿,但眼下他娘又昏了过去,他倒也希望能早点体他娘诊治,免得误了时机,所以便也没有对顾书杰再说什么。 秦爱岚悠然一笑:“刚才你那个药童还说顾少侠他娘没救了,我们就不劳烦王大夫了。万一待会儿真把顾少侠他母亲治没了,我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我看隔壁街的医馆还不错,离得也近,我们还是去那边比较稳妥。” 说罢,秦爱岚便绕过王苍宇,朝隔壁的仁心堂走去。 围观的百姓见之,皆是纷纷称好,不一会儿便也散去。 那王苍宇本是看那公子有钱,想巴结一下,顺便借着给顾大娘看病赚他一笔,没想竟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羞辱了一顿。 他进屋便将那药童打骂了一通,若不是因为这药童跟了他多年,支付的工钱又少的话,他定将这药童打发走! 秦爱岚带着顾家母子去仁心堂看了病,那顾大娘也不是得的什么绝症,就是寻常的伤风感冒。 但这个时代的医学不发达,感冒死人也是常态;又因那王苍宇是个庸医,开的药又不恰当,所以才加重了顾大娘的病情,拖得越来越久,搞得也越来越像大病。 她这种情况只是需要些时日来休养,再多吃几服药调理一下,便无什么大碍。 仁心堂的大夫给她扎了针后便好多了,而后大夫又开了药,秦爱岚帮他们给了银子,便随他们一起出了仁心堂。 “公子大恩,我顾书杰铭记于心,还未请教公子尊姓?今后若在下要找公子,又当去何处寻得?”顾书杰出来后便问秦爱岚道。 秦爱岚想了想,便笑着说:“你叫我秦公子就行。你母亲病情虽稳定了,但还是当先送回去休养;我正好无事,便送你们回家好了。” 顾书杰见他不太愿意透露过多身份,便也没有追问,只说:“只要没有耽搁秦公子便好。” “我今天本来也只是出来闲逛,去哪里都是一样。”秦爱岚随口说了一句。 顾书杰便背着他娘和秦爱岚一起朝前走,行到半路,忽见前方十字路口的两旁齐齐地站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人在敲锣打鼓。 秦爱岚有些奇怪,不知发生了何事。 没一会儿,他们这条街也有百姓朝那边跑。 “快走!林大人今天要出京了,大家都在给他送行呢!” “总算老天有眼,让他逃过了这一劫!” “秦家那对天杀的奸贼父子,可害苦了林大人!” …… 路人匆匆赶过去,还不忘一路欣喜地谈论着。 秦爱岚心中苦啊,若非是他,林向文妥妥就要死在狱中了!可惜没有一人会知道他的好,他这辈子只怕用洗衣粉都洗不白了! 秦爱岚正想着,忽听顾书杰说道:“娘生病这些天,我竟不知林大人出狱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欣喜,看来也是很尊敬那个万人敬仰的林大人! 秦爱岚看了他一眼:“你娘的身体要紧,我们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林向文肯定认识自己,他们若去凑热闹,万一被发现了,那就尴尬了。 不过,这百姓对林向文的喜爱程度,倒真是让秦爱岚开了眼,他只知现代社会追星的粉丝疯狂,没想这古代的百姓追起“星”来,也丝毫不逊于现代人! 这场景当真是万人空巷,全城追着送别林大人! 看来这个林大人的影响力真的不容小觑…… 顾书杰也关心他娘的身体,便也没对秦爱岚此话多想,反倒觉得秦爱岚这人慷慨仗义,体贴善良。 “多谢秦公子理解,前面不远便是我家。”顾书杰对秦爱岚道,眼睛朝前面的一条小巷子望去。 第42章 四十二章 顾书杰的房屋倒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寒酸,其实他家的房子还挺宽大, 进门还有个小院子。 只不过, 也仅限于如此而已。他家屋内没什么摆设, 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先前秦爱岚在济仁堂门口听那些百姓说及他, 生活原本应该还可以, 可能是顾大娘这病拖得太久了,吃药把钱花光了。 顾书杰将顾大娘放在床上后,便给秦爱岚倒了一杯白开水, 恭敬地递到秦爱岚面前:“实在不好意思,自从我娘病了以来,亲朋皆少有往来,家中便未准备茶,只有白水一杯, 还望秦公子莫要介意。” 他说得很诚恳, 语气间带着些歉意。 秦爱岚接过他手上的白开水,喝了一口,言道:“白水也一样可以解渴。” “秦公子不介意便好!”顾书杰看他丝毫不嫌弃自家腌臜,还多番顾及自己的感受,更是对眼前这位锦衣公子尊敬有加。 秦爱岚见时候也不早了, 该去冯府了,便又从袖口中将剩余的银子摸了出来,放在桌上道:“你母亲今后还要用银子,这些你便留着用吧,等哪日我有空闲了, 再过来看你。” 他们还掉王苍宇那十二两银后,又在仁心堂看病花了一两有余,再加上秦爱岚身上还有一些碎银,总共也有近五十两。 这也算不得一笔小钱。 顾书杰哪里还有脸要,便又单膝跪下,对秦爱岚道,“恩公今日的援手,对在下来说,已是难以回报,怎敢再收恩公的银两?” 秦爱岚想了想,说道:“你孝心可嘉,这些银两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你和你母亲来说,却是缺一不可。你若真想报答,等你母亲养好身体之后,我们再谈罢!” 顾书杰听他这么说,才收下他的银子,嘴上依然不忘对秦爱岚感恩戴德。 秦爱岚转身出了顾家,这才慢慢往冯府走去。 * 冯家父子在府中等了一个上午,听说秦爱岚来了,忙笑着出府相迎。 “贤侄,世伯总算是把你盼来了!快快里面请!你的到来,世伯这里都蓬荜生辉了。”冯建根笑着相邀道。 秦爱岚进府后将周围扫了一圈,笑着说:“冯世伯这里都算蓬荜了,那这天下就没几间豪宅了。我没将冯世伯当外人,冯世伯也不必如此客气。” “是是是!还是贤侄言之有理,你太久没来世伯这里,世伯今儿简直太过高兴了。世伯已着人备好了酒菜,贤侄这边请。”说着,冯建根忙将秦爱岚请到客堂中去。 秦爱岚倒也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走在前头,冯建根和冯安达两父子紧随其后。 来到客堂,但见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类珍馐佳肴。 冯安达忙对秦爱岚说道:“大哥,这些都是你喜欢的菜,酥炸鲈鱼条、生烤狍肉、佛手金卷、祥龙双飞……父亲昨晚便向我打听了你喜爱的菜品,这些食材都是今早才从菜市上弄回来的新鲜货。大哥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四弟这就马上吩咐人再给你添几道。” 秦爱岚扫了一眼桌上菜肴,道:“世伯和四弟真是有心了。这些菜都非常不错,但要是再来几样糕点和家常小炒,就更好了。” 冯建根立马转头对冯安达说:“安达,还不快去让厨房弄点糕点和小菜过来。” 冯安达虽不知秦爱岚的口味为何变得如此奇怪,却还是笑着领了命,转身去了。 冯建根请秦爱岚上座,秦爱岚假意推却了一番,最终还是坐下了。 不一会儿,冯安达便带着一群丫鬟鱼贯而入,那些丫鬟手上的托盘里盛满了各色糕点,还有几道比较精致的小炒。 “还有几样尚需一些时间,大哥先喝酒吃肉稍等片刻。”冯安达讨好地说着。 秦爱岚点点头,似有几分满意。 “四弟不必如此躬亲,先坐下一起喝酒。” 冯安达暗中偷看了冯建根一眼,只听冯建根冷淡道:“既是秦大人的吩咐,便挨着坐下罢!今后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多给秦大人学习。” 要是平日的冯安达听到冯建根这般训话,早就炸毛了;今天他倒是特别恭顺,连连应是。 那冯建根见自家不成气候的儿子终于有几分懂事了,心中也无比宽慰。 “贤侄,我们先吃菜。”说着冯建根便替秦爱岚夹了块穿山甲。 秦爱岚淡淡看了一眼,这满桌子还有不少都是珍禽稀兽,放在现代,吃这么一桌子的菜,不知要吃多少年牢饭。 秦爱岚并未动碗中的肉,只叹道:“冯大人有所不知,以前我确实都喜欢这些菜,但自从我大病之后,便享受不了这些东西了;一吃就容易坏肚子。我虽是稀罕这些珍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在他的意识里,吃这些保护动物是种罪过。 冯建根听后,愣了一下,继而又笑着给他挑几样清淡的小炒,道:“难怪贤侄的胃口也变了。不过吃清淡点对身体也好,贤侄好好调养一些时日,想必不久就能恢复。” 秦爱岚叹了一声,道:“那便借世伯吉言。” 冯建根又对一旁候着侍奉的丫鬟吩咐:“既然秦大人吃不了这些,那便都撤走,再换几样清淡的菜上来。” 那些丫鬟忙将桌上的菜撤走,又去吩咐厨房做了些精致的小菜过来。 “大哥,先尝尝这道桂花鱼条。”冯安达笑着夹了些清淡的菜放入一旁的碗中。 秦爱岚挑来尝了尝,赞道:“世伯和四弟真是有心了,味道确实非同凡响。” “贤侄不嫌弃便好,就怕不和贤侄的胃口。难得今儿高兴,我们不醉不归。”冯建根笑着,又吩咐一旁的侍女过来倒酒。 秦爱岚淡淡看了一眼,这些侍女个个打扮妖娆,长得也颇有姿色,想来也是精心安排。 不过,他对这些女子没什么兴趣,他府上那一群就够他头疼了。 秦爱岚端起酒杯,对冯氏父子道:“来来来,我们先喝酒。” 冯建根也忙端起酒杯:“贤侄是客人,这杯该由我们来敬贤侄!” 酒过三巡,冯建根又叫了些歌姬舞女过来助兴,不过秦爱岚的反应却很平淡。那冯建根见他对美女没什么兴趣,反倒是自己那不成气候的儿子,喝了酒就色性大发,那冯建根只好将那些女子挥退了。 秦爱岚见冯安达有些醉意了,便道:“世伯,想必那日我告知四弟之事,四弟已经转告你了吧?” 冯建根等了半天,终于等来秦爱岚提及此事,便忙放下碗筷道:“世伯也正欲等贤侄喝高兴了再问此事,没想贤侄倒先为老夫提及了。安达确实给老夫说了一些,说是户部有个空缺,贤侄想将他安排进去。不知贤侄所言是不是此事?” “正是此事。不知世伯意下如何?安达想入朝,还是要显得世伯的同意才行。”秦爱岚道。 冯建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这种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于是,便忙道:“有贤侄为他作保,世伯当然不会阻挠。他这么大了,早就该明事理了。但贤侄此事可当真?” 秦爱岚见他有几分怀疑,便正色道:“世伯,你我皆同朝为官,怎会将这种事当儿戏?那日我听皇上的口气,有意在户部再增一度支主事。我想着这种机会语气让给别人,何不我们自己人去补了这个空缺?” 第43章 四十三章 冯建根听说缺的是度支主事,心下一片欢喜;但见秦爱岚对自己的迟疑有些生气, 忙笑着解释道:“贤侄莫要多心, 世伯只是想着安达不成气候, 识字不多, 又愣头愣脑的, 怕他无法胜任。现在听贤侄这般说,世伯也就放心了。贤侄待我们之恩,世伯铭感在心。但户部一向是夏侯大人在管, 你爹和夏侯大人可知此事?” 秦爱岚道:“我已将此事告知了我爹,他并无什么异议。至于夏侯大人,想必我爹都不在意,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替皇上办事,谁去做不是一样的?更何况, 我相信四弟也有这种本事, 只是他一直没有将心用在这上面罢了。” 一般来说,这句话对熊孩子的家长都非常受用。 果然,冯建根听了这话,甚是欣慰:“还是贤侄你最懂安达,这小子从小被世伯惯坏了, 世伯膝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还望贤侄今后多多提点他。但凡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贤侄也莫要对他客气,替我好生管教。” 秦爱岚便说道:“这是自然。世伯大可放心,我这当大哥的, 护着兄弟是应当的;能帮的,我也会尽力去帮。” 冯建根听后喜不自胜,忙对冯安达训道:“还不快多谢秦大人!” 其实冯安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本来做事就畏首畏尾,除了花天酒地其余什么都不会。 那日秦爱岚对他说及要让他去户部,他一时得意忘形,所以急着告诉了冯建根。但这些时日下来,心中还是不免几分怯意。 没想现在听秦爱岚肯定了自己的本事,再细想其实以前秦爱岚跟自己也是一路货色,秦爱岚能做到的,他肯定也能做到。 这样一想,心中倒也颇有几分自信和成就感,对秦爱岚也心服口服。 于是,冯安达忙磕头谢道:“多谢大哥!四弟此生愿誓死追随你!” 秦爱岚忙将他扶起:“你我既称兄弟,何来谢不谢的。今后我有肉吃,定然也不会少了你一份!” 冯安达听后,更是欣喜若狂。 此事既已商定,冯建根心中也有了谱,便对冯安达道:“安达,秦大人肯如此毫不保留地举荐你,还不快去将谢礼给秦大人拿来!” 冯安达连连应是,忙起身去了内堂。 不一会儿,冯安达便提了一只小匣子出来。那匣子看上去极为普通,也就是一只朱红色的檀木匣子。 冯安达忙恭顺地将檀木匣子递到秦爱岚面前:“小小心意,不成敬礼,请大哥笑纳。” 秦爱岚淡淡看了一眼,接过檀木匣子说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生分;你既有这份心意,我便不推却了。你这些时日便在府上安心等我的消息吧,不出半个月,此事便可定音。” 有秦爱岚这句话,冯氏父子更是高兴。冯建根又说道:“安达做事鲁莽,对官场生活还有诸多不懂之处,到时候贤侄要多费些心了。” “世伯不说,我也晓得。” “饭菜都冷了,赶紧叫人重新再做几道菜来。”冯建根对下人吩咐着。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秦爱岚借口身体还在康复,不能饮酒过胜,冯氏父子方没有再劝酒。 末了,秦爱岚将各色小点心尝了个遍,对每种点心都赞不绝口。 冯建根见他如此喜欢点心,便命下人将各种点心重新做了一份,给秦爱岚打包带走。 饭后,冯建根又贴心地着人给秦爱岚备了马车,将秦爱岚送回至宫门。 秦爱岚到昭阳宫时,天色尚早,也不知小皇帝是否用了晚膳。 他瞅了一眼带回来的点心,不禁有些失笑,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楚玉倒是很喜欢。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人做到这种地步,而且那小皇帝压根不领自己的情! 真是作孽! 虽是这么想,秦爱岚还是将食盒和檀木匣子一并提着去了落凰阁。 楚玉一早便看到秦爱岚入了院子,只是他不想理会秦爱岚而已。 秦爱岚入殿便挥退了殿内的宫女太监,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起初楚玉还怕他会对自己使出阴招来,后来见他每次除了言行狂妄一些,倒也并没对自己如何;倒是常常跟自己出谋划策,谈一些朝中局势。 楚玉便就随了他,也没对此再说过什么。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楚玉头也不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翻着手上的书籍,未曾打算看来人一眼。 秦爱岚见楚玉不理会自己,便信步走到他面前站定,顺手将食盒和檀木匣子放在楚玉面前的茶几上,俯身凑到楚玉跟前:“皇上看什么如此专注?” 楚玉这才放下手上的书,他们之间隔得太近,楚玉一抬眼便看到那双满是星辉的桃花眼,心跳蓦地快了两拍。 这种距离让楚玉很没有安全感,他便指了指殿内一角放置的梨花木凳,冷淡道:“朕已命人给你备好了一张坐凳,秦大人自己去坐罢。” 秦爱岚循着他所指防线看了一眼,说道:“皇上给微臣备的这只凳子真是寒酸又小气,完全体现不了皇家的尊荣。” 楚玉气结,这已是他作为天子的格外开恩,他竟然还敢嫌弃! “那秦大人觉得坐哪里才配得上你尊贵的身份?” 秦爱岚看了看楚玉坐着的梨花木榻,狡黠笑道:“微臣更喜欢和皇上平起平坐、笑谈阔论。” “你——”楚玉涨红了脸,“放肆!” “皇上何必如此激动,你不愿意,微臣当然不会强求。”说罢,秦爱岚便转身去搬那只梨花木凳,不再去看坐榻上楚玉那气得通红的脸。 楚玉暗自捏紧拳头,虽然现在看不到秦爱岚的正脸,但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个逆臣在偷笑! 秦爱岚将木凳端过来放到茶几面前,与楚玉隔了一只茶几面对面坐下。 此刻的楚玉已恢复了常色,淡淡扫了他一眼:“秦大人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秦爱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当然。活着的每一天都值得高兴,苦着脸也是过,笑着也是过,为何要不高兴呢?莫非皇上又不开心了?” 楚玉冷笑一声:“秦大人衣食无忧,又有独揽大权的父亲撑腰,自是天天都能笑着过。” “你只看到我衣食无忧、有父亲相助,却看不到我为了帮助视我为仇敌的少年天子绞尽脑汁,四处奔波,为他忧国忧民却依然不得他的信任和谅解。” 看着秦爱岚脸上挤出来的那丝愁苦,楚玉嘴角轻轻动了动,这人真是大言不惭,还特别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 “朕怎知你不是别有用心?”楚玉微微挑起眉梢,一双明澈的眸子隐隐有寒芒闪现。 秦爱岚长叹一口气:“我若别有用心,何必费这么多周折?直接不管你就行,让你孤身一人与朝中那些老狐狸斗,我当个看热闹的人,岂不是更好?” “你……”楚玉想着他这些日子的相伴,自知确实有些理亏,只好道,“你是我大崇的臣子,当忠君爱国,为百姓为朕守住这片江山!不得让那些奸佞之徒继续猖狂下去!” “是是是!皇上所言甚是!先不扯那些什么大义了,来尝尝我带回来的点心吧!” 说着,秦爱岚便将食盒打开,一股香甜的味道瞬间便飘散出来。 楚玉本对他的敷衍之词有些恼意,但看食盒里装的点心,他满肚子的怨气皆消散殆尽。 这食盒里装着蜜饯仙桃、金丝酥雀、栗子糕、芝麻凤凰卷、紫末桂花糕等点心,皆是他喜爱之物。 楚玉微微一愣,那香味让他恨不得大快朵颐。 但秦爱岚在场,他只好端坐在榻上,装作漠然地看了一眼。 第44章 四十四章 秦爱岚瞥见他脸上的神色从惊喜再到冷淡,也不戳破, 只慢吞吞地将食盒的点心一样样拿出来:“才刚出炉不久的, 还有些余热, 你尝尝吧!” 楚玉欲伸手去拿, 忽而又想起他今日刚去了冯府回来, 心下又有些复杂,食欲也减退了不少。 “这些都是你从冯府带回来的?”楚玉淡淡问道。 秦爱岚点点头:“当然,冯府上好东西不少, 我这么辛苦地去一趟,自然是要给你带点好东西回来。不过,微臣知道皇上高风亮节,你若是嫌弃这东西是奸邪之徒的,不想失了气节, 那微臣也只好将这些东西拿去喂鸟了。正好我看院子里那几只麻雀很喜欢这些东西, 想必定不会嫌弃。” 楚玉听他含沙射影地说了一通,不禁皱起俊秀的眉头来,狠狠剜了秦爱岚一眼:“朕有说自己不吃吗?” 说罢,楚玉便拿了一块栗子糕尝了尝,入口松软细腻, 香甜适中,让人吃了还想吃。 秦爱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味道怎么样?可还合皇上的胃口?” 楚玉闻言微微皱眉:“不怎么样。” 说完又拿了一块。 秦爱岚见他明明喜欢得要命,却又偏偏要作出一番嫌恶的神情,不禁勾唇笑了起来--真是个别扭的小屁孩! 楚玉将各色点心都吃了个遍后, 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待他一抬眼,便见秦爱岚正弯着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笑看着他,那眼底里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皇上吃得可还满意?”秦爱岚收回自己的视线,笑问道。 楚玉脸上有些尴尬,刚才他自顾自地吃着,却没有过问秦爱岚,现在听秦爱岚这般问,更有几分心虚,便道:“秦大人为何不吃?” “微臣见皇上吃得香,便心满意足了,剩下这些,便给你留着。皇上日夜操劳,若是饿了,还可用来果腹。”秦爱岚说着,便将剩下的点心都收来给他放好。 楚玉心中不禁涌起一番感动,他没想秦爱岚竟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 不过,这分感动并未持续多久,他便又冷静下来。自己怎能对仇人之子如此轻易打动? 他乃是君,秦爱岚是臣,他对自己好是应该的;更何况他爹秦惜松狼子野心,保不定秦爱岚是在对自己实行怀柔之计! 楚玉这么一想之后,便又冷漠了几分,指着一旁那只朱红色檀木小匣子道:“这里装的又是什么?” “皇上猜猜看!”秦爱岚慵懒地说着。 楚玉知他此去定是收了冯家父子不少好处,便道:“还能是什么,想必定不是见得光的东西。” 秦爱岚听后不禁轻笑起来:“皇上总是这般嫉恶如仇,难怪成日都过得如此沉闷。” 说着,秦爱岚便将檀木小匣子打开,一摞厚厚的银票赫然映入楚玉的眼帘。 楚玉一时竟不敢置信,便将匣子中的银票全数拿出来草草翻看了一遍,其中千两银就有五张,还有诸多百两的,加起来共有四五万! 当初他们为青州河堤捐银,整个朝堂那么多人,总共才捐出一万多来;而冯建根为了贿赂秦爱岚,出手便是四五万! 这,怎能让他不悲愤! 户部一个职位,就能让冯家掏出这么多钱。冯建根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银子?朝中其他的官员又是否都是如他这般中饱私囊? 秦爱岚见他一脸震惊,想来是见过的贪腐还不够多。不管哪朝哪代,其实贪腐都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人都是有私心的,在金钱和权力面前,真正能保持高风亮节的,又能有几个? 更何况,在崇国这种满朝都是攀比的潮流中,贪腐更显得严峻。 “你该高兴才是,能让冯建根吐出这么多银子,对现在身处困境的你有诸多帮助。”秦爱岚宽慰道。 楚玉听他这么说,竟有些哭笑不得,便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两个字:“多谢。” 秦爱岚倒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言谢,便笑了笑:“嗯,不错,乖徒儿终于长进了,知道对师父说一声谢。” 楚玉却没有精力与闲心同秦爱岚开玩笑:“而今朝中奸臣当道,贪腐横行,朕深感惭愧。” “所以,才更该打起精神,步步为营,将他们各个击破。” 楚玉直勾勾地看着秦爱岚的脸:“不知秦大人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秦爱岚见他如此认真严肃,便道:“此事倒不急于一时,我们先将冯安达弄进来让他安稳一段时日后再说。冯建根执掌大理寺这么多年,他累积的人脉自然也不少,不宜太冒进。皇上可知温水煮蛙的道理?” 秦爱岚见楚玉正出神地盯着自己,他并没有接话,那双明澈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秦爱岚不禁浅浅一笑。 他又继续说道:“太烫的水将蛙放进去,它定然立马跳出来;唯有温水慢慢加热,让它一点点适应,才能将它煮死。” 楚玉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发现秦爱岚认真起来的时候,竟让他移不开眼! 毫无疑问,秦爱岚确实就像一朵解语花,能洞悉他内心的顾虑,能分担他的忧愁。 好似无论什么难事,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而他开解人的时候,一言一笑皆如三月初风,令人沉醉。 楚玉收回视线,将手上的银票放回檀木匣子里,“秦大人言之有理,是朕太急躁了。朕很感谢你对朕如此坦诚,也感谢你为朕做下的这些事。” “皇上明白微臣这片苦心就好。”秦爱岚看了一眼檀木匣子,“这些银票放在身边也不安全,便放到你的私库里去吧,以备今后有用之需。” 楚玉没想他费尽心机诓来的银票,竟这样轻描淡写地交给自己保管,便问道:“你就不怕朕将这些银票私吞了?” 秦爱岚笑道:“你若是用在该用之处,我倒无所谓。反正钱只有在用的时候,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放着也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 “秦大人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不过,户部的官位本就是朕的,这些银子主导权在朕,你今后若想取用,也须得朕的同意才行。”楚玉不忘敲打一番。 秦爱岚没想他满心还算计着这笔钱,倒是符合他的个性,看上去软萌,实际上还是个小心机。 “是是是!皇上所言甚是!微臣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存私吞这笔巨款的野心呐!”秦爱岚说道。 楚玉见他一脸不正经地调侃自己,也没有生气,只起身去取了私库的钥匙,对还在坐在木凳上的秦爱岚道:“朕要去私库存放银票,你给朕掌灯吧!” 秦爱岚也没推脱,提了一盏宫灯便随楚玉去了私库。楚玉倒是十分小心谨慎,将那朱红匣子锁入了一只精致的小箱子中,检查了几遍后才和秦爱岚离开。 此时正是申时,往日还可在这昭阳宫赏落霞;今日下午却变了天,远处一片乌云笼聚,正朝京城这边压来。 似有风雨来临。 第45章 四十五章 入夜后果然下了一场大雨,雷声轰轰闪电不断, 雨水洗刷了一夜的琉璃瓦。 第二日起来, 院中铺满了一地的落花, 太监正带着斗笠在院中打扫, 满庭的树木都在焕发新绿。 冯安达的事情已经大致底定, 剩下的便交给时间,只要楚玉发话,秦惜松不阻挠, 吏部那边很快就能下文书。 不过,一切还只是开始,他还需要揽更多的钱,做更多的准备。 秦爱岚想起上次回府时碧落给自己备好的衣服和鞋子,而今冯安达之事告下一段落, 正好是时候着手一下自己的事情。秦爱岚便将之带到千秋殿的后殿, 打算下朝后再带去御史台,让温子仁帮着鉴定十三夫人和十九夫人的绣工。 今日的早朝并无什么大事,没一会儿便散朝。秦爱岚和他爹寒暄了几句后,便去后殿取行包。 恰巧楚玉下朝后也来了后殿,正打算小憩一下, 不想却看到屋内的柜子上多了一只用绸布打包的行囊。 千秋殿的前殿是上常朝的地方,后殿则是供天子小憩之地,平日鲜少有人来。 楚玉一时好奇,便将那行包拆开一看,但见里面装了一件华美的外袍和一双做工精致的登云屐。 这可一点都不像太监之物! 正迟疑着, 一人步入殿内,楚玉微微挑眉,斜了一眼来人:“这东西是你的?” “亲爱的皇上,未经允许随便翻别人的东西很不礼貌啊。”秦爱岚笑吟吟说着。 楚玉微微拧眉,将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带着几分生硬的语态霸道地说着:“你是朕的臣子,你的东西朕自然可以随时检查。” 秦爱岚知道这古人的君臣观念重,便也没有真的怪他,只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去御史台。 楚玉心中却很是不解。大崇当值的官员都得穿朝服,莫非他还打算穿常服?这岂不是太不识礼数? 楚玉见他未有换掉朝服的打算,便又问:“你去御史台,拿外衣和鞋子做什么?” 秦爱岚冲他一笑:“我府上的夫人们闲着无事,便做了些东西,我这不正准备带去给温子仁看看。” 楚玉听罢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如何不是滋味,他却又说不上来。 “你的夫人们对你倒是很上心。”楚玉拖着长长的语气道。 秦爱岚听着他这话半含酸的话,心下有些奇怪,又见楚玉摆着一张冷嘲热讽的脸,忽而意识到对方有些吃味,不禁心情大好。 “嗯,她们确实个个都心灵手巧,对微臣也很体贴入微。”秦爱岚添油加醋地应了一句。 楚玉心头更犯堵,此人精力旺盛,妻妾成群,他还以为秦爱岚和他的妻妾关系一般,现在看来则未必如自己想象。 但这些都是秦爱岚的家事,他管不着,也不想去过问,便一句话也没说就拂袖走了。 “皇上何事如此匆忙?”秦爱岚收拾好东西追了过去,楚玉却装作没有听到,反而加紧了步子。 秦爱岚假意追了几步,看他疾步消失在长廊那头,方勾唇浅笑朝着御史台方向去了。 温子仁在御史台没啥事,几乎每天都要来找秦爱岚。果然,秦爱岚一进门,便见温子仁正在给他擦拭桌椅,案上还放了一杯新泡的碧波绿。 秦爱岚坐定后,便对温子仁道:“多谢子仁兄每日都如此尽心帮我打理,正好我今日有事请教子仁兄。” 说罢,秦爱岚便将衣服和鞋子拿出来。 温子仁一脸不解,走过去问:“不知秦公子有何事?温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仁兄家中经商如此多年,定知对绣工也有一定了解,还请子仁兄帮我看看,这衣服和鞋子做得如何?” 温子仁将衣服和鞋子拿出细细看了几眼:“我们温家虽然也有布庄和染坊,但温某对绣工并不怎么精通。不过要开绣坊,一般的绣工可赚不了几个钱。普通人家多是自己买回布匹,家中女眷便做了;唯有一些大户人家会上绣坊找人缝制衣物,但他们见过世面,对绣工的要求也比较高。” 温子仁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我将这衣服和鞋子带回家,让我家夫人看一看。我家娘子的绣工在京中也算是出了名的,她定看得出优劣。” 秦爱岚喝了一口茶:“那便有劳子仁兄了。” 温子仁笑着将衣服放下:“秦公子不用如此客气。不过温某倒是万万没想到,原来你想开绣坊。” 其实开绣坊,不过是想将相府那群女子疏散,他的灵魂毕竟是刘小平,跟那群女子也没什么感情,如果能为她们寻得一条出路,今后自己也少了许多麻烦。 秦爱岚正了正身,问温子仁:“依子仁兄之见,绣坊的行情如何?” 温子仁想了想,对他笑着说道:“现在京中经济虽不景气,但在下相信秦公子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秦爱岚倒习惯了他的奉承之语,便又换了个话题问:“子仁兄,你这官是怎么捐来的?” 一般这种事,都需要一个引荐人才行,不知温子仁的引荐人又是谁。 温子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母亲家中出了一个吏部侍郎,算起来还是在下的表亲,我这官便是通过他向吏部捐来的。” “那你可知何处可以花钱办户帖?”秦爱岚又问道。 “不知秦大人办户帖来作甚?秦相莫非没有户帖?”温子仁疑惑不解。 秦爱岚见他没理解自己的用意,便解释说:“你我皆在御史台为官,若是用真实身份在外面做点生意,只怕不合适。不如我们重新弄个户帖,再在外面买间铺子,这样便行得通了。你我每个月的俸钱才不过一百两,不赚点外水,这些钱哪里够花?” 温子仁这才恍悟,想了下道:“户帖这种事是由户部负责。现下很多人为了避税,没入户的也不在少数;但也有不少没入户却又想入仕或想入大户人家做事的人,这些人迫不得已也会花钱去买户帖。所以,买户帖这种事倒也见怪不怪。” 说到这里,温子仁似有想起了什么,便道:“户帖之事我倒是可以下去寻人问问,不过温某有点不解,秦公子为何不直接去找夏侯大人?他是秦相的门生,你若去找他,只怕不需花这种冤枉钱也可以。” 秦爱岚笑道:“子仁兄这就糊涂了,上次你还劝我不要走这条路,被我爹知道,他定然会动怒。我正是不想让他知道我要经商,所以才想另找途径弄个假身份。” 温子仁听他这么一说,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只想到其一没想到其二。果然还是秦公子考虑得周到。” 秦爱岚抿了一口茶,说道:“此事还劳烦子仁兄亲自去跑一趟,到时候你便办两个假户帖,你一个,我一个。到时候我们两兄弟各出一半钱在这城中做点小生意,我们囊中有了钱,才不至于寒酸。” 温子仁其实并不想来掺一脚,他本来就无权无势,只因捐了个官才在御史台混了个一官半职。如若今后事情败露,秦爱岚或可免受责罚,但自己就很难说。 不过转念一想,户帖之事秦爱岚也托自己去办,那就还有转圜余地——他也可以在户帖上做点手脚。 若能因此而成为秦相之子、皇上跟前的大红人秦爱岚的心腹,那他今后的仕途也必然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想清楚之后,温子仁心下一片豁然。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感慨道:“这些酸儒,明面上嫌弃商人一身铜臭味,自己私底下收刮起民脂民膏时,却又一点都不嫌弃银子脏手。” 秦爱岚见他如此愤然,便道:“所以,别看这官场中那些爱装清高的,半数都是伪君子。” 温子仁深有同感:“秦公子真是慧眼如炬,不仅为人和善,而且脚踏实地,又深有远见,温某与秦公子真是相逢恨晚。” 最近御史台倒也清闲,秦、温两人都不喜欢那些艰涩难懂的文字,只要杨洪庆不给他们安排事情,他们便喝茶唠嗑,倒也潇洒。 两人在御史台惺惺相惜了一整天,等到散值后,方各自离去。 第46章 四十六章 回到昭阳宫,秦爱岚本想去落凰阁坐坐, 没想康丽却说楚玉已经睡下, 他便只好回他的漱玉阁。 楚玉极少如此早睡, 想必是真的累着了吧。不过, 最近几日似乎又没什么大事。 秦爱岚难得去猜, 他倒是真的有些累了。昨天在京中逛了一圈,后来又去冯府跟冯家父子周旋,今天一大早就去上早朝, 他都没空静下来好好享受人生。 秦爱岚回了漱玉阁,洗漱之后便躺到床上思索今后的路。 * 楚玉倚在卧榻上,捧着手上的书,耳朵却灵敏地感应到外面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他知道秦爱岚散值回来会找自己,这已经成了秦爱岚的习惯, 也成了他的习惯。 但是, 对方毕竟是秦惜松的儿子,就算他没有害自己的心,他们之间也不宜走得太近! 这种亲近让楚玉已经嗅到了不安和危险,因为秦爱岚总是能轻易牵动他的喜怒哀乐,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 比方, 今天早上听到秦爱岚说那衣服和鞋子是他夫人缝制的,自己的心就有种莫名的怒气。 此事倒是提醒了他,秦爱岚这人手段了得,花天酒地,妻妾成群……这种人, 不宜深交。 楚玉微微眯眼,待那道脚步声离去,复又重拾手上的书认真看起来。 * 第二日,温子仁便将衣服和鞋子又送了回来,欣喜地对秦爱岚道:“秦公子,我家娘子说这两人的绣工都十分了得,她都有些想请教你这两位夫人了。” 秦爱岚听他这般说,倒也安下心来,他一开始还以为碧落只是替那些女子说话而已。如今看来,或许这些女子也真有几分本事。 秦爱岚倒是毫不谦虚,直道:“如此甚好,接下来便只需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了。不知户帖之事,子仁兄可有眉目?” “秦公子只怕还需等上几日,此事在下已着人去寻问了。不过户部底下那些人仗着手上的权力,个个都心黑手辣,有时候知道你急着用,反要使着法子为难。”温子仁恨恨道。 温家世代经商,与户部之间的关系也甚是微妙。他们每年都要向户部缴纳不少商税,但温家能在这种萧条的环境下依然生意红火屹立不倒,除了他们是百年老店外,还有个见不得人的原因——温家每年暗地里贿赂户部的银子也不少。 他们通过这种渠道来避了一些重税,并未按数缴纳,所以才得以持续下来。 所以,其实温家跟户部底层有些官员还挺熟,但这些隐晦之处,他现在还不敢告知秦爱岚。 毕竟这关系着温家那么大一个家族的命运。 秦爱岚倒没想那么多,只颔首道:“无妨,此事不急,等你有消息后告知我就可以。” 温子仁忙应了是,继而他又对秦爱岚说道:“秦大人,温某有一个顾忌,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爱岚看他有些扭捏,便道:“我当子仁兄是兄弟,子仁兄有话直说吧。” “我家夫人……”温子仁顿了一下,似有几分羞愧,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道,“我家夫人,秦公子也是见过一面的。温某的钱都是她在管,她要是知道在下不务正业,只怕要闹得鸡犬不宁……” 本来他家那位没有管他管得那么紧,钱也由着他花,但自从上次那女子知道温子仁送了八千银子去相府赴宴后,便跟温子仁大闹了一场。 后来,温子仁的财路就断了…… 秦爱岚听他说及他那位夫人,倒是想起那日他被那名艳丽女子拧着耳朵离去的场景。 这个温子仁,看样子是个十足的妻管严。 秦爱岚倒也领会了,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几分调侃说道:“子仁兄好福气,能有如此霸气的妻子掌财,也不用怕会败家!此事你不必着急挂怀,银子便由我来出,但是生意上的事情,就由你来照看。我们一样五五分账,正好我身上有两张百两银票,你可去银庄兑换出来留作打点用。如若还缺,我改日再给你带些过来。” 温子仁一时不知当说什么才好,他还以为秦爱岚会猜忌他别有用心。没想他竟如此耿直,不但没有起疑,反倒给了自己两张银票。 两百两银子,在普通人看来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了。 温子仁忙应道:“多谢秦公子,光是买个户帖,这些钱应是够了!所用之处,温某定好好记上,到时给你过目。” 秦爱岚微微点头,虽然温子仁此人目前看来还可信,但记下账也并无坏处,正好他也可以看看钱主要花在什么地方。 就这般过了十多天,秦爱岚发现楚玉这些时日似在有意避开自己,每次他去落凰阁找楚玉,不是遇上楚玉不在,就是已经睡下。 秦爱岚细细想了想,这些时日他并没有招惹这个敏感的小皇帝,他们最后一次独自相处,还是在千秋殿的后殿。 那时楚玉翻了他的衣服和鞋子,秦爱岚随口调侃了他几句,也没什么好特别的。莫非,楚玉就因这事生气了? 秦爱岚左思右想,觉得不太可能,或许这小皇帝最近又误会什么了,看来是该找个时间问问他。 下朝后秦爱岚正想去拦截楚玉,没想走到半路却听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秦大人留步!” 秦爱岚顿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冯建根一脸春风地朝自己小跑过来。 因秦爱岚急着去追楚玉,所以走得比较快,冯建根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冯建根的好心情:“贤侄,世伯这次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秦爱岚看他满脸堆笑,想来是冯安达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便道:“恭喜世伯!不知四弟何时去户部报道?” 冯建根笑道:“这一切都是贤侄你的功劳!吏部的文书前几日就到了,奈何老夫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报喜。下个月安达便要去户部,不知贤侄十九可有空,老夫已宴请了一些亲朋到府上小叙。” 秦爱岚略微沉吟了一下,冯建根已送了四五万银子给自己,想必此番应是纯粹请客,不知尉迟家和杨家是否在受邀之列。 于是,秦爱岚就回道:“这可不巧了,皇上正好让我这个休沐日在宫中陪他。虽有遗憾,不过也无妨,我们今后相聚的日子还多着,世伯便和诸位亲友好好喝酒,以后我们定然还有机会相聚。” 冯建根听罢,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但没有贤侄,这酒宴总归是有不少缺憾。” “世伯若真要如此想,那等哪日我们闲了,再一起喝酒,不也一样?”秦爱岚笑道。 冯建根这才道:“好罢,那世伯只好等下次再宴请贤侄了。不知贤侄这是要去哪里?” 秦爱岚这条路显然不是去御史台的,他也不想跟冯建根再闲扯,便说:“皇上让我下朝后去麟德殿见他,世伯可还有别的事?” 冯建根听他这么说,心想他竟能把软硬不吃的楚玉也哄住,确实非同一般,便笑道:“世伯没有什么事了,既是皇上相邀,便不耽搁贤侄的时间了。请!” 秦爱岚随口应了声客套话后便朝麟德殿走去。 第47章 四十七章 麟德殿与千秋殿相邻,是大崇皇帝打理日常政务之地。 守在殿门口的房奉贤见了秦爱岚, 忙笑着欠身相迎:“秦大人, 皇上正在处理政事, 小的这就去给你通报一声。” 秦爱岚有些奇怪, 他在楚玉面前向来直来直往, 平时房奉贤也直接请他入殿,并未有今日这种说辞。房奉贤会这般说,定是得了楚玉的旨意。 “房公公, 皇上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秦爱岚问道。 房奉贤有些为难,继而又叹了口气:“小的也不清楚。前些时日皇上突然给小的说今后若是秦大人您来找,也该通报一声方可进入。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秦大人莫要见怪。” 秦爱岚心下更加迟疑, 便道:“那就劳烦房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我有事要见皇上。” 房奉贤感激地看了秦爱岚一眼,依照秦爱岚的身份,如果不肯让步,这下闹起来他这个中间人就不好处了。幸而秦爱岚这人明事理,虽然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但大部分时间还算好说话。 房奉贤又对他欠了欠身:“多谢秦大人体谅,小的这就进去给皇上说。” 言毕,房奉贤便转身进了麟德殿。 楚玉听到殿外有动静,心知多半是秦爱岚来找他。因为朝中人若有事,大多在早朝上便会上奏;至于其他事, 朝臣找的也是秦惜松,而不是他。 楚玉端坐在龙椅上,随手翻阅着诸位臣子上奏的奏章,多是歌功颂德、粉饰天下太平之类的,看得他早已厌倦。 若这个世道当真如他们所言,那何来这么多忠魂被掩埋,邪佞却猖獗当道! 房奉贤疾步走向楚玉,直到离楚玉书案几步远之处方停下:“皇上,秦大人有事求见。” 楚玉头也没抬,他本欲找个借口将秦爱岚打发掉,但听房奉贤说秦爱岚有事求见,他手上动作倒是顿了一下。 楚玉转念一想如果次次都将他拒之千里,反倒显得自己太过刻意。更何况,秦爱岚智谋卓群,若因自己的故意疏离而失去这么一个智囊,便更是得不偿失。 “秦大人既有事,便请他入殿罢!”楚玉道。 房奉贤得了令,便退出去请秦爱岚入内面圣。 秦爱岚抬脚走进麟德殿,只见楚玉正坐在龙椅上看向自己,神情认真而严肃。 这样的楚玉倒是少见,秦爱岚对他浅浅一笑,平日的楚玉一向不喜正面看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就显得特别奇怪。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小皇帝要做什么! “皇上近日总是躲着我,不知可是我何处得罪了皇上?”秦爱岚开口便问道。 楚玉微微一怔,秦爱岚的坦诚让他心底起了一丝波澜。随即,楚玉便按下心中的烦躁,平和回道:“秦大人此话从何而来?刚才房公公说你有事求见,不知秦大人所为何事?” 秦爱岚看向座上的楚玉,但见他面色平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只小白眼狼,倒是学会跟自己兜圈子了! 秦爱岚对他悠然一笑:“皇上这久总是对我避而不见,我还道是我大意,得罪了皇上而不自知。所以,今天我才特地前来请罪。而今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不过倒也免了我心中的忧虑。” 楚玉没想他是专为此事而来,不过他没闲情在此与秦爱岚瞎扯,便道:“秦大人若无其他事,便退下罢,朕还有他事要处理。” 秦爱岚却不打算就此离去,反而问楚玉:“不知皇上有何要事处理?” 楚玉不禁皱眉,此人管得也太多了! “朕要处理的乃是国之大事,秦大人身为监察御史,该去御史台当值了。” 秦爱岚却说:“微臣不仅是监察御史,更是皇上的伴读,有责任为皇上分忧。皇上要处理国之大事,微臣身为伴读,更该为皇上的决策做好把关工作。” 楚玉被他这话堵得一时无语,此人巧言如簧,论强词夺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恨恨地瞪着他。 秦爱岚看他脸色微赧,一双杏眼鼓得圆圆的,少了平日里冷清之气,倒多了几分活泼灵动。 这样的楚玉,倒是比板着脸时候可爱多了。 秦爱岚不禁有些想要逗逗他。不巧此时房奉贤又进来了,还带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那房奉贤带着小太监径直走到皇上跟前,对楚玉说道:“皇上,太后娘娘宫里的王公公奉太后懿旨前来。” 房奉贤言毕,那王公公便给楚玉恭敬行了一礼:“奴才王建周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楚玉脸上已恢复常色,便对那王建周道:“王公公平身罢。不知母后让你过来找朕是为何事?” 王建周忙回道:“太后娘娘说太久没见皇上了,甚是挂念。正好今日太后娘娘备了些皇上喜爱的点心,特地让奴才过来请皇上移驾宁寿宫。” 楚玉暗忖:他才去给太后请安不久,她此番托人来找自己,定是有事。 “朕正好有些馋了,便和你一起去罢。”楚玉说完,又带着几分冷傲地斜了一眼旁边的秦爱岚,“朕要去宁寿宫给太后娘娘秦安了,秦大人自便罢!” 随即,楚玉便大步出了麟德殿。那王建周偷偷往秦爱岚瞄了一眼,对上秦爱岚眼底的寒芒时,他吓得赶紧低下头,跟紧楚玉的步子。 秦爱岚看着楚玉离去的背影,在麟德殿伫立了片刻,这小皇帝心中定有事。 不过,他既不愿说,也无所谓,这小白眼狼早晚会有哭鼻子求自己的一天。 秦爱岚收起心绪,慢悠悠朝御史台走去。 一入他办公的房间,温子仁早已泡好茶等在此处。见了秦爱岚,忙高兴说道:“秦公子,你总算来了。温某在此等了你半天,差点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前来呢。” 秦爱岚道:“下朝后有点事情耽搁了,所以来得比较迟。” 温子仁待秦爱岚坐定后,便从袖口摸出两张纸和一袋钱来,对秦爱岚兴奋道:“秦公子,户帖之事,温某终于办妥了;一共花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剩下的银两都在此。” 秦爱岚将户帖拿出来看了一眼,这个时代还没有相机,户籍也只粗略描述了一些关于本人的容貌特征,还有家庭成员、祖籍、田地、房宅等记载。 温子仁办的这两个户帖中,一个所描述的外貌倒是跟自己吻合,另一个却和温子仁不是很像。 这两户帖的户名分别为秦佳俊和秦佳才,是两亲兄弟,因青江水患淹没了田庄和屋舍,而流落到京城。 这样的人设比比皆是,倒也不引人怀疑。只是温子仁取名的水平,真的令人不敢恭维。 秦爱岚将户帖和银子推还给温子仁:“真是有劳子仁兄了。你跑路辛苦,这些银子便当你的跑路费吧。至于户帖,暂时还是放在你手上。接下来我们将购置商铺,想必也要用这些东西。子仁兄家中从商,对京中的商圈定然也熟悉,不知我们这绣坊开在何处比较适合?” 第48章 四十八章 温子仁犹豫了片刻,方道:“若说铺子, 我们祖上倒有一处还闲置着, 以前是温家卖布匹的杂货店。近些年因京中不景气, 便将那家店关了。父亲曾想将那庄子卖掉, 但现在也卖不起个好价钱;母亲说我们温家也不缺这几个钱, 所以便留了下来。” 若是温子仁能将铺子之事搞定,那倒挺不错。不过,依温子仁这软弱的性格, 只怕在温家还做不了主。 果然,温子仁脸色又有些为难:“不过那铺子一直是我娘打点着,温某也不知如何才能拿到手。” 秦爱岚想了想,他们也未必非温家的铺子不可,便道:“既是你温家的家业, 你又做不了主, 我看我们还是另寻铺子吧。京城也不算小,子仁兄可知还有何处的铺子铺面开阔、位置又不错?” “有倒是有,但要花精力去寻铺子、要与铺子主人勾对,想必又会花掉不少时日。”温子仁说着,挣扎了片刻, 似下了很大决心对秦爱岚道,“不若这样罢,我此番回去劝劝我娘,看他能否将此处布庄卖给我们。” “嗯,如此最好。你估摸一下温家这处铺子需要多少钱?”秦爱岚道。 温子仁听后豪爽笑着说:“此事秦公子暂且不用担心, 你对温某诚心相待,温某又岂能处处都让秦公子来出银子?若是别家的铺子倒另说,这布庄既是温家的,银两之事便由温某来想办法罢。” 秦爱岚见他愿担下此事,倒也十分高兴,如此他也少了一笔大开支。 现在他和楚玉的钱都不多,要花钱的地方却很多;若是找秦惜松要的话,难免会引起秦惜松的注意。 “子仁兄果然够豪爽,我并未看错人。为了我们共同的铺子,我以茶代酒,敬子仁兄一杯!”秦爱岚端起桌上茶杯,对温子仁说道。 温子仁见秦爱岚如此信任他,心中也十分受用,便也端起茶杯道:“人生得一知己,实乃一大幸事!我温子仁活了三十载,没想会遇上秦公子这样的知音,上天待我不薄。” 两人相互吹捧了半日,到散值时,温子仁已经恨不得对秦爱岚掏心掏肺地好了。 * 宁寿宫内,香烟缭绕。梅子青香炉里燃着静心宁神的檀香,然而此刻的楚玉心底却一片波澜,难以宁静。 他手上还捏着宋太后为他精心准备的桂花糕,但此刻他却食不下咽。静默良久,他方将桂花糕放回盘中。 “玉儿怎么不吃了?是因这桂花糕不合胃口?”宋娇然一脸关切,全然一副慈母之姿。 楚玉回道:“母后特地为儿臣准备的桂花糕,怎会不合胃口?只是今日儿臣早膳吃了太多东西,所以没饿。” “若没饿,那也别勉强,一会儿吃来叮着了,反倒多的事都惹出来了。你素来喜欢这些糕点,吃不完的哀家会着人给你送到昭阳宫去。”宋娇然贴心地说着。 “母后的心意,玉儿心领了,这些小事不必劳母后如此费心。”楚玉道。 “虽是小事,但你整日忙于政事,无暇他顾,也没个贴心人照顾,母后岂能不费心。”宋太后说得动容。 楚玉便也不再推诿,道:“那玉儿便先谢过母后了。” 宋太后微微颔首,随后又问:“刚才母后所言之事,玉儿考虑得如何了?” 楚玉轻叹一口气:“母后欲为朕扶植势力之心,玉儿心中都清楚。只是要将人安插在六部之中,怕是难逃秦惜松的眼睛,到时候害了无辜不说,更将母后和儿臣的心思暴露给了秦惜松。秦贼的手段,母后是知晓的,儿臣倒无所谓,但若他对母后做了什么,儿臣今后如何给天下、给刚走的父皇交待?” 说着,楚玉不免又一番难过地红了眼。 楚玉一向温吞听话,宋太后也不知他这里头有几分真心。不过,她作为养母,自然还是要有慈母的样子。 于是,宋太后忙劝慰他道:“玉儿有这番孝心,母后很是欣慰,也不枉哀家这些年对你的全心栽培。若是放在以前,哀家也定然不会让皇上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但如今皇上身边有个得力助手,哀家才会萌生此意。” “得力助手?”楚玉一下便明白过来,“母后是指秦爱岚?” 宋太后频频点头道:“哀家近日听了些许传言,秦家小贼对你倒是服服帖帖。既如此,你何不借他之手趁机安插自己的亲信?此等良机,若是错失,今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楚玉垂首不语,他确实明里暗里地利用秦爱岚,但却没想过要伙同他人一起利用秦爱岚。 虽然这个“他人”是将他养大的宋太后。 宋太后此举,不仅是想为自己扶植势力,也是为她自己扶植势力。楚玉心中都清楚。 而今秦惜松独大,如果能有势力与他抗衡,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玉思忖片刻,便对宋太后道:“母后所言甚是,是朕思虑不周,差点错失良机,多谢母后提点。此事朕会多加留意!” “玉儿,你能明白母后的苦心便好。你生母宁妃命苦,生下你不久便撒手人寰,先皇托哀家抚养你,哀家这些年早将你当做自己的儿子,宠着你,护着你,不忍你看到这个世界的黑暗面。而今想来,哀家此番也不知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宋太后长叹一口气,很是怅然。 楚玉忙起身对宋太后恭敬作了一揖:“母后教养之恩,儿臣时刻不曾忘。若非母后苦心教养和庇护,儿臣只怕早就死于奸贼之手,所以还望母后莫要多想。母后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儿臣、为了我大崇的江山社稷,又怎会错?” 宋太后也从位置上站起来,伸手将楚玉扶起:“玉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跟你父皇一样。但为人君者,非是心软就能治理好国家,震慑住臣民。对像秦惜松、杨开德之流,便该不折手段;而今秦家小贼愿听命于你,便是你的优势。你让秦爱岚出面,秦惜松定不会怀疑自家儿子。更何况,秦爱岚本就是秦贼之子,对此人,你不该心软。” 楚玉心底一片骇然,他在昭阳宫的事情,宁寿宫的太后竟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然,她今日又怎会对自己说这些? 秦惜松一党确实该除去,他也的确该把握这次机会。然而,让太后安插亲信,是对的吗? 先祖明确规定后宫不得干政,太后此举,到底又有多少真心呢? 养育之恩不能忘,楚玉亦不想如此猜忌眼前这个将自己养大的女人,但她若没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又怎会对自己和秦爱岚的关系了如指掌? 楚玉虽是尊敬宋娇然,但对她暗中监视自己的行为却有些介怀。 沉思片刻,楚玉方恭顺对宋太后道:“母妃今日教诲,朕铭记于心。朕知道该如何做了。” 宋太后见他的态度虽是恭敬,却不再以“玉儿”自称,看来这个秦爱岚对他的影响远超自己预料。 不过,现在提点倒也还来得及。宋太后继而又坐回榻上:“玉儿聪慧仁厚,今后定是个明君。你既清楚了,哀家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你便退下去忙你的罢。” 楚玉拜别宋太后,朝着麟德殿去了。 * 秦爱岚散值回到昭阳宫,远远便见一人伫立在院中。依然是那棵树下,依然是那个人。 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那棵树的花期已过,枝头长出了新绿的嫩叶,亭亭如盖。 雨后的清风吹起树下之人月白色的长袍,显得遗世而独立。 秦爱岚不期然想起今天上午那场不愉快的见面,忖度了片刻,复又信步走过去,带着几分懒散的语气对那背影问道:“皇上独自在此对树叹息,莫非又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第49章 四十九章 听到这番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楚玉转过头来, 淡淡扫了秦爱岚一眼:“你怎知朕遇上的就是烦心事?” 秦爱岚风流一笑, 自信道:“因为皇上一有心事, 便喜欢独自站在这颗树下舔舐伤口。” 舔舐伤口?这种比拟楚玉并不喜欢。 “秦大人倒是观察入微, 可惜朕今日并非在这里舔舐伤口。雨后万物复苏, 空气清新,朕只是想在这里看看这些鲜活的生命。”楚玉冷清说道,那双幽冷的眸子带着几分傲然。 果真是死鸭子嘴硬!秦爱岚雅然笑道:“那皇上便慢慢欣赏这大好春光吧, 微臣辛苦了一天,要回去休息了。” 楚玉眉心微拧:“时候尚早,秦大人何不陪朕一起共赏这片美景?” 秦爱岚盈盈一笑:“微臣就不打扰皇上了!皇上近日忙得不见踪影,想必也累坏了吧?皇上也该多保重身体,早些休息。” 这只小白眼狼, 最近对他避而不见, 今天去了一趟宁寿宫便对自己如此热情,想必是太后对他说了什么! 秦爱岚心中揣测着,脸上不动声色,对楚玉说完话后,便抬脚欲直往漱玉阁去。 他果然在和自己置气!楚玉有些不悦, 伸手拦住秦爱岚:“秦大人,陪朕走走。” 秦爱岚兴致盎然地看向楚玉,虽然他伸出橄榄枝的语态依然高高在上,不过能看到他如此窘迫的一面,秦爱岚的心情还是好转不少。 “皇上想去哪里?”秦爱岚拖着长长的口气问道。 看着眼前这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 楚玉心下又莫名生出几分烦躁来,便冷声道:“拾香园,朕想去拾香园走走。” “那皇上稍等,微臣这便吩咐宫女太监随行。”秦爱岚笑言着,作势便要叫远处候着的太监。 “不必。”楚玉喝住秦爱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随即又缓了几分语气说,“朕想清静,不想让太多闲杂人打扰了兴致。” 秦爱岚似有几分为难:“可这宫中规矩不当废……” 楚玉一下便明白过来,他是在怪自己今天在麟德殿为难他!他竟当真与自己较真! 楚玉心中恼怒,便道:“罢了!朕今日没心情去了!” 说罢,便拂袖而去。 楚玉没走出几步,忽被一双温热的手拉住,他自小不曾与人亲近,更别说这样拉拉扯扯,当下便欲甩掉那大逆不道的人。 不过对方却如钳子一般撕咬他不放,弄得楚玉怒不可遏。 他愤愤地转过头,却听秦爱岚道:“正是因为没心情,所以才更该出去走走;不然皇上郁结于心,病倒了该如何是好?” 秦爱岚还紧拉着楚玉的手没放,他手上那种温热细腻的触感让楚玉没来由地感到心慌意乱。 “放手!”楚玉冷喝道。 “不放!除非皇上不再生微臣的气!”这秦家小贼耍起赖来也是非同一般。 楚玉哪里见过这种赖皮,不听从天子的命令不说,还以此来要挟自己! “你——放肆——”见秦爱岚不肯松手,楚玉便冷冷瞪向他。 可惜,他这自以为凶狠冰冷的眼神在秦爱岚看来却是另一种可爱。见秦爱岚丝毫不把自己的威怒放在眼中,楚玉很是无奈,只得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掰秦爱岚的手指。 秦爱岚看他这副纯真模样,不禁失笑,他这分明就是三岁小孩才会做的幼稚之举。 秦爱岚手上使力,拽着楚玉便朝拾香园方向走去。 楚玉优秀又怒,但他跟秦爱岚相比,在体力上还是吃亏一些,被秦爱岚紧紧握住的手终是没能挣开。 秦爱岚微微勾起唇角:“皇上,你动作这么大,一会儿引起那些宫女太监的注意多不好。” “朕便要看看被别人发现你的欺君之举后,你将会如何自处?”楚玉冷声道。 秦爱岚却轻声笑了起来:“嗯,这可不好。如果微臣是他们的话,一定装作视而不见。毕竟这事有损皇上的尊严,同时又要得罪权势如日中天的秦家公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装作眼瞎就好了。” “你——”楚玉气极后反倒冷静了几分,“你这般与朕拉拉扯扯,他们不会当面出来指责你,但定会背地里嚼耳根。如果这种话传到了秦相耳中,你说秦相会作何反应呢?” “所以啊,皇上你要听话点,被人嚼耳根多不好。走吧,你不是想散散心么?”秦爱岚对楚玉狡黠笑道。 楚玉虽是恼怒,却也拿秦爱岚没有办法,只好随秦爱岚拉着他的手。 幸而出了昭阳宫门,秦爱岚便松了手。一行宫女正托着几件新洗的衣服朝这边走来,对他们行了礼。 楚玉嘲弄地用余光瞟了秦爱岚一眼:这人也不是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般无所畏惧,至少他也会心虚! 秦爱岚对上楚玉那挑衅的眼神,无奈地浅笑起来。他本就长得极为风流俊美,这笑容为他更添了几分蕴藉,看得楚玉也不得不感叹——难怪他处处留情,他府上的夫人还如此尽心待他。 这张脸,确实很有让人为之倾倒的资格! 楚玉收回视线,径自朝前走去。秦爱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他身后。 拾香园是前朝明帝慕容玥为其皇后苏染香修建的,占地宽广开阔,园中收罗了各地的奇花异草,实乃皇宫的御花园。 因苏染香喜欢牡丹,拾香园中还有一片牡丹园,姚黄、魏紫、赵粉、香玉等应有尽有。 当年高祖灭荣王朝时,见这拾香园繁花似锦如梦如幻,再加之明帝也算是荣王朝的一代贤主,这拾香园既是贤君亲自打造,又有如此美丽动人的故事流传,高祖便也没有将此园改造。 而后诸位先贤也未曾动过拾香园的一花一草,时至今日,这拾香园更胜前朝的繁茂,一到春天,便是一片万紫千红的花海。 秦爱岚随楚玉来到拾香园,但见莺飞蝶舞、百花斗艳,清风徐来,香味扑鼻。 “原来这便是拾香园,倒是与这个名字和搭。” 楚玉淡淡瞥了他一眼,继而又看向眼前的繁花,说道:“前朝明帝一生只娶过一位皇后,他花一生精力亲自为这位皇后造下的拾香园,自是非比一般。这里一花一草一木皆有情,也正是因此,我朝诸位先贤将皇宫改造了数次,皆未曾动过这里分毫。” 秦爱岚托着下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所以,皇上带微臣来拾香园是为了告诉微臣,你对微臣的爱也丝毫不逊于明帝对他的皇后吗?” 楚玉牵了牵嘴角,他已经不知该对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人说什么。秦爱岚此人当真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不过是随口评说这拾香园而已,他却能将他们的关系与明帝苏后比拟。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明帝与苏后相知相惜,携手一生,为后人羡慕和流传。楚玉也希望能找到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共守一生,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秦爱岚! 别说性别不对,秦爱岚轻佻狂妄又风流成性,就算他是个女子,也定是个水性杨花、刁蛮任性的女子。 楚玉想及此,便轻轻笑了笑,对秦爱岚说道:“你既然知道朕对你抱有厚望,便当殚精竭虑效忠于朕。正好,朕近日想提携几名年轻才俊到六部任职,你看看安排在哪些位置比较合适。” 折腾了这么半天,话也说到这个份上,秦爱岚倒是终于明白了,这小白眼狼今日故意在院子里等他,便是又有事情需要他帮忙了! 第50章 五十章经 秦爱岚拖着长腔哦了一声,问道:“不知皇上欲栽培何人?都有哪些长处?” 楚玉微微一愣, 他倒是没有想到秦爱岚会如此干脆。但如果有一天, 他发现自己与太后合谋想置他和秦惜松于死地, 他可会后悔?可还会如现在这般与自己谈笑风生? 不过, 这些想法很快便被楚玉压下。他与秦惜松本就势不两立, 如果他不算计秦惜松,迟早一天会被秦惜松害死! 楚玉定了定神,说道:“一名是秦州的进士宋明光, 一名是凤州的通判李和武,还有一名宋明师曾在刘将军麾下做过参军。” “哦?那宋明光和宋明师可是两兄弟?”秦爱岚又问道。 这个世界的人取名很多都讲字辈,如果不是巧合,这两人定然都是宋家明字辈的人。 楚玉有些心虚,便不耐烦道:“秦大人问这些做什么?” 秦爱岚听他这么一说, 反倒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不由得笑了笑:“六部随便一个职位,可都关乎着民生社稷,且不说别的,光是选拔人才都得通过层层考核。我多问几句,是对皇上负责, 也是对天下百姓负责。” 楚玉斜眼看他:“那冯安达可有通过层层考核?” 秦爱岚不禁轻轻摇了摇头:“皇上不该拿冯安达与你想要栽培之人类比。我启用冯安达的用意,早已告知了你,皇上心中应有定数。他的用处,并不是成为皇上的心腹,也不是将来要辅佐皇上治理天下、成为你的股肱之臣!” 秦爱岚转过头, 那双风流的眸子此刻已无笑意,里面只剩灼灼的光。 “这三人既是皇上想要栽培之人,微臣自然要调查清楚。如果随便几个阿猫阿狗都能成为皇上的亲信,那皇上就不怕哪一日被这些阿猫阿狗反噬吗?” 楚玉心下咯噔了一声,他不喜秦爱岚这灼灼的眼神,却也被秦爱岚这番震慑住,清秀的眉宇皱得更深了。 秦爱岚此人看似懒散随性,没个正经,实则心如明镜,要想糊弄此人,怕是不容易。 “宋明光和宋明师确实是两兄弟,他们与李和武皆是宋太后的亲戚。”楚玉如实回道。 “那皇上信任他们吗?”秦爱岚问了之后,想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应该说,皇上可信任宋太后?” 楚玉默然不语,他深深地看了秦爱岚一眼,见秦爱岚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心中不由得一凛。 楚玉转过身,抬步往花径深处缓缓走去。 秦爱岚此话将他问住了。宋太后于他有养育之恩,他们也有共同的敌人秦惜松。按理他不该怀疑宋太后,但楚玉心中却很清楚,自己对此事十分迟疑。 宋太后有她的私心,如果她仅仅是想对付秦惜松还好说,但就怕她想通过扶植宋氏一族重掌昔日宋氏家族的权势。 在秦惜松当政之前,宋太师一党人也曾独揽大权、霸持朝纲。那时他还未出生,但这一段历史他心中是知道的。 后来秦惜松灭了宋太师一党人,那时的秦惜松其实也算兵行险招,虽然秦惜松险胜了,但宋太师一党的漏网之鱼也不少,这些年宋氏一脉归为平静。 如果不是今日宋太后向自己提及,他都不知道宋家还有如此多人活在各个地方。 外戚专权,这是历来的天家忌讳。前朝便是外戚专权导致了亡国之祸。 所以,高祖立国之初便定下了外戚不得干政这一规矩。显然现在的宋太后已经犯了这一条。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今后宋氏一族崛起,宋太后真的能安分地不问朝堂之事吗? 宋太后于他有养育之恩,这份恩情楚玉一直记在心中。如果今后宋氏变成了今日的秦氏一党,自己定会因此而束手束脚,到时候他又会陷入情义两难的境地。 楚玉不想走到那一步,但现在如果有一方力量来制衡秦惜松,那他便可趁机壮大自己。 “秦大人,我欲将这几人安置在六部之中,也有我的考量。宋太后是我的养母,我生母早逝,先皇又有沉疴在身,这些年是宋太后将我抚养成人,教我为君之道。我自小生在这皇宫之中,无父母疼,无兄弟姐妹,也无朋友,这深宫里的孤独和无聊是你很难想象的。幸得她这些年的陪伴和教导,她之于我,与亲生母妃无异。我亦敬她,重她,不欲因此而拂了她的心意。” 说到这里,楚玉长长地出了口气:“你父亲一党的人猖獗无度,又紧盯着我不放,我也有意让宋家的人与你父亲相互牵制。这样,我也可以得以从中喘口气。” 这是秦爱岚第一次听他用平和的语气以“我”自称,也是楚玉第一次对自己敞开心扉。 他养的这只小白眼狼,看来也一点都不笨嘛,知道制衡之术。 不过,他当着自己的面如此直白地说要对付秦惜松,当真对自己不舍防备么? 秦爱岚浅浅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骄矜的语气问道:“皇上如此坦白,还扬言要对付我爹,真不怕我回去告知他?” 楚玉闻言顿下步子,转过头来,一双澄净宛如秋水的眸子直直地看向秦爱岚,笃定道:“朕知道秦大人不会。” 秦爱岚就好奇了:“皇上为何如此信任微臣?皇上对养育了你十多年的宋太后都心存猜忌,微臣与你相识还不到半年,该不是皇上在诓微臣吧?” 楚玉有些不喜他老不正经的样子,便道:“你与朕本无亲无故,却愿助朕救下林大人、愿助朕筹集改造河道的银两……朕相信这样的人非是大奸大恶之辈!你若不信任朕也无妨,朕言尽于此!” 说完,楚玉又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秦爱岚看他负气疾走的样子,不禁扬起唇角,也抬步跟了上去。 花径深处便是牡丹园,园中各色牡丹争相斗艳。外围还有一圈粉色的芍药,将这个花园渲染得如火如荼,香氛四溢。 秦爱岚忽然便想起楚玉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不知当年明帝当着苏后游园时,也如他们现在这般情形。 秦爱岚突然想上前去牵楚玉的手。不过,如果他这样做了,想必会将这小白眼狼吓个半死吧! 秦爱岚压下心中的想法,往前疾走一步,与楚玉并肩而行。 楚玉不喜他靠得太近,便扫了秦爱岚一眼,然而秦爱岚却好似浑然不觉。 楚玉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只冷声问道:“朕刚才所说的事情,秦大人可考虑清楚了?” 第51章 五十一章 “什么事?”秦爱岚装傻道。 楚玉冷冷瞥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说:“将宋太后的人安排进六部之事。” 秦爱岚剑眉轻挑, 似有几分踌躇:“皇上对我如此信任, 我本不该推却;奈何此事关系着我爹, 我心中难下定论。皇上应该多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或许等哪天我想通了, 便会应下皇上这件坑爹事。” 楚玉听他怪话连篇,满口胡言,便心知他有意刁难。但现在若是再与他纠缠此事, 也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反倒助长了这人那颗狂妄自负的心。 而这些人该放置在何处,想必秦爱岚也不是一时就能定下,给他一些时日考虑倒也无妨。 此事既已说明,他也不想再与秦爱岚独处。他之所以引秦爱岚来此, 是不想让自己与秦爱岚的对话被别人偷听了去, 他不想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 现在事情已谈完,他也该回昭阳宫了。 楚玉转过身,正欲抬脚走人,不想秦爱岚又拉住了他的手腕。 楚玉还未发作,便听秦爱岚带着几分调侃道:“此处百花争妍, 春色无边,皇上都不看一眼吗?” 楚玉不喜他拉扯自己,那种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于是便道:“放手!朕回去还有要事处理。” “让自己懂得享受也是人生要事。我们才刚刚走来,这么急着离开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风景?”秦爱岚并未松手, 反而拉着他往前面一丛香玉走去。 楚玉没留神,差点被他拽倒。秦爱岚走至那丛香玉面前停下,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递给楚玉:“此花冰清玉洁、纤尘不染,与你很配,我便借花献皇上了。” “你——”楚玉本还有几分怒意,此刻却只剩哭笑不得了,“朕又不是女子,你送花给朕做什么?你这种轻浮浪荡的心思,还是留给你府上的夫人罢!” 想着秦爱岚此人眠花宿柳、年纪轻轻就妻妾成群,楚玉心中又对他深感鄙夷和不齿,便挣开被他握住的右手,随即又用左手在右手的手腕处轻轻掸了掸。 他这些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秦爱岚的火眼金睛,这小白眼狼竟然还嫌弃自己脏了他的手! 秦爱岚拿起手上的香玉闻了闻,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道:“可惜啊可惜!这花徒有其表,味道却奇臭无比,他以为他是天山雪莲,实际上也只是这万花丛中的一员而已,不就是长得稍微好看了一点点罢了,不见得与这周围的红花、紫花、黄花有什么区别。小花啊小花,你嫌弃泥土污浊,配不上你的白净,殊不知就是这污浊的泥土才让你开得如此美丽。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反而嫌弃人家,真是不懂感恩。” “你……大胆!”楚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秦爱岚分明就在指桑骂槐! “哎呀!皇上怎么又生气了?微臣哪里说错话了?还望皇上明示!”秦爱岚忙垂下头,学着朝中那些臣子对他低眉顺眼。 其实,垂首站立的秦爱岚已经忍不住唇边那抹得逞似的坏笑了。 楚玉微微合了合眼,这个混账秦爱岚不仅暗讽了他,还给他设了套。自己这么急着生气,更是着了他的道。他若是指出,秦爱岚定然不会承认他在骂自己,反倒显得自己心虚理亏。 而秦爱岚这人,最喜自己与他争辩;他巧舌如簧,自己定不是他对手,到时候又成了他的笑料! 可恨自己现在没有实权,否则早将他拿来做花肥! 半晌之后,楚玉方睁开眼,眼里已不见先前的怒焰,倒是平静了不少。 “时候不早了,朕要回宫去。”楚玉冷淡说道。 秦爱岚见他恢复了常色,倒少了几分兴致,只道:“落霞如此美丽动人,我们看会儿落日再回去吧!” 楚玉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雨后的晚霞似乎更胜往日的明艳干净,将湛蓝的远天染得一片炫灿的金红。 他很久不曾这般安静地欣赏景致了。 他生在这片宫闱中,也长在这片宫闱中,沉闷的生活让他忘了这里原来也有如此美景。 楚玉的心也跟着这片落霞明丽起来,或许正如秦爱岚所言,笑着也是过,哭着也是过,倒不如笑对人生,方能活得轻松些。 楚玉侧过头,正好对上秦爱岚那双被落霞渲染过的桃花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晚霞映照的原因,楚玉从秦爱岚的眼底已看不到他惯有的狡黠和精明,反倒满满都是……温柔。 不过,这片温柔很快又消散殆尽,那俊美的桃花眼又恢复了往常的坏笑。 这短暂的一刻温柔,让楚玉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 秦爱岚并未说一句话,只转过头看向远处的晚霞。这样美好的景致和氛围,不该被打搅。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霞光渐渐从绚烂变成暖黄,映照在秦爱岚身上,让他那张风流蕴藉的脸更显得灼灼如桃花。 楚玉忽而有些移不开眼,反倒忘了欣赏这拾香园里的落日之景。 等楚玉意识到自己看秦爱岚看得太久之时,秦爱岚已经转过头来,楚玉忙转身离开。 可他太仓促了,差点摔倒,幸而只是打了个趔趄,便被身后的秦爱岚伸手扶住。 “皇上不是三岁小孩了,走路还如此不小心,怎让微臣不担心?”秦爱岚悠悠说着,那语气中似带着几分纵容,又似带着几分调侃。 楚玉静下心神,抬眼对秦爱岚笑道:“秦大人若真担心朕,便早日做下决断,朕减少一件心事,便不会如此恍惚,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秦爱岚没想楚玉竟如此会利用时机,真是越来越狡猾了!只是再这样下去,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几人都是宋太后的亲戚,他们跟我爹和我都有深仇大恨,我帮了宋太后,捞不到好处不说,也极可能把我自己害了。宋家既然如此有本事,何不自己去找门路?现在冯氏父子风头正盛,你可让这几人去冯家问问路,或许另有收获。” 楚玉倒也明白秦爱岚的顾忌,秦家和宋家中间隔着血仇,秦爱岚不愿出手,也在常理。 不过,他让宋家的人去找冯建根又是何意? 楚玉正欲相问,又听秦爱岚道:“不是我没有提醒你,宋太后此人不简单,她对你或许有恩,但未必谈得上情。你自小无母妃,又是唯一的皇室,她抚养你,或许更多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宋家灭门,她也未受多大牵连,至今还能在我爹的眼皮下稳坐太后之位,定有她自己的手段。” “你今日念及她对你的恩,所以愿被她利用;但你这一退步,今后便有无数种忧患。你想用她来制衡我爹,倒也无可厚非,但我怕你这一步走下去,便会是养虎成患。如果你真打算这么做,我希望你今后在动宋太后之人的时候,能够做到果决无情。” 楚玉一片默然,这本就是一步险招,这点心理准备,他还是有的。 秦爱岚见楚玉并无退缩之意,只好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他接下来不仅要对他爹说谎,还要与宋太后周旋了。 第52章 五十二章 两人一起回了昭阳宫,秦爱岚将摘下的那朵香玉用一只碧色花瓶插上, 着人送去了落凰阁。 楚玉沐浴后自屏风后出来, 忽闻空气中流淌着一丝清香, 抬眼一看便见书案上放置着一只云烟碧釉, 瓶口插了一朵半开的白色牡丹。 楚玉认得, 此花恰恰就是今日秦爱岚折下的那朵香玉。 不知怎地,楚玉忽而就想起秦爱岚赠花给自己的一幕:那时的秦爱岚眼底盈笑,说此花冰清玉洁、纤尘不染, 与自己极为相配。 这分明是调戏女子的措辞! 楚玉走上前,将那香玉自碧釉中取出,冷冷笑了笑——等他今后重掌大权,他定要让秦爱岚穿花衣、带上此花,献上一舞供自己取乐! 身在漱玉阁的秦爱岚打了个喷嚏, 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心下不免感慨:这具纵欲过度的破身体实在不行,看来得多加锻炼,否则今后如何重振雄风! 这个时代没有健身房,看楚玉整天过着千秋殿、麟德殿和昭阳宫三点一线的生活,也不知这宫中是否也有校场。 不过, 晨跑这一项最基本的锻炼项目无论如何都不该落下。 这些时日楚玉早朝都不愿与自己同行,他倒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晨跑。 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连健康的体魄都没有,今后还有如此多糟心事要他忙碌,到时候累倒了就玩完了。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第二日一大早, 楚玉刚走到昭阳宫的前殿,便见甬道上正跑来一抹熟悉的人影。 这昭阳宫前的甬道直达未央宫,再往外走便是午门。崇国早些年的皇帝都喜欢在这皇宫上下功夫,所以崇国的皇宫比之前朝足足扩了一倍多。 这条甬道也是崇国皇室最引以为傲的杰作,若从这昭阳宫丈量到午门,足足有四五里长。 秦爱岚沿着甬道跑了个来回,正巧看到楚玉站在檐下的台阶顶部,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或许是运动后兴致不错的原因,秦爱岚远远便朝楚玉挥手道:“皇上早啊!要不要下来跑两圈锻炼身体?” 楚玉见他跑到自己面前的台基处停下,笑意盈盈地望向自己。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现在已跑得满头是汗,一张风流俊脸气血红润,甚是俊美生动。 他,似乎很乐在其中。 其实崇国的先祖也是从马背上夺来的天下,先贤都尚武。不过最近几代帝王或因体弱多病,或因幼年早夭,能武的就不多了。 后来,宫中的专门为皇子设立的武师也都散了,校场也鲜有人去。楚玉自小也没人叫他骑射之术,而宋太后一向不喜他舞枪弄刀,说那是粗人做的事,所以他对锻炼体魄这种事也就没什么兴致。 今日他见秦爱岚如此精神奕奕的样子,心中也有些触动,不过他脸上依然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朕没有秦大人此等好兴致!你也早些回去收拾好过来上早朝,莫要迟到了。” “微臣谨遵皇上教诲!不过皇上你正在发育,该多锻炼,这样才能长高高!”秦爱岚带着调侃味十足的语气说道。 楚玉微微拧眉,跟在他身后的房奉贤也不禁有些吃惊:秦大人真是好胆魄,竟然敢当面这般开皇上的玩笑。 不过,皇上对秦大人的态度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若是旁人,只怕皇上早就发火了。唯有这个秦大人,多次顶撞皇上,依然深得皇上宠信! 楚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朝千秋殿方向走去。 近日倒也平静,朝中没发生什么大事,大家都按部就班地工作。一晃便又到了休沐日。 这个休沐日刚好是十九,冯府大宴宾客的日子。 秦惜松与冯建根面上还是很交好的,所以也去了;那日秦爱岚已经推却了冯建根,这个休沐日便也没有回秦府,只在宫中过。 但宫中也甚是无聊,秦爱岚想起他上次救下的顾家母子,倒不如趁此机会出去探望一下。 这顾书杰既是武夫,人品也还行,好好笼络一下总是有益无害的。 秦爱岚换了身行头,正准备出发,没想一推开门便看到从院中路过的楚玉。 今日因不用上朝,楚玉也穿了一件常服,加之先帝驾薨不久,现在还在孝期,楚玉平素的衣服也多以素净为主。 他今日穿的便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唯有衣摆处绣了几朵幽兰,衬着他那白皙清俊的脸,更显冷清幽雅。 “皇上早!不知皇上今日打算怎么过?”秦爱岚带着几分慵懒的语态问道。 楚玉抬眸将秦爱岚上下打量了一遍,此人今日穿了一袭深紫色织锦长袍,腰间扎了一条同色云纹腰带;一头黑发用一根黑色丝带绑着,并未规整地束冠。 说好听了,他这打扮恣意随性;说难听点,简直就是蓬头垢面! 真不知秦惜松那么死板的一个奸贼,怎会教出如此懒散的一个儿子来。 楚玉觉得自己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并不需要对秦爱岚报备,便背起手反问他:“秦公子得了闲也不回相府看看你爹?你这身打扮是准备去何处?” 按理,像秦爱岚这种身份,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该给自己知会一声;但此人一向不识礼数又无尊无卑,所以这些规矩在他眼里便形同虚设。 秦爱岚对楚玉来说,还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楚玉也都随了他的性子。 秦爱岚见他负手而立,带着几分傲慢,便纵容地笑了笑:“宫中无趣,我正打算去城中走走。皇上可要一起?” 楚玉本不想与秦爱岚独处,但他听说秦爱岚要去宫外,便有了兴致。他想去看看百姓生活如何,想听听他的子民的心声。 但他若意欲出宫,定然会有人劝诫,出午门也会被尉迟康知道。如果是同秦爱岚一起出去,想必便没人敢阻挠了吧? 楚玉略一斟酌,便定下主意道:“听秦大人这番说起,倒也正合朕的心意。” 说罢,楚玉便又转过头对身后的小太监和宫女些道:“朕要与秦大人出宫游玩一日,你们替朕收拾一些细软,朕要带走以防不时之需。” 众人听了有些为难,倒是一旁的康丽暗中看了秦爱岚一眼,随即应下:“奴婢遵命,这便去给皇上收拾细软。” 其余太监宫女见状,便也不好说什么,主要是秦公子这人也未表示阻挠。而这种机会又能体现秦公子深得皇上信赖,他们自然也没有阻止之理。 没一会儿,康丽便折返回来,替楚玉备了一钱袋碎银、金珠子等。楚玉接过康丽手上的钱袋,转身朝昭阳宫外走去。 他身边的太监和宫女欲紧跟其后,却被秦爱岚出言阻止了:“你们便在宫中好好等着,同行的人多了,在外面太扎眼。” 一小太监忙笑问道:“秦公子,那可要小的去备乘舆?皇上万金之躯,秦公子也极为金贵,若是一会儿累坏了,小的们可就难担此责了!” 秦爱岚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小太监忙将头垂得更低,一副恭顺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怎有些眼生?”秦爱岚问。 小太监忙恭敬回道:“小的熊怡达,原在尚衣局做事。近日房公公说皇上身边有位公公染了病,便打发去别处了,叫小的过来伺候皇上。” 秦爱岚轻哦了一声,对他说道:“你做得很好,但此事不需你来担心。我与皇上若是累了,自然知道找地方休息。城中已有不少载人的马车,只需肯花银子,也不需我们走路。” 熊怡达听后,忙笑道:“有秦公子在,小的们自然放心!小的恭送皇上和秦公子!” 秦爱岚这才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阔步追上已走远的楚玉。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你竟YY秦大人穿花衣、头带花、跳广场舞……你的口味真是奇特!) 第53章 五十三章 两人行至午门,尉迟康并不在, 想必是去冯府了。守宫门的禁卫兵见了秦爱岚, 客套地招呼道:“秦大人, 您这是去冯大人府上赴宴吗?” 秦爱岚一脸和气地笑着说:“皇上今日想出宫走走, 吩咐我陪他散心。” 那名问话的禁卫听后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忙单膝跪下对楚玉行礼:“末将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其余几个禁卫也忙跪下。 楚玉冷着脸,并未让他们起来。这种沉默让在场之人皆有些胆战心惊, 那名先前开口的禁卫又双腿一起跪下,给楚玉请罪:“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皇上真龙之身,恳请皇上责罚!” 楚玉心中憋着一团怒火,但他让他生气的, 是冯建根又在趁着冯安达入朝之机大宴宾客。上次相府设宴收了几万银子和无数珍贵药材, 这次冯府不知又会敛到多少银子! 此事他竟一无所知,若不是今日随秦爱岚出宫,他更是不会知道! 然而,他又能拿眼前这些士卒如何?就算迁怒于他们身上也没用,只怕到时候将尉迟康和冯安达等人逼急了, 自己的日子更不好过…… 楚玉冷声道:“起来罢!” 言毕,楚玉便自行离开了。秦爱岚伸手将地上跪下的那名禁卫虚扶了一下:“刚才我正想提醒诸位皇上来了,没想你们先开了口。不过皇上宅心仁厚,并无怪罪你们的意思,你们也不必如此胆战心惊。” 听秦爱岚这般说, 那些跪下的禁卫这才起来,对秦爱岚道:“多谢秦大人,都怪我们太鲁莽,还望秦大人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秦爱岚笑着应了,转身追上楚玉。 “冯府今日大宴宾客,你这个贵客怎么不去?”楚玉带着几分嘲弄地瞥了一眼追上来的人。 “微臣若是去了,谁陪皇上散心?” 楚玉不喜他这种轻浮的语气,便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秦爱岚的心情不错,倒也没在乎楚玉的冷淡。见楚玉一人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头也不回,也不知他这是要去何处,便道:“皇上准备去哪里?” 楚玉虽生长在这京中,但对京城其实一点都不熟,他出宫的次数都能用手数得清。他随秦爱岚出来,也只是想看看城中的情况,便也没个确切地去处。 现在秦爱岚问起,楚玉倒意识到秦爱岚可能另有事情,便反问:“你欲去何处?” 秦爱岚笑道:“我看皇上如此急匆匆地在前面带路,还以为皇上有事情要办呢!既然皇上也没有别的事,便随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楚玉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倒是没多问便随他去了,正好他想看看秦爱岚出来所为何事。 秦爱岚带着楚玉穿过几条街,楚玉见这附近多是贫苦百姓,衣着褴褛,面黄肌瘦,心中见之不禁有些怜悯,也有些愧意。 来到青口巷的一户人家门前,秦爱岚上前扣了扣门锁。 须臾,屋内走出一老妪来,那老妪看到秦爱岚后迟疑了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忙激动道:“原来是恩公!你看老身这老眼昏花的,差点连恩公都没认出,实在是老脸都丢尽了。还让恩公在这门口吹了半天冷风,恩公快请进!” “顾大娘不必如此客气,你叫我秦公子即可。后面这位是我的同伴,楚公子。”说完,他又转而给楚玉介绍道,“这位是顾大娘。” 那顾大娘看了楚玉一眼,见楚玉长得清秀漂亮,甚是喜欢,忙请道:“两位公子快快请进!” 楚玉从来没想过秦爱岚会跟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妪有关联,而且这老妪一口一个恩公,对秦爱岚也极是尊敬和喜爱,楚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秦惜松敛财无数,从未将百姓生死放在心上,更是纵容他手下的门生贪得无厌,害得现今这个世道民不聊生。 如果秦爱岚不是秦惜松的儿子,没有因为抢占林暮雪而陷害了林向文一家这种恶劣过往,楚玉看到今天这一幕,一定也觉得秦爱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但是,秦爱岚就是秦贼最疼爱的亲儿子,抢占林家小姐,害得林大人被关入刑部大牢,受尽折磨,还差点死在狱中。 这一幕又是何其的讽刺。 似乎秦爱岚是失忆后才变化如此巨大,莫非一趟鬼门关,真的可以让一个人重头到位地彻底改变么? 楚玉十分不解…… 不过,楚玉面上还是没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和气地对顾大娘点点头,抬脚跨进这家普通的宅院。 进屋后,顾大娘又不好意思地说道:“老身家徒四壁,这烂木凳也怕是脏了两位公子的华服。” 秦爱岚道:“老人家说这些,便是将我们两人看得太世俗了。你家虽是简陋了些,却有温情,也不比那些看似富贵实则勾心斗角的人家好。” 顾大娘听他这么宽慰自己,不禁朗声笑了起来:“秦公子这话说得老身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两位公子稍等,老身这便为两位泡壶粗茶。” 说完,那顾大娘便去泡茶了。 楚玉奇怪地看了秦爱岚一眼,他得体大方,说的话又动听在理。这样的秦爱岚总给楚玉一种复杂的心绪和困扰。 正想着,一双桃花眼朝他这边斜飞过来。楚玉微微蹙眉,收回视线望向他处。 此时顾大娘已将茶泡好,给他俩人各端了一碗:“老身这里只有这等粗茶,还望两位公子莫要嫌弃。” 楚玉瞄了一眼那盛茶的粗碗,做工十分粗糙,碗沿还有细缺口,那茶也是黑乎乎的,看上去有些腌臜。 楚玉有些不敢下咽,便抬头看了秦爱岚一眼,但见秦爱岚喝了一大口,继而又对顾大娘问道:“不知大娘的病好了没?怎么不见顾少侠呢?” 顾大娘忙笑道:“老身这病好多了。上次我们花了秦公子如此多银子,秦公子虽然心地仁慈慷慨大方,但我们心中甚是过意不去。自老身的身体好了后,书杰便出去找活了,秦公子愿帮我们便是大恩了,怎好意思再欠着秦公子的银子?” 楚玉一旁听着,倒是明白了一些。只见秦爱岚又问:“不知顾少侠去做什么活?” 老妪笑着说:“书杰没什么本事,也就跟他师父学过几年拳脚,现在在京中的武馆教人习武。虽挣不了几个钱,但也聊胜于无。这些年银子不好挣,东西却比十几年前要贵不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凑足银子还给秦公子,还望秦公子莫要见怪。” 秦爱岚道:“我既赠予你们,便没想再收回。都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你们便当我是想闻闻这手上的香味吧。” “秦公子这般说,老身简直不当如何谢你才好。”老妪一脸堆笑,对秦爱岚甚是感激。 楚玉听老妪说及现在生活不易,心中很不是滋味,便问道:“老人家,刚才你说现在的物价贵,银子却不好挣,又是怎么回事?可否说细致些?” 听楚玉这般问,顾大娘不免长叹一声:“楚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知我们平民百姓的艰辛。这些年来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光是我们百姓的丁口税都翻了一倍,更别说田税、商税了。现在天灾不断,庄稼收成也不好,乡下很多人都不种地。现在京中那些铺装都关了一半,弄得现在东西又贵不说,还很不好买。” 楚玉听了心下一片悲愤,他暗自捏紧拳头,那指节处一片白皙,有些森然。 秦爱岚见状,便插话道:“等过了这几年,相信情况便会改善,老人家也不要太过忧心这些事。” 顾大娘道:“若真如此,那倒真是谢天谢地。但而今秦惜松那奸人欺负幼主,陷害忠良,还送了他的龟儿子去监视皇上。可怜皇上才十多岁,哪里是秦贼的对手,更别说改善现在这种困境了。” 说着,顾大娘也不免一番悲愤和绝望。 “……”秦爱岚无语凝噎,原来自己在民间是这种形象! 楚玉看向秦爱岚,见秦爱岚脸上有些无奈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解气。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秦家父子如此欺负他,那他们也别想逃出悠悠众口。 秦爱岚感知到楚玉挑衅的眼神,便也看向他,四目相对时,秦爱岚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大娘大可放心。据我所知,皇上虽年幼,却绝对不是任人宰割之辈,他聪明狡猾,对付秦相绝对不是问题。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不怕虎的牛犊说的就是我们英明的小皇上。秦相就算是只猛虎,也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就是我们英明神武的皇上陛下的天下了。” 他语态随性,带着几分玩笑,但在顾大娘的眼里看来,这位秦公子说话幽默,说得虽有些过于想当然,但又不是全无道理,而且他心善,逗人开心的本事也是一流。 这样的公子哥,很难让人不喜欢。 楚玉听秦爱岚看似在赞扬自己,实则带着一股暗讽的意味,听得楚玉有些牙痒痒。 更郁闷的是,眼前这位老妪还很喜欢秦爱岚! 顾大娘被他逗得大声笑了起来:“秦公子,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听你这口吻,莫不是认识少年天子?” 秦爱岚故意扫了楚玉一眼:“实不相瞒,其实我和皇上不止认识,还是推心置腹的好友。不信,你大可以问问旁边这位楚公子,他最清楚了。” 顾大娘吃了一惊,忙对楚玉问道:“楚公子,莫非你和秦公子当真都认识皇上?” 楚玉心下斟酌了片刻,忽而巧然一笑,道:“这是当然。不仅如此,秦公子同秦相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第54章 五十四章 顾大娘吃了一惊,继而又疑惑地看向秦爱岚。 秦爱岚却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一下。 楚玉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秦家小贼, 果然处变不惊! 顾大娘想了下, 不解道:“楚公子这话怎么说?秦公子姓秦, 秦惜松也姓秦, 莫非秦公子是秦惜松的亲戚?” “正是如此。”秦爱岚毫不避讳地说着,“秦相确实是我的亲戚,而且还很亲。因怕大娘对我有误会, 所以我才不得已隐瞒了我是秦相侄子的事实。如果大娘介意我是秦相侄子,那在下只好现在就离去,今后我也不会再来打搅您和顾少侠。” 顾大娘虽是震惊不已,却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忙挽留道:“秦公子这是哪里话!老身这条命都是秦公子救下的, 又怎会嫌弃秦公子?老身与秦公子虽只有两面之缘, 但也分得清是非好坏。你是你,秦惜松是秦惜松,莫说你是秦惜松的侄儿,就算你是秦惜松的亲儿子,他的罪也与你无关。” 秦爱岚得逞似的暗自瞟了楚玉一眼:小玉儿啊小玉儿, 你的修为还远远不到家! 楚玉咬咬牙:这个秦爱岚,比他的奸贼老爹还要狡猾数倍! 秦爱岚继而感激地看向顾大娘,怅然地叹了口气:“老人家有所不知,就因我是这种身份,所以这世上都没几个人看得起我, 也没人肯真心接纳我。其实我只想默默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但那些人得知我与秦相的关系之后,都对我非常唾弃,暗地里也巴不得我早点死去。” 他说得十分动容,顾大娘听后更是怜惜不已:“傻孩子,你是谁的侄子这种事,又不是你能选择的。这些人未免太不分黑白是非,秦公子如此心善,又平和近人,老身虽是老了眼睛不行,但老身的心还是透亮的。秦公子也莫要再为那些黑白不分的人伤心了。” 秦爱岚感动道:“多谢老人家的理解。但像你这样明理的人却太少了。我交付真心,未必获得真意,但就算人人都误会我,我也没关系,因为早就习以为常了。我只想做我认为对的、有意义的事情,就算对方一点都不领情,我也会继续做下去。” “这个世上像你这样以德报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老身活了这么多年,虽没什么见识,但看人还是不会错的。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好孩子,不用去理会旁人的想法。”顾大娘宽慰道。 秦爱岚一脸无奈和沮丧:“秦相在你们眼里或许十恶不赦,但他对我却很袒护,他身为我的长辈,我也无权置喙他的为人。我只想多做些善事,为他赎罪;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我希望这些该受的惩罚便由我来承担吧。” 顾大娘听后忙说:“秦公子,你不仅是个大好人,还如此孝心,实在难得。一个人的出身没法自己选择,你也切莫胡思乱想,你如此心善,上天也定然不忍惩罚你。” “大娘如此明理,又不计较我的出身,真是让秦某汗颜。”秦爱岚客气地应着,与顾大娘娓娓而谈。 楚玉看他口如悬河,不仅哄得顾大娘甚是欢喜,还把秦惜松之事轻描淡写地划过,楚玉心中十分郁结。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油腔滑调、精明狡诈又厚颜无耻之人! 他在顾大娘面前故意说得那般委屈,好似自己就是那个对他以怨报德的坏人。 两人在顾家闲坐了一个时辰,楚玉终是坐不住了,便斜了秦爱岚一眼道:“秦公子不是另有要事么?一会儿耽误了时间,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顾大娘听楚玉说得如此严重,不知是何事,心中颇感歉意:“瞧老身这一高兴就东扯西扯,耽误了两位公子的宝贵时间,不知秦公子何事如此紧急。” 秦爱岚苦笑道:“我家内人是个醋坛子,但凡我在外多留了片刻,他便要起疑。今日他嘴馋,我此番出来便是为他买桂花糕,若是他等不及了,一会儿我少不得要被责罚一番。” “哎唷!我的公子哥,没想你还是个怕老婆的!老身倒是好奇谁家姑娘如此好命,嫁了这么心善又服帖的夫婿!”顾大娘听后哈哈大笑,对秦爱岚更加欣赏了。 楚玉听他颠三倒四,一派胡言,脸上不禁青白交加——他口中这个内人分明便是影射自己! 秦爱岚见楚玉脸上已有几分薄怒,便起身道:“我真得走了,不然我家内人发起怒来,只怕跪一晚的搓衣板都解不了他心中的怒意。” 既然秦爱岚都已这么说了,顾大娘也不便挽留,只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来我这里,连口茶水都没喝着,便又要匆匆离开。不知秦公子的府邸在何处?改日老身让书杰亲自登门给秦公子致谢。” 秦爱岚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再则我家内人见不得我在外花钱,若是被他知道,我又少不得一番罪受。老人家也不必挂在心上。” 顾大娘见他不肯透露,也只好作罢,随即起身送两人出了巷口。 楚玉心中有几分怒意,便一路大步往前走,没想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云龙湖边。 秦爱岚看他怒气冲冲,便笑着走到他面前道:“皇上为何突然如此生气?” 楚玉转过身,狠狠瞪了秦爱岚一眼,他为何会生气,此人只怕最清楚不过。 “秦大人好口才,三番五次夹枪带棒地讽刺朕,当真以为朕是傻子?” 秦爱岚见他动了真怒,便也不再含糊,反说道:“微臣本来只是想为皇上引荐人才,皇上倒好,一来便差点泄露我的真实身份。若只是暴露身份,我倒也无所谓,若是让顾家母子当真介意我与我爹的关系,他们心中又该是何等折磨?” “再则,你与我同路,你又如何撇清和我爹之间的关系?只怕到时候人们会以为你这个当天子的不作为,才害得这个世道如此混乱不堪?” 秦爱岚的话说得有些重,楚玉心中又怒又羞,但秦爱岚所言又何尝不是这个理:正是自己的无能,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奸佞贪赃枉法,头会箕敛,致使现在民不聊生…… 楚玉沉默了良久,终是平下心来,冷冷斜看向秦爱岚:“所以,你便对朕反唇相讥?” 秦爱岚微微欠了欠身,拱手道:“微臣知错!恳请皇上降罪!” 本来这个动作是臣子对皇上最基本的礼仪。 但不知为何,由眼前这人做出来,却是分外诡谲,楚玉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或许是眼前这人本来就没有存着那种敬畏之心吧! 楚玉拧眉,闹得如此不愉快,也确实是他任性在先;而秦爱岚此人聪明能干,可堪大才,也确实不宜在这种时候与他计较。 楚玉便负手道:“平身罢!这里是宫外,你不必对朕如此行礼!你刚才所言此行是为朕举荐人才,不知你此番要举荐者又是何人?” 秦爱岚直起身子,正要回答,忽见远处走来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走着,没想抬头与秦爱岚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脚下的步子便顿了一下。 秦爱岚淡淡看了来人一眼,视线在他手上那只鱼上停了片刻,继而笑着说:“杨大人幸会!我正说今日午膳去何处,没想你就提了这么肥一条鱼来。” 杨洪庆眉梢微微一动,笑回道:“秦大人怕是要失望了,这鱼是买给我府上的猫吃的,想必秦大人不会跟猫抢鱼吃吧?” 第55章 五十五章 秦爱岚不禁笑了笑:“杨大人家的猫吃得可真好,能吃下这么肥一条鱼, 想必是只大猫。” 他还故意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腔调, 杨洪庆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了一下。 秦爱岚见之, 却笑得颇有几分心领神会的意味。 此时, 一直背对杨洪庆的楚玉转过身来, 杨洪庆压根没想到与秦爱岚在此聊天的人竟会是皇上,当下便震惊不已。 好在他反应及时,忙低下头正要行礼, 不想手上还提着鱼儿。他这一抬手,那条垂死的鱼竟跳了一下,差点拍打在他脸上,弄得他十分狼狈。 秦爱岚含笑看着这一幕,楚玉见状忙虚扶杨洪庆一手:“这里不是皇宫, 杨大人不必多礼。” 杨洪庆这才忙说道:“是下官失礼了!没想皇上和……秦大人出现在这里,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皇上来。” “不知者无罪!”楚玉说着,又淡淡看了他一眼,“杨大人这是欲回府?” 楚玉虽对朝中百官的宅邸知道得不多,但杨洪庆的居所恰巧他是他知道不多中的一个。杨家住在城西, 他这去往之处却是东边,方向都反了。 杨洪庆一时不知当如何回答:若说回府,他这又是在欺君;若如实说去找李牧斐,那岂不正好当着秦爱岚打脸自己? 正犹豫之际,忽听不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杨大人, 原来您在这里,李大人都在家中等了您半天了,您这鱼还没送过去,他都急得叫小的过来接您了!” 秦爱岚意味深长地说道:“哟,何时李大人成了杨大人家养的猫了?” 杨洪庆老脸忽地一红,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不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遮住他这张老脸。 楚玉也没想事情会如此巧,侧头便见一小厮疾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小厮到他们跟前后又看了秦爱岚和楚玉一眼,问杨洪庆道:“这两位公子也是杨大人的朋友?” 秦爱岚抢先回道:“这位小哥有礼了!在下和这位楚公子皆是杨大人的朋友,今日正巧在此遇上杨大人,便和他在此多寒暄了几句。” 那小厮倒很热情,见秦爱岚和楚玉长得好看,又跟杨洪庆一起,便相邀道:“既然都是朋友,便一起去我家大人府上喝两杯吧!正好今天是我们大人的生辰,人多热闹,我们大人也开心。” 杨洪庆一个劲儿地给那小厮递眼色,那小厮却一直看着秦爱岚和楚玉,倒没注意到杨洪庆的不对之处。 不得已,杨洪庆只好干笑两声说:“李小四,你家大人今天肯定没有备那么多饭菜,一会儿怠慢了贵客,折了你家大人的面子,小心你家大人抽了你的皮!” 那名叫李小四的小厮有几分愣头愣脑,没听出杨洪庆的画外音,反笑着回他:“杨大人就爱拿小的打趣!我家大人虽然清贫,稀饭还是有的,要是两位公子不嫌弃的话,便一起走吧!” 秦爱岚这下倒也不急着应话,这种机会自然该由楚玉发言,才能堵住那杨洪庆的嘴。 只听楚玉道:“既是李大人的生辰,我们便一同去为他道贺罢!” 果然,那杨洪庆虽是十分无奈,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主人家也不是他,他若再为李牧斐谢客,反倒显得太逾矩。 李小四热情地笑道:“那便都一起罢!我家大人还等着杨大人的鱼呢!” 说罢,李小四便领着几人朝李家走去,边走还边问:“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小的叫李小四,是李大人的家仆。” 秦爱岚主动回道:“我姓秦,你便叫我秦公子即可,旁边这位是楚公子。” “原来是楚公子和秦公子,刚才听两位公子与杨大人的谈话,似乎也我家大人也很熟。小的看两位公子虽是年少,但谈吐很不俗,莫非也是我家大人的同僚?”李小四这小仆倒是很有胆量和见识,倒非一般的家仆能比。 杨洪庆暗中看了一眼楚玉,对李小四正色道:“带好你的路,话这么多,小心一会儿你家老爷割了你的舌根子。” 李小四却不以为然:“我家老爷向来心善,对小的也是极好,怎会割了我的舌根?倒是杨大人今天火气特别大,莫非是在哪里受了气?” 杨洪庆愣了一下,继而道:“小子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秦爱岚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不禁勾唇笑了起来,没想李牧斐的家仆如此有趣,还有胆量跟杨洪庆直言。不过,倒也说明李、杨两人关系很不错。 楚玉这一路倒也没说什么,只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京中的景况较之几年前又萧条了不少,而这种时候朝中那些权臣却还跑去冯府赴宴,不知又要吃掉多少银子。 此去不远便是李家,几人没走一会儿就到了。 李牧斐虽然官居正三品,但他却不像其他官员一般有府邸,住的也只是普通的二进式民宅。 刚过过了隔墙,李小四就大喇喇地喊道:“老爷,鱼来了!” 杨洪庆听得微微皱眉,他与李牧斐相交十多年了,认识李小四也有五六年,从来没有觉得这小厮如此不靠谱过,唯有这次。 相比杨洪庆的心有郁结,秦爱岚却甚是喜欢李小四的个性,便故意对杨洪庆说道:“李大人特立独行,没想他的家仆也如此与众不同。” 杨洪庆干笑着敷衍地嗯了一声,继而又暗中观察了楚玉一眼,见楚玉一脸淡然,并无理会秦爱岚的打算,他便也没再说什么。 楚玉进门后便顿下脚步,将李家的院落粗略打量一番。李牧斐是寒门出身,当年以殿试第一出仕,深得先皇喜爱。 李牧斐执掌礼部已有几年了,礼部虽不及户部、吏部这些部门权势大,但其管理礼学,负责科考,若想捞油水,还是可以捞到不少。 李家的院子不大,后院的墙角种着一株梅树,院中还有一张圆石打造的石桌,离石桌不远是一块浑大的磨刀石,旁边立了一只大木桶。 “还劳烦杨大人先将楚公子和秦公子带至客堂,我家大人肯定还在为老夫人熬药,小的这就去请我家大人出来陪各位。”李小四对杨洪庆道,他的性子倒是十分坦率随性。 但这种随性在天子面前未免就显得无礼了些,好在楚玉并不介意。念在他不晓得眼前人身份的面上,杨洪庆便也没有再指责他,只道:“那你叫你家老爷快点出来,免得贵客等久了。” 楚玉却道:“无妨,朕……我正好可以参观一下李大人的院子。” “多谢楚公子体谅!”说罢,李小四提着鱼便往东边的庖厨走去。 随即,只听里面一人道:“都没打整干净,提进来作甚,还不快去杀整干净再来。” “好嘞!老爷,小的在路上还碰上了杨大人的两位朋友,便将他们一并请来了。正好老爷你今日生辰,人多热闹些,你先出去陪客人吧。” 李小四提着鱼拿着一把刀便走了出来去了磨刀石边,还冲院子里几人率性地笑了笑。 庖厨内又传来话:“秀梅,这里就交给你了。药已熬得差不多了,一会儿着小红给娘送过去!” 话音刚落,柴房走出一人来,此人身材清癯,留着半长不短的山羊胡,一双眼睛睿智有神。 见到秦爱岚和楚玉后,他明显一怔,随即忙阔步朝楚玉走来,恭敬地作礼道:“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第56章 五十六章 正在杀鱼的李小四已吓傻在一旁,手上的刀哐当一声落在圆石上。这才将他惊醒, 忙也跟着跪下, 伏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难怪今天的杨大人如此反常, 都怪他一时大意, 竟没细想, 李小四心中万分忐忑。 楚玉将李牧斐扶起:“李爱卿不必如此多礼。朕今日在路上偶遇杨大人和你的家仆,才知今日竟是你的生辰,所以想过来陪李爱卿喝一杯。” 李牧斐垂着眼, 心想楚玉怎会突然出宫?而且还没有侍从和太监尾随。 不过一看他身边站着的秦爱岚,李牧斐似乎又能理解了。 李牧斐谦虚说道:“臣何其有幸,能有皇上给臣庆生。只是臣不知皇上驾到,没有来得及准备好酒好菜,只怕怠慢了圣上, 还望皇上莫要怪罪才是。” “何为好酒何为好菜?”楚玉轻声笑了一下, 随即又自问自答,“在朕心中,能与李爱卿、杨爱卿共饮的酒便是美酒,能与你们共品的菜便是佳肴。” 楚玉将四周环顾一圈,又说道:“朕今日来此, 方知李爱卿竟如此清廉节俭,实在难能可贵。李爱卿也不必为朕另备什么,只需将杨大人的鱼烹好就行。” 李牧斐见楚玉这般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只要皇上不嫌弃臣这里的粗茶淡饭就好。” 说完, 李牧斐又抬头看了一眼楚玉身旁站着的秦爱岚,淡淡地客套了一句:“原来秦大人也在。” 秦爱岚对他俊雅一笑:“下官早听杨大人谈起李大人家中埋着十多年的好酒,羡慕不已,没想今日还能偶遇杨大人,自是要舔着脸皮随他来一饱口福。不知李大人是否欢迎?” 李牧斐微微一愣,朝杨洪庆看了一眼,杨洪庆则看向他处装傻。他压根没想自己不过随口敷衍秦爱岚几句,这秦爱岚竟记得如此清楚。 都过了这么久,若不是秦爱岚此刻提及,只怕他都忘了自己说过这些话。 但秦爱岚已这般说了,李牧斐自是也不好意思怠慢,便朗声笑道:“秦大人能来老夫府上,老夫哪有胆子不欢迎?不过,只怕秦大人要失望了,毕竟老夫家中再好的酒,与相府的酒比起来,也是云泥之别。” 这李牧斐话中有话。 此人看似对自己和气,但这份和气是建立在“不敢”之上,而非真心诚意地接纳。不过,他跟杨洪庆两人在朝中看似都持中立态度,实则对秦惜松的所作所为并不满。 只是这两人都未明着跟秦惜松作对,所以秦惜松便也没有动他们。 大约这也是这两只老狐狸的聪明之处! 秦爱岚心中清明,黑眸微微流转:“可再珍贵的酒,没有找到知音共饮,也不过是苦酒而已。在下看来,这饮酒之趣不在酒,更在于高山流水。” 要装格调,他也是可以的。 李牧斐愣住,但见眼前之人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那双俊美的桃花眼初看只觉风流轻佻,再细看时却又给人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深。 他未曾跟秦爱岚正面交锋,今日一见,倒是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果然不愧为能救出林向文、并让朝中百官吐出银两之人! 盯着秦爱岚看了片刻,李牧斐忽而爽朗地笑将起来:“秦大人说得极妙,老夫也不得不服了!” 楚玉心中也颇为意外,没想这秦爱岚竟然还能让李牧斐也服气!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的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止冯建根之流他能哄住,李牧斐之辈也对他另眼有加。 但毫无疑问,刚才那句“饮酒之趣不在酒,在于高山流水”确实让人耳目一新,且意趣高远。 说完,李牧斐又对楚玉等人道:“皇上、杨兄、秦大人,我们也别光顾着在此站着了,请入客堂坐下再说罢!” 楚玉微微颔首,迈步朝正北的客堂走去,秦爱岚紧随其后。杨洪庆和李牧斐四目相交,各自领会了一番,也跟着走了过去。 院中便只剩下一个李小四在磨刀石旁怔愣着,等众人入了客堂,他才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打整那条草鱼。 李牧斐请楚玉上座,随即又给楚玉等人端茶倒水,杨洪庆见状忙过去帮着打下手。 楚玉心下感触颇深,李牧斐在朝中好歹是个三品官员,没想家里如此清贫不说,连使粗的下人都没两个。 李牧斐似乎也很不好意思,一边递茶一边解释道:“臣喜欢清静,家中只有一小仆和一婢女,婢女要忙着照顾臣的娘,所以一时走不开。还望皇上莫要见怪。” 楚玉道:“李爱卿一片忠孝之心,朕怎会见怪?你如此节俭,却为青州百姓捐了一千多银子,让朕深感惭愧。不知老夫人身体如何?” 李牧斐道:“还是老样子,娘她岁数大了,身体有些虚,腿脚也不方便,差不多都在床上躺着,不然都出来陪皇上唠嗑两句。” “老夫人身体要紧,便让她安静休养罢。朕宫中还有些滋补药材,明日下朝后你到麟德殿来,带些回来熬给老夫人补补身子。”楚玉想起上次秦爱岚带给他的药材还剩了一些,便对李牧斐说道。 李牧斐忙起身对楚玉拱手道:“臣何德何能,竟能让皇上如此厚待,臣受之有愧!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李爱卿不必如此客气,你如此节俭却能慷慨捐出一千多银子,朕不过是赏你一些药材,怎算得上厚待?可恨现在奸佞当道,中饱私囊,让国库亏空,朕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赏赐给李爱卿和杨爱卿,是朕有愧才对。” 杨洪庆听楚玉这般说,也忙起身和李牧斐并立,拱手道:“皇上英明神武,仁德爱民,臣等追随皇上非是贪财图利,能得皇上如此信任,便是臣等的最大殊荣,还望皇上莫要自责。” 秦爱岚安静地坐在一旁饮着茶,见着这一幕君臣相互诉衷情的场景,心下暗暗叫苦。他在这里仿佛就成了一个异类! 他现在的身份尴尬,得在这些人面前刷刷好感度,今后才能黑白两派都混得走。 暗自斟酌了一番后,秦爱岚道:“若是让李大人明日抱着些药材去礼部当值只怕不太合适。不若这样吧,正好我下个休沐日也会出宫,便由我将药材给李大人亲自送来。皇上以为如何?” 楚玉寻思一想,如果自己在麟德殿赏赐东西给李牧斐,只怕传出去李牧斐容易被人针对,到时候害了他就不好了。 刚才李大人推却自己这番好意,怕是也有这些担忧,倒是自己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层。 楚玉看了一眼秦爱岚:“秦大人言之有理,是朕考虑不够周全,既然秦大人下个休沐日要出宫,便由你给李大人送来罢。” 见楚玉心意已决,李牧斐再推诿反倒显得不识好歹,便忙跪地给楚玉谢了恩。 楚玉将他请起,又让李牧斐和杨洪庆各自坐回了位置上。 几人正说着,客堂门口偷偷探出一只圆圆的脑袋来;秦爱岚正在四处打量,恰好将门边那小孩逮了个正着。 但见那小孩绾着一对可爱俏皮的双髻,齐齐的流海下扑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眼底有几分好奇和纯真。 秦爱岚看她那躲在门后歪着头的样子甚是好笑,便对她勾了勾唇,轻轻笑了起来。 那小孩似乎没料到秦爱岚会对她笑,而且还笑得那么好看,那小孩一时间竟愣住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倏尔又涨得通红。 楚玉看秦爱岚笑得有些奇怪,便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到一个小女孩在门口偷看秦爱岚。 楚玉拧着眉心,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怒意,这个风流贪色的秦爱岚,竟连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李牧斐正和杨洪庆闲扯着,忽见楚玉脸色不对,便也朝门口看去。 那李牧斐以为是自家小女偷听惹恼了楚玉,便对门口那支出来的脑袋瓜子喝道:“不好生在闺房待着,跑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第57章 五十七章 那小女孩被当面一通训斥,委屈得直流泪, 转身一溜烟跑了。 秦爱岚见状忙打圆场:“李大人何必如此严厉, 小姑娘可爱俏皮些也无伤大雅。” 话是没错, 但楚玉听起来却变了味, 以为他看上了李牧斐的女儿, 而秦爱岚此番好意也就显得别有用心了。 杨洪庆极少见李牧斐这么凶,也劝道:“李兄莫动怒,既然小月丫头好奇, 便让她过来给皇上行个礼不就成了。” 李牧斐膝下无儿,而立之年方得一女,一向疼爱有加,也极少如今日这般吼过她;刚才见她委屈跑开,他心下也有些后悔。 只是楚玉似有些不悦, 再加之李小月也快到及笄之龄, 这样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所以,他才一时口不择言,说重了些。 崇国民风开放,倒没苛求女子遵从女德,但偷看陌生男子这种事终究显得姑娘家不矜持, 更何况被偷看的这名男子是当朝天子! 李牧斐怕楚玉对李小月偷看之举不满,便又暗中朝楚玉看了一眼。 楚玉此刻脸色如常,见李牧斐在揣度自己的意思,只好开口道:“那李大人便将令爱带过来罢。李大人才华横溢,想必令爱也不差。” “皇上谬赞了。小女无礼, 还望皇上莫要怪罪。”说罢,李牧斐便出去寻李小月。 屋内便只剩杨洪庆、秦爱岚和楚玉三人。杨洪庆暗中看向楚玉,却见楚玉的视线停留在秦爱岚身上,脸上的神情似乎不太高兴。 而秦爱岚则微垂着眼,嘴角噙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洪庆没来由地觉得氛围很微妙,竟让他感到如坐针毡。 秦爱岚正考虑事情,不想一抬眼便与楚玉那道冷冷的视线碰个正着。秦爱岚仔细想了想,他入李家后话都没说几句,没理由惹恼这个敏感的小皇帝吧? 那他这苦大深仇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秦爱岚还没想透彻,李牧斐便带着李小月折回来了。 李小月年龄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圆圆的大眼,苹果脸,长得也算清秀可爱。 或许是被李牧斐训斥过的原因,她一进门便低着头,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跟先前躲在门后一脸俏皮活泼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李牧斐带着她走到楚玉面前几步远停下,欠了欠身子道:“皇上,小女已带到,她刚才触犯龙颜,请皇上责罚!” 对楚玉说完,李牧斐又对李小月道:“还不快给皇上请罪!” 李小月忙恭敬跪下,带着几分怯意道:“民女李小月见过皇上!刚才民女无意冒犯,请皇上恕罪!” 楚玉倒不是生她的气,便说:“小月姑娘不必如此多礼,朕并无怪罪你之意,你先起来吧!” 李小月这才谢过楚玉,乖巧地站到李牧斐的位置后面。 杨洪庆朗声笑着说:“老夫看着小月长大,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安静。” 李小月听罢将头埋得更低了,李牧斐一板一眼道:“这丫头就是被宠坏了,不识礼数,不懂规矩,让诸位见笑了。” 秦爱岚雅然一笑:“我倒觉得是李大人盼女成凤心切,小月姑娘不仅活泼可爱,又乖巧恭顺,能有这样的女儿,李大人该欣慰才是。更何况都说儿子当贱养,女儿当娇养,李大人多纵容些也是应当的。” 楚玉一听秦爱岚开口谈李小月之事,心中就莫名来火,便似笑非笑地问秦爱岚:“秦大人这说法倒是新奇,就是不知秦相对秦大人是贱养还是娇养?” 气氛一下就变得尴尬起来,杨洪庆和李牧斐都没出面说话的意思,倒是站在李牧斐旁边的李小月暗中瞅了秦爱岚一眼,眼底难掩震惊。 只怕她怎么也没想到先前对她笑得那么好看的人竟是秦相之子——全京城臭名昭著的秦爱岚! 只见秦爱岚神态自若,坦然笑答道:“家父怜我自小无母,故而对我格外疼惜,未曾贱养过。所以年少时糊涂不懂事,犯下很多错,幸得在鬼门关走一趟,醒悟过来,我也自知以前犯下的罪愆太多,不求能一一弥补,唯愿在余生时光不再重蹈覆辙。” 他说得虽是轻描淡写,却能让人感到诚意十足。 楚玉忽然觉得自己问得有些愚蠢了。 秦爱岚说完之后,屋内又是一片静默,这种氛围十分尴尬。李牧斐身为主人,也不好再沉默下去,便笑道:“秦大人能这番想,真是可喜可贺。今后有你辅佐皇上,定能将那些奸佞小人绳之以法。” 李牧斐这只老狐狸,倒是十分会说话。既默认了他以前是个混蛋,又不忘提醒自己要帮助楚玉对付朝中乱党,只差没点名道姓地说那个奸佞头子便是他的老爹秦惜松了! “在下年少轻狂,又初入朝堂,诸多事情诸多礼仪皆不懂,怕是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说着,秦爱岚便朝楚玉看去,楚玉却在接触到秦爱岚视线之刻便转而看向他处。 秦爱岚倒不以为意,杨、李两人却心领神会,但也只装傻。 只听秦爱岚又道:“杨大人和李大人为官多年,见识、经验皆比我丰富,若由你们来辅佐皇上,怕是比备受争议的秦某强。皇上如有两位大人相助,定将如虎添翼,把江山社稷治理得井井有条,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相信不日之后我崇国便会强盛富庶,再无贪吏奸佞。” 此言一出,楚玉心下忽然有些慌乱起来:秦爱岚这番话到底是何意?难不成他真生气了?不欲再助自己?莫非自己今日太过针对他,让他心生警觉,改变了主意? 也对,此处乃李家,杨洪庆和李牧斐皆是向着自己,秦爱岚在此俨然成了异类,他会多想也无可厚非,看来自己不宜将这种厌恶表现得太过。 不过秦爱岚既说到此处,那也正好可以顺着他的话将杨、李两人拉拢! 斟酌一番后,楚玉便对秦爱岚道:“秦大人陪伴朕这些时日,为朕分担了不少忧愁,亦教会朕许多道理。秦大人于朕,如师如友,秦大人无需妄自菲薄。” 楚玉的突然示好倒让秦爱岚颇有几分诧异,只见他说完又转而看向杨、李两人:“不过秦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杨爱卿和李爱卿皆是忠君爱国的有识之士,而今世道萧条,民不聊生,朕身边正缺像两位大人这样的人才,不知杨爱卿和李爱卿可愿成为朕的左膀右臂?” 楚玉话已说至此处,李牧斐和杨洪庆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忙起身对楚玉作礼。 杨洪庆先朗声道:“臣等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倚重!况且皇上是君,吾等是臣,效忠君主本就是臣等该为之事。皇上若有事需臣等效力,直接吩咐即可。” 楚玉起身,一步步走向杨、李两人,在他们跟前方伫足。 杨洪庆和李牧斐垂着头,虽只看得到楚玉那双银色的腾云软靴,却让他们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站在他们跟前的皇上,犹如潜龙出渊,渐渐浮现出真龙天子的威严。 杨、李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头上传来一道凛然的声音:“朕想要的不仅是能为朕处理政事的臣子,更是能为朕的忠心不二、肝脑涂地的死士,不知两位大人可与朕生死与共?” 杨、李两人听后皆是一震,李牧斐率先掀袍跪下;而一旁低眉顺眼的李小月见她父亲跪下,也忙跟着跪在一旁。 只听李牧斐郑重回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老臣李牧斐,此生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杨洪庆见李牧斐表了态,也只得跟着跪下:“臣也愿誓死追随皇上!” 独独秦爱岚犹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君臣互托生死的感人戏码。 他亲手调教出来的这个徒弟果然聪明优秀,不仅知进退,还懂得何时该表现自己。 他这徒弟如此优秀,让他这个师父都有些想打退堂鼓。 楚玉平日里看上去温和纯良,又因长年在秦惜松的阴影下,总给人一种沉郁可欺的幻象。 然而,今日的楚玉便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意识到可能惹恼自己后,便绝口不再提朝中乱党之事,反而在杨、李两人面前肯定自己与他关系匪浅,让此两人放下戒心;另一面,他又对杨、李两人恩威并施,让他们对他表下誓死相随的忠诚。 看来是自己一直小瞧了他这位看似无害的小徒弟! 第58章 五十八章 楚玉忙将杨、李两人扶起,很是感动道:“能得两位大人一片赤诚之心, 朕甚是感激!若他日朕能重掌大权, 朕的三师之位定有两位大人的一席之地!” 杨、李两人现在哪里敢奢求这些, 能否安然活到那一天都不可知, 更别提三师之位了。 杨洪庆便忙回道:“臣无功无德, 不敢高居此位!臣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此生便足矣。” 正说着,李小四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见楚玉正与杨、李两人说话,便垂首站在一旁;待他们说完,方小心地上前对李牧斐说道:“老爷,饭菜好了!” 李牧斐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便对楚玉道:“皇上, 我们边吃边聊罢!” 楚玉一早便和秦爱岚出来, 他们这个上午走了大半天路,也确实有些饿了,便点点头。 李牧斐见今日天气好,不冷不热,外头的空气也清新, 便让李小四将饭菜摆到院子里,又对他道:“去将老夫埋在梅树下的女儿红挖出来,老夫今日要与贵客不醉不归!” 杨洪庆闻言不禁朗声笑道:“我与李兄相交多年,恳求了无数次都没能尝过一口,李兄今日终于舍得将你的女儿红拿出来了?你不是说要等到小月丫头出嫁再挖出来吗?” “爹, 世伯又取笑女儿!”李小月听后脸色倏地一红,娇嗔地对李牧斐埋怨着,头埋得更低了。 李牧斐只好笑道:“杨兄便别打趣她了!更何况小月还小,老夫再埋一坛也来得及。老夫家中并无什么好酒足以拿来招待皇上,唯有这坛埋了十三年的女儿红勉强拿得出手。” “那今后小月丫头出嫁没酒喝怎么办?不如李兄先给皇上讨一坛好酒起来。”杨洪庆玩笑道。 李牧斐连连摆手:“杨兄这是要折煞老夫啊!老臣可没这个脸皮给皇上讨酒。” 楚玉倒是十分爽快:“李大人不必自谦,若他日小月姑娘出嫁,酒便由朕包下!” 听他们这般拿自己当笑谈,李小月已经害羞地抬不起头,娇嗔地跺了跺脚,红着脸跑走了。惹得屋内几人都忍俊不禁,杨洪庆笑得最为欢快,还不忘打趣李牧斐:“李大人这番可就赚回来了。” 能得楚玉这番承诺,李牧斐也很是高兴,便对楚玉道:“那老臣便在此先谢过皇上,还请皇上移步,家仆已将菜上齐。” 楚玉便抬步朝院子走去,眼角似有若无地瞥了秦爱岚一眼,从秦爱岚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楚玉也看不透他的想法,只好暂且不理他。 秦爱岚跟在他们身后,暗自忖度着,楚玉现在十五六岁,李小月看上去稍微小些,再过两年,这两人在年龄上倒是颇为般配。如果李牧斐真成楚玉的重臣,那李小月多半便是楚玉的妃子。 杨洪庆让李牧斐给楚玉讨酒,只怕才是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多活一世,在这些事上还是看得比较清的,前世他的婚约便是类似的套路。 楚玉身份尊贵,要迎娶的妃子自然也得配得上他的身份,只怕到时候不管楚玉和李小月是否有意,这门婚事都是板上钉钉。 秦爱岚走在最后,正想着,总觉周围又道视线追随自己。等他抬眼往周围一扫时,不巧便发现李小月正躲在东厢房的窗后偷瞄自己。 这倒是让秦爱岚颇感诧异。 不过,李小月见他察觉了,便又忙躲回屋内,不再现身。秦爱岚有些迟疑了,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 她既知自己的身份,应当纯属好奇。 秦爱岚装作没看见,走到饭桌前坐下。 李家确实寒碜,除了杨洪庆带来的鱼,其余几乎皆是清一色素菜,跟他平时在相府吃的完全不能比。 李牧斐请楚玉上坐,随即又指了指楚玉右边的空位对秦爱岚客气着:“秦大人与皇上形影不离,便请坐这里罢。” 秦爱岚懒得跟他们假惺惺地客套,而挨着楚玉也正合他意,便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继而李牧斐也挨着楚玉左边坐下,杨洪庆坐到楚玉对面。 坐定后,李牧斐又客气道:“臣这里只有这些粗茶淡饭,还望皇上和秦大人、杨兄不要嫌弃才是。” “而今百姓生活困苦,能有饭吃都不错,朕怎能嫌弃?反倒是李大人这般节俭,让朕深感惭愧。”楚玉颇有几分感慨。 杨洪庆也爽快说道:“老夫与李兄相识一场,何曾嫌弃过李兄家的清俭?倒是秦大人一向养尊处优,这些菜怕是不能下咽?” 秦爱岚就郁闷了:敢情今儿这场宴会便是专门针对他的批斗大会? 秦爱岚带着几分嘲弄地笑了笑,泰然自若地说:“在下自鬼门关出来后,喝了几个月的清粥,连油星子都未曾尝过一口。而今李大人这里有鱼有菜还有酒,在下又岂会食不下咽?” 秦爱岚笑吟吟地看着杨洪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要想国富民强,单单靠节衣缩食,只怕效果微乎其微。若整个国家的生产力只有如此,即使全民都吃素,也依然是个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弱国。” 反正他在这里横竖都不对,那索性也不必退让了。 果然,杨洪庆脸色有些难堪,李牧斐倒稍微沉得住气一些,但这静寂的氛围实在让人不好受。 楚玉一向习惯了秦爱岚的直来直往,加之秦爱岚虽性情恶劣但确实助他良多,所以对他带着讪笑的态度破能容忍。 但,他今日当着李牧斐和杨洪庆也这般说话,气氛就尴尬起来。 楚玉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杨洪庆抢先了去:“相府富可敌国,自是不需要节衣缩食也能顿顿山珍海味!” “若杨大人羡慕,你不也一样可以?”秦爱岚乜着眼看他道。 杨洪庆气得不轻:“你说什么呢?老夫家徒四壁,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了,皇上还在这里呢,你便要在这里污蔑老夫!” “那在下还与皇上讨论富国之计,皇上都未曾说什么,杨大人却夹枪带棒地弯酸在下,又是何意?”秦爱岚道。 李牧斐忙打圆场:“杨兄、秦大人,你们便别起争执了,既然秦大人在为皇上出谋划策,那不妨先听听秦大人如何说?” 杨洪庆听罢,倒也冷静了几分:“那便请秦大人先说说你的强国之策罢!” 他的语态有些傲慢,秦爱岚倒也不在意,只侃侃谈道:“在下看来,现今的百姓连饭菜都吃不上,便不存在浪费一说。而我们最该做的事,是想想该如何开源,而不是节流!” “那依秦大人所言,要如何开源呢?”楚玉问道。 “而今农民不愿种地,商贾不愿经商,皆因赋税过重引起。既如此,便当先从减税开始,这样才能调动底层劳动者的积极性,多产出,便是开源。”秦爱岚道。 杨洪庆却直摇头:“说得倒是简单,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要减税,只怕户部第一个不答应。” “万事都有得失,杨大人如此侠义衷肠,便当第一个提出此事,与他们抗争到底。也许另有收获也未可知。”秦爱岚悠悠然笑着。 杨洪庆倒是听出些意味来了,这秦家小贼是在报复自己刚才对他的挑衅! 不过他杨洪庆也不是吃素的,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户部的夏侯大人是秦相的得意门生,想必这种事由秦大人亲口提出,比老夫这等外人提出要好。” 第59章 五十九章 “此乃公事,在下区区一芝麻小官, 说话没分量, 还是杨大人和李大人提出来更引人注目。更何况, 下官若是逾矩了, 到时候少不得又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说秦某太把自己当回事。”秦爱岚笑吟吟地说着。 杨洪庆心道你逾矩的时候还少了不成?这个秦爱岚明摆着就是想摆自己一道,杨洪庆心头都清楚。 李牧斐见这话越说越偏离正道,杨洪庆和秦爱岚之间明里暗里地较劲下去也不是办法, 便忙打圆场:“想来是老夫招待不周,才让秦大人心下有了介怀。杨兄说话一向直来直往,秦大人也莫要往心里去,刚才杨兄不过跟秦大人开了个玩笑而已。不若让杨兄先自罚三杯如何?” 秦爱岚见李牧斐都已这般说了,想着再缠下去到时候也不好收场, 而杨洪庆好歹还是自己的上司, 便笑道:“李大人埋了十多年的好酒,若是就这样拿来罚杨大人,岂不正中了杨大人的下怀?” 楚玉见状也忙笑道:“今日是李大人的生辰,我们该说些高兴的才是。” 李牧斐附和道:“今日有皇上、杨兄和秦大人来我这茅草屋里,老夫就已经很高兴了, 说什么都无所谓,还请各位也不要拘礼。” 杨洪庆倒也没有和秦爱岚再争论下去,好话丑话都说了,秦爱岚也十分大度地抱起酒坛子先给楚玉倒了一杯,随即又给杨、李两人各倒了一杯, 道:“来!我们先敬李大人,祝李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牧斐笑着端起酒杯:“老夫这个主人家待客不周,还让客人先来敬我,实在惭愧!此杯当由老夫谢各位贵客来寒舍陪老夫过生辰。” 说罢,李牧斐便先喝了。 几人皆喝完之后,秦爱岚又替他们斟酒,李牧斐见状忙道:“秦大人使不得,你来老夫这里便是贵客,斟酒这种事怎能由你来做?” 秦爱岚道:“这里下官官阶最小,此等事自该由下官来做。在下初入朝堂,诸多事宜规矩皆不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素来不懂拐弯抹角,说话直了,有时难免不中听,此杯便算下官在此给几位赔不是,在下先干为敬!” 说完,秦爱岚仰头先干了。楚玉静静地看着他,他的举止神态潇洒恣意,自有一种风流气度。 接着,秦爱岚又给杨洪庆单独倒了一杯,道:“下官在御史台承蒙杨大人照应,学会了许多东西。刚才无意冒犯,便借李大人的酒在此给杨大人道个歉,希望杨大人莫要往心里去。你我皆为皇上效命,也都是希望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便更该齐心协力,不该相互猜忌。” 秦爱岚短短几句话,说得杨洪庆一时无言以对。秦爱岚主动示好,若他还计较秦爱岚的身份,倒显得他太过小心眼。 李牧斐暗自想了想,笑道:“秦大人不必多心,想必杨兄也未往心里去。” 杨洪庆听李牧斐这一指点,便朗声一笑:“秦大人果然玲珑心思,这一来二去反倒是老夫无理取闹了。罢了!皇上和李大人都被你收服了,老夫不服也不行了!这杯酒老夫喝了,今后我们便为皇上效力,若有背叛,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入轮回!秦大人可敢指天为誓?” 古人迷信这些,秦爱岚虽觉得可笑,但还是伸出右手指向苍天,那双灼灼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楚玉,说道:“我秦爱岚此生愿对皇上一人交付真心,若违此誓,人神共愤,不得好死!” 他的唇边带着惯有的痞笑,但楚玉却总觉得此刻的他是诚挚的,以至于楚玉都没发现这番话有些不妥。 杨洪庆和李牧斐倒是发现了,这话分明便是男子对女子的信诺。看来这秦爱岚对那些莺莺燕燕说多了情话,才在君王面前都这般轻浮。 但楚玉既然都没觉得不妥,杨、李两人也不好指责什么。 不知为何,楚玉并不喜欢他总是轻言生死,但听他以生死来作保会对自己真心,楚玉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窃喜。 楚玉举杯:“你们皆是朕的心腹,朕只希望你们好好辅佐朕,多为百姓做些实事,绝非是让你们断送性命。更何况今日是李大人的好日子,说这些晦气话太不吉利,我们还是一同祝李大人身体安康,万事如意罢!” 杨洪庆笑着附和道:“皇上所言甚是。今日能与皇上把酒言欢,又能与秦大人深交,老臣一时高兴,忘乎所以,就糊涂起来了。幸好皇上提醒得及时,我们一同庆祝杨兄罢!” 几人这才开始正式喝酒吃饭,李家的菜虽都清淡,味道却极好。秦爱岚因以前差点死去,喝了几个月的中药,再加上他前世本就喜欢清淡,这些菜倒是很合他的胃口。 杨、李两人看他全然没有纨绔公子的骄矜,而且在他们面前不卑不亢,很是豪爽,也渐渐接纳了他。 “埋了十二年的女儿红果然不一样,口感醇厚甘甜,香味浓郁,光闻着就足以让人沉醉。”秦爱岚慢慢品着,不由得感慨道。 李牧斐却很是惋惜:“可惜老夫就只剩这么一坛了,不然都送几坛给各位。” “你们不知,李兄平日有多宝贝他这坛酒,老夫央求了他无数回,甚至开价三百银两他都不肯割爱。幸好今天皇上来了,他终于舍得了。不过,李兄这酒也喝得不亏,还把小月的婚酒都解决了!”杨洪庆爽朗地笑道。 “小月还小,说那些太远了!来来来,我们继续喝!秦大人,你该给皇上斟酒了。你看老夫和杨兄这里都满满的,皇上那里便成了半杯,你这是欺负我们两个老东西老眼昏花呢!放心,老夫的眼力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差!”李牧斐说道。他这酒喝多了,话也多起来。 楚玉的酒量不行,现在已喝得满脸通红。可杨洪庆和李牧斐两人还一个劲地劝酒,楚玉也是耿直,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秦爱岚看他的眼神已有些迷糊,便说道:“两位大人酒量如此惊人,皇上还小,怎是你们的对手?” “秦大人这就不对了,皇上可不小了!老夫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当爹了。你这是偏袒皇上,欺负我们两老头!快斟上!”杨洪庆不依不饶地说着。 其实楚玉倒没醉,只是他喝酒上脸,一喝就红,旁人看来醉得比较厉害而已。不过,既然秦爱岚要这么误会,他也就装作醉了,反正他并不嗜酒,总觉得这种味道有些辛辣。 秦爱岚只好接过楚玉的酒杯,将剩余半杯蓄满,对懒懒靠在椅子上的楚玉说道:“皇上不剩酒力,便由我代你喝吧!” 第60章 第六十章 楚玉不知怎地,不但没觉得他私自替自己做主大逆不道, 反倒很受用。这秦爱岚倒是很会察言观色。 “既如此, 那便由秦大人替朕与两位大人喝吧, 切莫输给两位大人才是。”楚玉半开玩笑地说道。 得知秦爱岚并未介意自己先前的故意刁难, 楚玉的心情也轻松不少, 言辞也不似刚才那般抑郁。 杨、李两人也喝高兴了,不像刚才那么拘谨,只听杨洪庆说道:“那秦大人得喝两份才是。” “对, 你既要帮皇上喝,老夫和杨兄不反对,但你那份你也别想推却。”李牧斐笑道。 秦爱岚无奈,只得喝了双份,还好他酒量好, 直到最后都没醉, 倒是杨洪庆醉得不省人事,拉着他的手醉醺醺地问道:“秦……秦大人,你那天和温子仁查了那么久,可查出户部的问题了?” 秦爱岚没想杨洪庆喝多了便要跟自己谈这些事,李牧斐倒是比杨洪庆清醒些, 便劝道:“杨兄,说这些干什么!都过去了,真查出来又有什么办法,说不定又落得像郑大人一样的下场。” 楚玉喝得少,头脑清醒得很, 听着这些话不免一股怒意压在心头。此时,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楚玉诧异地看了看手的主人,但见一双带了些醉意的桃花眸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带着些楚玉不懂的复杂。 楚玉破天荒没有抽出手来,任由秦爱岚握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 “不说心头不爽,户部上下都如乌鸦一般黑。他们不仅处处强征强敛,做的全是假账,真正的账本早和郑大人一起被他们毁了。不然,你以为郑大人为何突然被灭口?”杨洪庆醉眼迷蒙地说着,语气中满是沧桑和悲愤。 楚玉笔直地端坐在一旁,秦爱岚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暗中紧了紧。 李牧斐怅然叹了口气:“所以啊,难得糊涂,郑大人就是太较真了,才会落得个不清不白的下场。可怜他一生正直磊落,最后却去得如此没有尊严,甚至连死后都……” 说着,杨、李两人一起抹泪。 秦爱岚总觉得这两人像是假醉,故意借醉酒之名将想说的话说与他和楚玉听。郑恒死后的罪名是自己安上去的,他们两人这番借着酒话说出来,大约便是想让自己愧疚,为郑恒正名吧! 倒像这两只老狐狸的作风! 提及郑恒,楚玉也极是伤怀,沉默半天,才缓缓说道:“两位爱卿不必难过了,郑大人之事,朕一直记在心中。待到尘埃落定,朕定会为郑大人洗刷冤屈,不会让他在地下也不得瞑目!” 杨洪庆听罢,不禁嚎啕大哭:“有皇上这句话,老臣就放心了。实不相瞒,老臣也曾对不起皇上,当初郑大人奉旨查案时,臣还曾出言劝诫他,说户部不是臣等惹得起的,郑大人不听,说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查下去。” 杨洪庆抹了一把泪,哽咽了几声,继而又跪倒地上接着说道:“和郑大人比起来,老臣真是深感惭愧。老臣对不起皇上,曾因畏罪而选择沉默,有负皇上厚望!” 杨洪庆说完,李牧斐也从旁跪下道:“臣也对不起皇上,有负皇上信任。臣主持的科考中,也曾怕事不敢去惹那些有背景的考生,才让那些奸人安插了不少人入了朝廷。是罪臣的不作为,才让现在的朝堂全是那些奸人的爪牙!” 楚玉几乎不敢置信,这两位在他看来忠心正直的大人,原来也有如此多的过错。更别提朝中那些已泯灭良知的奸邪小人了! 楚玉震惊不已,也深感无力和绝望。原来他治下的臣子竟是如此不堪,真正光明磊落的都没善终。 秦爱岚手上微微使了点力道,将楚玉冰凉的手握在他温热的掌心中,希望以此给他一些温暖和信心。 感到秦爱岚的安慰之情,楚玉慢慢冷静下来,抽出被秦爱岚捂着的手,弯腰将李牧斐扶起来。 “两位大人不用自责,你们今日能对朕如此坦诚相待,朕深感欣慰,朕也并无怪罪两位大臣的意思。”楚玉顿了顿,默了片刻又继续道,“相反,若不是你们一时屈节,只怕你们也与郑大人一般遭人毒手。那今日的朕,便更是孤身一人,又如何跟朝中那些恶人周旋?但是--” 楚玉话锋一转,脸上神色一片凛然:“过去的一切,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今后的路,朕不希望你们还秉着明哲保身的态度!朕允许你们不跟对方硬着来,但其中发生的曲曲折折,你们都得暗中禀明给朕知晓!” 杨、李两人听后忙俯身谢道:“多谢皇上开恩!皇上的教诲,臣等铭记在心,今后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命!” 楚玉虚扶两人一把:“两位爱卿起来罢!朕看你们喝得也不少了,便先下去好生休息罢!朕今日出来能遇上两位大人,收获颇丰,也不枉此行了!不过,朕若回宫迟了,只怕要惹得旁人猜疑,到时候若波及两位大人便不好了。” 李牧斐听楚玉说要离开,忙道:“皇上可要老臣替你备好马车?老臣家中虽清贫,但还是有一辆代步的破马车,臣这就叫下人去备好。” 楚玉轻轻摆摆手:“朕还是慢慢走回去罢!万一被人认出是李爱卿的马车,到时候岂不是要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李牧斐听他这般说,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便要委屈皇上了。” 皇上今日听到的事情太多,或许也想借机冷静一番罢! 楚玉看了一眼旁边一直安静的秦爱岚,他平常废话最多,今天却如此安静,倒是让楚玉有些不习惯。 不过,今日能收到两位心腹,秦爱岚功不可没。楚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秦大人可还走得动?” 秦爱岚悠悠然笑了起来,带着他惯有的玩世不恭,那双本是平静的桃花眼泛起丝丝清漪,好似能勾魂摄魄般。 “勉强可以。”他慵懒地回应着。 楚玉道:“那便起来罢,我们该离开了。” 秦爱岚这才慢腾腾地位置上站起身来,李牧斐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不若老夫让李小四送你们一段路吧?” 秦爱岚想起今天来迎接他们的那个小厮,不禁调侃道:“李大人的家仆倒是挺有趣,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只怕就少了许多乐趣了,还是我们自己走吧!” “家仆无礼,让两位见笑了。”李牧斐道。 楚玉道:“你这家仆待人倒是很热情,朕甚是喜欢。” “他没大没小,是皇上宽容,才没怪罪于他。”李牧斐客气回道。 几人又磨叽了几句寒暄话,楚玉和秦爱岚这才离开了李家。 楚玉漫无目的地走过了几条街,又来到云龙湖边。他行至岸边的垂柳下,看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心中却也如这云龙湖一般,被重重迷雾遮掩,看不到何处才是尽头。 秦爱岚看他一脸怅然,清秀的眉心拧在一起,不禁上前用手指点了点楚玉额头,半开玩笑道:“干嘛这么愁眉不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更得有点迟,过两天恢复早上更新,(*  ̄3)(ε ̄ *) 第61章 六十一章 秦爱岚此举无礼又轻佻,但楚玉现在心下感慨良多, 便也没心情追究他的无礼之举。 他只是微微朝旁边走了两步, 拉开与秦爱岚的距离, 带着几分沮丧的语气道:“朕没想到原来李大人和杨大人也是明哲保身才能活到现在。” 在秦爱岚看来, 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大环境如此, 他们不妥协,便只有被淘汰,这也怨不得他们。有道是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再清澈的池水,洪水来时也会变得污浊。同样的道理,再浊的墨水,入了清池, 也有变得澄清的时候。这世上本就无所谓绝对的黑和白, 用对了地方,黑色也可以是点缀。” 秦爱岚漫不经心地说着,杨洪庆和李牧斐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求生欲是每个人的本能。大环境本就如此黑暗,就算他们不愿屈节, 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的下场。 “朕倒不是生他们的气,只是一想着他们都需要折节才能在朝中立足,那其他的人所为的恶事又该是怎样令人发指!”楚玉皱着眉,按下心中的怒意。 秦爱岚走到他身边:“光是生气也没有用,反倒让自己不痛快。小徒儿, 为师看你如此沉闷,便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玉微微侧头,奇怪地看向秦爱岚,此刻的秦爱岚正并肩与自己站立,他与自己的距离不过咫尺。楚玉清晰地看着眼前这张玩世不恭的脸,是那么深刻,那么从容。 楚玉这次倒没有避开他,只见秦爱岚轻轻勾起唇:“森林里群兽得到了一块肥肉,虎、狮、豺狼等猛兽争相分食,一旁的狐狸看了也想去吃一口,可它那么弱小,根本打不过那些猛兽,你猜它会怎么做?” 楚玉没有回答,秦爱岚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继续道:“虎、狮、豺狼皆是强者,强者自然希望自己能独霸一方,它们看似能相安无事地共处,但实际上谁都不愿臣服于谁。小狐狸便设计里间他们,老虎觉得它最强,肉自然该它多分;狮子觉得它与虎不相上下,该平分;豺狼更觉得肉是它发现的,当属它所有。谁都想要个公平,但每个人心中的公平都不一样,于是它们便打起来。就在猛兽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块肉却被狐狸悄悄叼走了。” 这个故事当然是他胡诌的,但楚玉却听得津津有味,就连秦爱岚那慵懒地语态都变得睿智起来,而不是轻佻浮夸。 末了,楚玉不忘回道:“秦大人果然足智多谋,沉着冷静。多谢你这个故事,朕已记在心中。” 秦爱岚见他眉间少了几分忧愁,便道:“乖徒儿明白便好,你不该总是这样皱眉,一不小心就成了小老头,少年人要有朝气才对。” 楚玉听他这么形容自己,便又微微皱起眉头来:“朕是君,你是臣,朕不追究你的无礼之处是朕对你的宽容,你不可得寸进尺!” “是是是!微臣遵命!可在这里吹了半天冷风,微臣头晕了,皇上可要记得对微臣负责啊!”秦爱岚说着,便一手搭上了楚玉的肩膀,头也搁在了他肩上。 楚玉的眉宇皱得更深了,秦爱岚的突然靠近和胆大妄为让他十分不爽,他正欲将肩上的人推开,却听耳边又传来低沉的声音:“别动,你一动我头更晕。” 楚玉听他语气中带着少见的低哑,再加之他刚才确实喝了不少,想来是真的醉了,便当真没有再动,只僵直着身体让秦爱岚靠在他身上。 就当还他刚才开解自己的那份心意罢! 秦爱岚见楚玉放弃了挣扎,不禁扬起唇角,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两个大男人便这样在烟波浩渺的云龙湖边勾肩搭背地依偎着,那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好在这里是云龙湖比较偏僻的一角,来往的行人不多,再加之楚玉身形清瘦,脸庞清俊白皙,若不仔细看,路人还只道是哪家公子和女扮男装的小姐在此私会。 站了片刻,楚玉竟恍惚觉得过了许久一般,秦爱岚身上的酒香喷洒在他脖子间,那种比他肌肤要温热几分的气息一点点渗人他的身体,让他的心也跟着乱了节奏。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美妙! “好了没?如果可以了,我们便回宫罢!”楚玉冷冷清清地问着。 秦爱岚有气无力地回道:“好是好了,可微臣还想去一个地方放松一下。” “你想去何处?”楚玉不解,边说,便伸手推开轻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秦爱岚比楚玉高,靠在楚玉肩上的姿势也很费力。见楚玉欲推开他,他也只好直起身,随即另一只手也搭上楚玉的肩膀,微微用力,推着楚玉便往前走。 “一个让人可以忘却世间烦恼的地方。” 楚玉有些迟疑,但秦爱岚双手搭在他肩上已经推着他走了一段路了。 想着今天他帮了自己良多,楚玉便也没有推诿,带着几分好奇随秦爱岚走了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秦爱岚口中那个可以忘却世间烦恼之地竟是春风楼! 楚玉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心下隐隐有些怒意。他倒是忘了,身边这个玩世不恭的秦家公子一直便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纨绔! 站离春风楼不远处的柳树下,楚玉又不期然地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相见的不愉快经历。 “秦大人想要风流快活,自己一个人来就成,朕可没这种风流心思!”楚玉冷冷扔下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秦爱岚忙伸手拉住他:“皇上这么急着走干嘛?莫不是真有隐疾?” 楚玉被他气得满脸通红,一双清澈的眼冷清清斜过来,毫不掩饰心中的嘲讽:“朕可不像秦大人这般喜欢眠花宿柳。” 秦爱岚却不以为意:“眠花宿柳有什么不好?这是男人的天性,难道皇上不好这口?” “你——”楚玉脸皮薄,被臊得耳根子都红了,“真是无耻下流!” 说罢,楚玉便嫌恶地挣开秦爱岚的手,转身继续往回走。 秦爱岚倒也没死缠,只看着他笔挺的背影悠然说道:“你现在独身回去,旁人一定很好奇我们的皇上去了哪里,为何会独自一人。相信不日便会传到我爹那里,我爹好奇之下定会问我。嗯……到时候我该怎么回他才好呢?” 第62章 六十二章 楚玉顿下脚步,回头怒视秦爱岚:“你——你竟敢威胁朕?” 秦爱岚却恣意地笑看着他, 一脸的狡黠:“啊?微臣有说什么吗?怎么就威胁皇上了?微臣冤枉啊!” 楚玉怒极, 但这春风楼乃京师繁华之地, 人来人往, 若是他在此和秦爱岚闹不快, 定然会引来路人围观。秦爱岚不要脸不要皮,他还要几分薄面。 不过秦爱岚说得也没错,他若独自回去, 容易遭来旁人猜疑,而且明面上也与秦爱岚生了隔阂;但若和秦爱岚一起回去,到时候便有他帮自己圆谎。 想通之后,楚玉又慢慢地折回来。他冷冷地扫了秦爱岚一眼,道:“既然秦大人耐不住寂寞, 那朕便陪你这回。” 楚玉的语气十分倨傲, 优美的脖子伸得欣长,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这只不识好歹的小白眼狼! 秦爱岚不禁抿唇而笑:“那微臣便在此谢过皇上!请吧!” 楚玉蹙着眉心,第二次走近春风楼这个地方。犹记上次来时,凌风还在他身边,他们来此等了半日, 要等的人没等到,却与秦爱岚冯安达等纨绔闹了一场不愉快。 再次踏入这里,昔日被当众羞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楚玉打心眼里感到厌烦。这里莺歌燕舞,绮香缭绕, 所见之人皆绫罗绸缎,与上午他们所见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 听着周围的靡靡之乐,楚玉的心情极为糟糕。 秦家小公子在这春风楼向来是贵客,他才进门,一群莺莺燕燕便围过来与他打招呼。她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话也娇声娇气,还轻佻地往秦爱岚身上靠;偏生那秦爱岚还一脸风流地与她们说笑,真是伤风败俗! 楚玉的眉心更是拧成了一根麻花。 恰好陈管事也在大堂,见秦爱岚到来,忙过来巴结:“秦公子,今儿是什么风把您来我们春风楼了?听说秦公子而今在皇上跟前当差,成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真是可喜可贺!” 秦爱岚不着痕迹地推开靠上来的美人,走到楚玉身边,看似不经意地瞟了楚玉一眼,继而对陈管事道:“陈管事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帮皇上跑跑腿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多大的官。” 陈管事忙奉承道:“诶,话可不该这么说。这皇上身边当值看的可不是官品,能站在皇上身边,本就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差事!这越靠近火苗,手心就越热,只怕那些里里外外的大臣可都得给秦公子几分薄面!” 楚玉在一旁听得火大,便讽刺道:“你倒是很懂这些门路!” 陈管事看他跟秦爱岚走在一起,心下有几分迟疑,因为以前跟在秦爱岚身边的都是冯安达、杨光谷之流,但此次这位公子哥看上去一身清气,不像烟花柳巷的客人。 不过,既然是和秦爱岚一起来的,他还得罪不起,便也没在意楚玉的嘲讽,反而赔笑道:“这位公子可是秦公子的朋友?” 秦爱岚微微点头:“这是楚公子。” 陈管事就笑道:“原来是楚公子,欢迎欢迎!不知楚公子可曾来过我们春风楼?不是小的自夸,我们春风楼的姑娘包管是全京城最美、最温柔的,您尝过一次便知晓。” 走进这春风楼的都是风流客,也都开得起这类玩笑的,在这里讲些低俗的黄段子本是很正常。就算再正经的人,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了释放人的欲望,所以那些表面正经的客人,内心也一样有着低俗的欲望。 陈管事这话本是想让楚玉敞开心扉,调节一下这紧张的氛围,没想楚玉听后脸色忽红忽白。他活了这十多年,哪里听过这种不知害臊的荤话,心中又是羞又是怒。 楚玉当下便冷嘲道:“陈管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不久我们还打过照面,那时你不是还要我陪你们春风楼两千两黄金么?怎么转眼就忘了?” 那陈管事一听脸色陡变,难怪他一直觉得楚玉有些眼熟!不过,他好歹是在这种场子混惯了的,反应也灵敏,便忙笑脸相迎道:“上次是小的有眼无珠,顶撞了楚公子。小的真是该死!” 说着,陈管事便照着自己的脸啪啪拍了两巴掌。 秦爱岚忙打圆场:“陈管事不必如此,我这位朋友只是给你开个玩笑而已。” 陈管事这才停下来,又讨好地说道:“小的可真没想你们不打不相识,竟然成了朋友。早知如此,那日小的就不出面丢人现眼了!” 楚玉冷哼一声,并不理会。陈管事见楚玉端着架子,便忙笑着招呼姑娘过来:“你们一旁杵着干嘛,还不快来伺候秦公子和楚公子!” 于是,刚才那几个女子又围了过来,腻歪在秦爱岚身上:“秦公子,奴家好想你。” 还有几人走慢了,没能靠近秦爱岚,便转而朝楚玉靠去。楚玉脸上一片嫌恶,眼里也隐隐有怒意。 秦爱岚忙推开身边女子,赶在旁人之前将手搭上楚玉的肩膀,隔开他与那些女子:“在下这位朋友不喜热闹,我们今日便找如烟姑娘就行了!” 那些女子见状,不禁有些酸:“秦公子次次来都找如烟,难不成除了如烟,我们众姐妹就没有一个能入公子的眼么?” 秦爱岚不禁笑了起来:“真拿你们没办法,等下次我和冯公子过来时,一定先陪你们。” 说罢,秦爱岚又从身上摸出些碎银,分给了她们。她们这才欢欢喜喜给秦爱岚道了谢,又叮嘱下次一定要先找她们。 楚玉在一旁看得莫名火大,这个秦爱岚,对这些烟花女子如此上心和慷慨,原来是自己将他想得太好了! 他根本就是个作风糜烂、眠花宿柳的纨绔! 秦爱岚散了财,便又转身过来,正好对上楚玉那冰冷的眼神,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走吧,楚公子!我们上楼去找如烟姑娘。” 第63章 六十三章 如烟住在柳字房,是这春风楼的四大台柱之一。听说秦爱岚来了, 她赶紧出来相迎。 不过, 跟着秦爱岚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面生的公子, 如烟倒是头一次看他带陌生人来, 不禁有些好奇。如烟细细一看, 又觉得这面生的公子似在哪里见过。 她的眼力倒比陈管事要好一些,很快便想起来了。 秦爱岚以前的性格睚眦必报,更别说对当众打过他巴掌的人。他能与这位少年和好, 还一起来逛青楼,真是不可思议。 但她也不会傻到主动去问这些事,只笑盈盈地上前对秦爱岚和楚玉作了一礼:“秦公子好久都没来奴家这里了,奴家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公子,又或是秦公子嫌弃奴家了。”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 带着几分故作的娇媚, 但正是这种媚,让众多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楚玉极不喜欢眼前这位轻浮的女子,更讨厌秦爱岚这种处处留情的滥情人!与他们在一起,真是让他倍感恶心。 秦爱岚打量了楚玉一眼,看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神情, 心中忽然有些想逗逗他,便对如烟道:“我的朋友楚公子极少来这种地方,有些害羞,你先去伺候一下他吧。若把他伺候高兴了,我重重有赏。” 楚玉一脸苦大深仇, 见秦爱岚明知自己厌恶这种地方,还让这名青楼女子来伺候自己,这不是给他找堵吗? 如烟自是知道楚玉脸色不好,她本也不太乐意去讨好楚玉这种难伺候的客人,但秦爱岚都这般发话了,她若是当面忤逆,未免显得不识趣,更何况还有重金可拿。如烟只好笑吟吟地朝楚玉走过去:“楚公子,这边请。” 说着,如烟便要去挽他的手。 楚玉本能地避开了,冷着脸道:“朕……在下有脚,自己可以走。” 说完,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秦爱岚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秦爱岚却不嫌事大,只勾起唇笑了笑,安慰如烟道:“楚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如烟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如烟巧笑嫣嫣地回道:“如烟出身卑微,伺候贵客本就是如烟之事,又岂敢跟客人置气?可能是如烟姿色不够,入不了楚公子的眼。不过奴家倒觉得楚公子是个真性情的人。” 楚玉心中冷笑,他只希望秦爱岚早些完事回宫,在这里多待一刻钟,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真性情?这如烟倒是会夸人。秦爱岚看着一脸阴沉的楚玉笑道:“楚公子确实是个爱憎分明的君子,所以有时候有些显得不近人情。” 楚玉坐下后,如烟便也走到楚玉身边坐下,拿起桌的酒杯为他倒酒。如烟浑身似娇软无力,轻靠在楚玉身上,那股浓郁的脂粉香气闻得楚玉直皱眉。 如烟小心地笑着说:“楚公子,如烟笨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公子不要怪罪奴家。这杯酒便当奴家向楚公子赔罪,奴家先干为敬!” 她温言软语,浅笑嫣嫣,倒是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原来秦爱岚喜欢这种女子。 楚玉见她用袖子遮挡脸,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末了还将杯口朝下,那白色的瓷杯里果然滴酒不剩。 如烟笑吟吟地看着楚玉,将桌上令一杯满满的酒递到楚玉唇边:“楚公子,该轮到你喝了。” 楚玉微蹙眉心,一双黑亮的眸子冷冷斜着她。他的年纪不大,长得也斯斯文文,但被他用冷清的眸子这么一瞄,如烟竟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玉依然不为所动,如烟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好在她在风月场合混迹惯了,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她很快便镇定下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看来是如烟伺候不周,让楚公子无法开怀。” 说着,如烟又将酒递到秦爱岚面前,笑盈盈地说道:“秦公子交待的差事,奴家怕是做不好,还请秦公子不要怪罪奴家才是。这杯酒便当奴家向秦公子告罪,请秦公子慢饮。” 秦爱岚的性情较之以前变了不少,如烟有些捏拿不准他现在的性子,但也不敢怠慢。 她轻轻倚在秦爱岚身上,似柔弱无骨,任谁人看了都想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秦爱岚倒没有主动搂着她,却也没有推开她,只信手接过如烟手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还不忘赞美道:“这春风酒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香甜醇厚,令人沉醉。” “既然秦公子喜欢喝,那便多喝一点。”如烟笑着说,一边又娇媚地靠在他身上端起酒壶为他再斟了一杯。 楚玉冷漠地看着眼前有说有笑的两人,心中十分鄙夷,没想秦爱岚竟喜欢这种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他明明刚刚才伺候过自己,转眼就投向秦爱岚的怀抱,秦爱岚竟没有觉得不妥。 秦爱岚的视线时不时地朝楚玉瞟去,见他一脸嫌恶和阴沉,秦爱岚便对如烟道:“罢了,你先和其余丫鬟都退下吧!今天楚公子不开心,我先陪他喝点酒,你再去取两壶春风酒过来。等他喝高兴了,你再进来。银子先给你,多的便由你拿去分吧!” 说着,秦爱岚便从身上拿出一只银元宝来。如烟见他出手只是一只小银元宝,虽不如以前那么一来就是大银元宝,但不用辛苦伺候便可得银子,她自然也开开心心。 “那奴家便先谢过公子!奴家这就去给你和楚公子取酒。”如烟高兴地谢了秦爱岚,随即便招呼屋内的丫鬟出去了。 第64章 六十四章 如烟和她的丫鬟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楚玉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怒意, 狠狠地瞪向秦爱岚, 那眼神好似要在秦爱岚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秦爱岚却好似完全看不懂他的脸色一般, 挪了个位置, 到他身边坐下道:“我亲爱的皇上大人,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要犯错!” 楚玉不知他在乱讲些什么话,只冷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既来之, 则安之。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该放松心情,好好享受眼前,何必总是这么皱着眉,才刚来就想着离开呢!”秦爱岚屈膝将脚踩在坐席上, 一副慵懒闲散的样子。 楚玉端坐, 斜着眼看他:“你喜欢眠花宿柳,便赶紧去;早点办完,朕要赶着回宫!” 秦爱岚见他一脸正色,不禁低头笑了起来,凑到楚玉耳边说:“皇上当真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么?”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笑意, 那低沉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风情,挠得楚玉的心有些乱。 “莫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如你这般下流庸俗!”楚玉皱着眉斥道。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微臣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太监,也没身患隐疾, 看看美人,何来下流庸俗一说?”秦爱岚反问他。 “你哪里是“看看”美人这么简单?更何况就算是看看,也于礼不合!君子当非礼勿视……”楚玉还未说完,如烟便端着两壶春风酒款步走进来了,他只好住了口。 如烟见秦爱岚和楚玉紧挨着,便打趣道:“不知两位公子在说什么悄悄话,都快凑到一块儿去了。” 如烟本是无意说出的玩笑话,楚玉却好似被人踩了尾巴,忙冷着脸往另一侧挪去,微微拉开与秦爱岚的距离。 秦爱岚倒是面不改色,只说道:“如烟有所不知,我们的楚公子特别害羞,你还是不要打趣他了。你看你一说,他就往一旁去了。” 如烟将装着酒壶的托盘放到他们面前的几案上,笑着道:“奴家见楚公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吧?怎生还如此害羞,你这样皮薄,那今后你与夫人当如何共处呢?” “听你这么说,我也很好奇。不过,楚公子清心寡欲,生性高洁,或许根本不会去想这些庸俗之事呢!是吧,楚公子?”秦爱岚故意凑过去懒散地说着。 楚玉冷笑一声,秦爱岚此时微微倾身过来,楚玉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他便也不再后退,暗地里将手放在他宽大的衣摆下,在他的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秦爱岚脸上那风流得意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扭曲——这个小皇帝,竟然暗地里跟自己使坏! “可能是吧!毕竟,在下又不像秦公子,朝秦暮楚,处处留情!”楚玉咬牙诡笑着说,拧着秦爱岚大腿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 他此刻的笑容带着些少见的狡黠,与平日里那个阴郁老成的少年完全不一样。那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扩散开,衬得那双明澈的眸子流光溢彩,甚是动人。 秦爱岚只好抓住他正在捣鬼的手,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在下而今就算想处处留情,只怕有的人也会不同意。” 如烟将托盘里的酒壶取出放在一旁,笑道:“秦公子此话怎解?莫非还有人敢为难你不成?” 秦爱岚最近极少来春风楼,这倒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如烟才有此问。 楚玉的手被秦爱岚死死握住,他想抽手,那秦爱岚却握得越紧。楚玉知道他是在报复自己,心中颇为恼怒,但碍于如烟在场,他也只好暂且忍下。 “每个人都有软肋,在下也不例外。”秦爱岚道。 “那不知秦公子的软肋是谁?能将秦公子这般风流俊雅的人收服,想必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倾国倾城的美人。”如烟一连用了好几个词来形容。 秦爱岚悠悠地看向楚玉,只见楚玉紧皱眉头瞪着他,那双黑亮的眸子似有星辰在闪烁。 “如烟说笑了,他倒不见得知书达理,至于倾国倾城,或许勉强能算,但与温柔却是沾不上边。”秦爱岚看着楚玉说道。 “秦公子这么一说,如烟就更好奇了,不知那位美人到底是如何得了秦公子的心呢?如烟今后也好学着点,或许就能稍微讨公子欢心了。”如烟笑问道。 秦爱岚紧了紧楚玉的手,似笑非笑道:“感情之事,哪里可以算得这么精确。在冥冥之中遇上,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这才是爱情不可言说的美妙。刻意去勉强而来的感情,就失了它的趣味和美好了。” 楚玉一瞬间有些恍惚,秦爱岚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那灼灼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让他觉得是那么深刻而认真。 他不知秦爱岚说这话是何意,为何要如此注视着他,那手心里的温热传到他手背上,让楚玉觉得自己四肢五骸都似要燃烧起来一般,心也不知不觉乱跳起来。 他忙别开眼,承受不起秦爱岚那灼灼的目光。 如烟从未见秦爱岚如此认真过,也从来没想有一天会从这个纨绔的嘴里听到这样的感慨,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了。 不过,她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笑道:“能得秦公子如此深情,如烟都不禁羡慕起那位姑娘来。如烟命薄,无缘一遇良人,但这些年多得秦公子疼爱,如烟也感激不尽。而今秦公子终于遇上喜欢的人,如烟也甚是为公子高兴,如烟便以薄酒一杯,谨祝秦公子与喜欢之人早日修成正果。” 如烟说着,便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秦爱岚,自己留了一杯。秦爱岚见状,便道:“多谢如烟好意,既然是祝福,那便再倒一杯,楚公子也一起饮吧!大家一起讨个好彩头。” 第65章 六十五章 楚玉不知他为何突然叫自己饮酒,这酒本是如烟敬他的, 与他何干?秦爱岚此人胡话连篇, 还总是喜欢编造一些故事来糊弄人, 他成日和自己在宫里, 哪里有什么时间去结识别的女子, 也未曾见他对谁人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他装起来的这份深情,看似情真意切,可楚玉却只觉可笑。 如烟倒是很听话地又倒了一杯, 恭敬地递给楚玉:“楚公子,如烟招待不周,还请楚公子谅解。” 楚玉见她又给自己致歉,若是再为难她,倒显得自己小气了;再加之现在秦爱岚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他怕秦爱岚又抓住他, 索性便接过如烟递来的酒杯。 “请!”秦爱岚与如烟、楚玉碰了碰酒杯,放在唇边轻轻酌着。 如烟也以长袖掩面饮尽了,楚玉心中苦闷,此酒倒也解愁,便一口饮下。不过他喝得太急, 猛地咳了起来。 秦爱岚忙挨过去,给他轻拍后背顺气,顺便对一旁心生迟疑的如烟说道:“你先下去吧,若有事,我再叫你。” 如烟在这春风楼阅人无数, 与秦爱岚也认识了许久,从未曾见他对谁人那么上心过,而今见他对楚玉如此温柔体贴,心中便有了些猜测,不过她很知趣地把这份疑惑放在了心底,笑着道:“那两位公子慢用,奴家便在外面,有事秦公子叫奴家一声即可。” 说罢,如烟便款步走了出去。 楚玉呛得满脸通红,秦爱岚笑道:“这春风酒味道虽美,但不是你这般牛饮的。” 楚玉侧过头,一双因咳嗽而水汽氤氲的眼怒视着秦爱岚,看得秦爱岚心神驰荡。他们两人隔得很近,这种距离对视着的时候,好似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 秦爱岚的黑眸深不见底,像深邃的夜空,里面藏着不明的暗涌。空气好似在这一刻都凝滞不动了一般,楚玉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害怕秦爱岚这种灼灼的目光,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想要逃避。 秦爱岚的手还贴在自己的背上,他掌心的温热竟好似能穿过衣服传到自己肌肤上,再侵入骨髓,让他整个人都觉得燥热起来。 楚玉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秦爱岚:“你要饮酒便安静地饮,要去温存便赶紧去,朕不想和你多言!” 说罢,楚玉绕过他,去临湖的窗前站立。 也不知为何,与秦爱岚对视时,他总心跳个不停。这种感觉陌生而令他害怕,但他怕什么,他又说不出。 秦爱岚扭头看他,虽只是一道清俊的背影,却并不妨碍他的美好。秦爱岚提了一壶酒,不徐不疾地朝他走去,与他并肩而立。夜色降临,远处的湖光山色一片迷蒙,似梦似幻。 楚玉出神地看着远方,连头也未回。 秦爱岚将酒壶递给楚玉,问道:“皇上可要饮一口?” “朕可没有你这种闲情雅致!” “微臣知道皇上孤高清傲,心志高远,不喜欢这种烟花柳巷,但你可知我带你来此地之意?”秦爱岚倒是少见的没有打趣他,反而认真地问着。 楚玉微微一愣,他来此只顾着与秦爱岚置气,倒是从来没有细想。他还觉得是秦爱岚憋慌了,想来这里放纵一下,然而他来了之后也并未做太过失格的事情,反而将那些女子都打发了,一直陪着他。 楚玉这才转过头去看他,眼里恢复了明净平和,已无嫌恶之色。不过,他的嘴上还是不饶人:“秦大人难道不是来羞辱朕么?” 秦爱岚轻声一笑:“皇上若真要这般想,那微臣也无话可说。” 楚玉皱眉,他这又是在给自己卖关子。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楚玉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却也带着些不耐烦。 秦爱岚将视线从楚玉脸上转移到远处的湖光山水,侃侃道:“有句话叫过刚易折,有时候适当的示弱也不失为一种策略。如果人人都知道皇上你励精图治、心志高远,想清理朝中那些贪赃枉法的臣子,那他们必然会对盯紧你的一言一行;而若他们知道皇上心灰意冷,自甘堕落,寄情于烟花柳巷,自然就会放松警惕。” 秦爱岚说着顿了一下,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继而转头又看向楚玉的脸,一字一顿的说:“彼时,皇上便可在外扶植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的眼底闪过一片流光,璀璨得似夜空的繁星。楚玉呼吸一窒,别过眼去:“你所言不差。但是,而今他们都已如此胆大妄为了,若朕当真不管,这天下又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楚玉的语气有些怅然。 秦爱岚不由得一笑:“你就算要管,未必管得过来,他们也未必会真听你的话。不然,郑恒之事便不会发生了。” 秦爱岚这么一说,倒是把楚玉点醒了,而今他的话有几个人会听呢?不过都是些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乱臣贼子罢了! “你既已答应太后安插她的人入朝,相信她会替你牵制对手。宫中和朝中并无几个可用之人,你要强大,还得重新在外找可信之人培植。而脱离皇宫最好的借口,便是喝花酒。你而今已入适婚之龄,恋上风月之事,不会有人对此存疑。”秦爱岚悠悠说着。 楚玉没想他竟想得如此细致,他的一言一行看似随性无章法,但却在无形中环环相扣,思路也清晰明朗,跟他喜欢胡言乱语的表象截然不同。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刚才是朕误会你了。但朕也不喜欢你捉弄朕,今后你有计谋大可直言,不必这样拐弯抹角,朕不喜欢猜来猜去。”楚玉正色说道。 秦爱岚看他一脸肃然,虽对自己说着歉意的话,却也不忘抱怨自己捉弄了他。 秦爱岚便勾勾唇,笑着顺着他的话道:“微臣谨记皇上教诲!但微臣也希望皇上总是对朕冷着一张脸,对微臣爱理不理,不然微臣心中就算有话,也没胆直言呐!” 楚玉听着虽有些生气,但还是忍下了,道:“朕以后会注意,但你也不要太过放肆,朕对你的宽容是有底线的!” 秦爱岚笑着应是,又把酒壶递到他面前:“你既是随我来此喝花酒,自然要喝得酩酊大醉,这样才更令人信服。” 楚玉接过酒壶,他实在是不喜欢喝得醉醺醺的感受,但秦爱岚言之有理,便皱起眉头作势要提着酒壶就喝。不想秦爱岚却又按在他手上,阻止了他。 楚玉不解:“你这是何意?” 第66章 六十六章 “你不喜欢,便无需真饮, 洒在身上即可。”说着, 秦爱岚便拿起酒壶低头洒了些酒在他身上。 楚玉倒也没有阻止, 只挑眉说道:“你的歪点子倒是不少。” “没点小算计, 如何替皇上分忧?”秦爱岚抬眼看他, 一脸狡黠。 他们隔得太近,秦爱岚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楚玉道:“就是不知你这点小算计今后会不会用在朕身上!” 秦爱岚听后不禁笑了起来:“就算用在小玉儿身上, 也绝对不是害你。” 楚玉没想他压根没否定这种想法,有些不高兴了:“你的意思还是会算计朕?” 秦爱岚看他如此较真,笑得更欢了:“如果小玉儿真心待我,那我便可答应不会算计你。” 楚玉咬咬牙:“你真是胆大妄为,还与朕讨价还价!” “那小玉儿打算如何处置微臣呢?处以极刑吗?微臣不想死得那么难看……” “够了!朕随口说说而已, 你今后做个安分守己的臣子, 朕便不会追究你的无礼之处。”楚玉心中郁结,冷着脸说道。 秦爱岚一边敷衍地应是,一边替他理了理洒了酒的衣襟,倒是贴心又细致。 楚玉见了脸色缓和下来,却又不禁觉得好笑, 秦爱岚自己“不修边幅”,衣服穿得那么随性,却给他理得那么仔细。楚玉便提醒他道:“你更该理一理你自己的衣着。” 秦爱岚心思一转,便直起身,调侃他:“我已为小玉儿理了衣服, 是不是该轮到小玉儿为我整理了呢?” 楚玉气得不行,刚才那一点感动一下便消散干净。 “朕并未让你替朕做这些,是你自己主动做的。更何况,朕是你的君,你是朕的臣,你替朕做事乃天经地义,你岂能以臣子身份要求朕为你做事!”楚玉义正言辞地说着。 秦爱岚不禁怅然叹了口气:“先前小玉儿还说会对我好,会真心待我,没想转移便以君主的身份压制我。小玉儿未曾要求我为你做这些事,我却甘之如饴地为你好,照顾你,愿为你做任何事情。而我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便见小玉儿心中根本没有我,只将我当做复仇的棋子。” 他说得十分动容,语气中透着一股悲伤和沮丧,说完便转头看向窗外的湖面,眼角却偷偷瞄向楚玉。 楚玉的心也莫名地跟着痛了一下,反思是否自己说得太过。 “我心中并非没有你,也没将你当做复仇的棋子!”楚玉解释道,但这话说出来后,他又恍惚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见秦爱岚情绪低落,安静地面朝湖面的样子,他又莫名心烦意乱。 秦爱岚从未如此低落,他这么乐观聪明的人,对自己确实也很好很有用处,楚玉不想与他闹得不愉快。 想了想,他似下了很大决定,伸手替秦爱岚牵了牵胸前松垮垮的衣襟,低头说道:“我未曾替旁人做过这些事,你是第一人。我的本意并非用身份压制你,只是我自小独自一人过惯了,父皇和太后皆将我当作储君培养,我也不懂如何与人以朋友的身份相交。还请你多多担待一些,不要因此而生我的气。” 秦爱岚的唇角得逞似的微微上扬,眼前这个小皇帝果然吃软不吃硬。看他微红着脸低头不好意思的样子,是那般可爱,让人很想亲一口。 不过,秦爱岚还不想吓着他,便忍下了这个想法。 他只是轻轻握住胸前那双白净的手,带着几分怜惜和温柔。 楚玉有些愣神,本能地抬头看向秦爱岚,正好对上那双幽深的桃花眼,似要将他的魂勾去一般。 楚玉感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能有小玉儿这话,我就满足了。”秦爱岚说道,带着少见的诚恳。 楚玉倒宁可他此刻嬉皮笑脸,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心如此慌乱。 楚玉抽回自己的手:“你明白朕的心意即可。你我同为男子,拉拉扯扯太别扭,你今后还是不要这样,旁人看了也不好。” “那小玉儿之意,如果你是女子,或我是女子,便不会别扭了?”秦爱岚问道。 “你……”楚玉哪里想到他竟这么转牛角尖,气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秦爱岚不以为意:“人生难得一知己,情到深处,才会没那么多规矩。古人还抵足夜谈,你我牵手又如何?我们既未杀人放火,又未贪赃枉法,行得正做得直,何惧旁人指点?” 楚玉见他如此坦然,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便也没说什么。 或许秦爱岚是真将自己当做知己呢? 但,他们这样的关系,真的是知己吗? 楚玉很困惑。 两人在窗前站了会儿,便又回到坐席上闲聊。多半是秦爱岚在说,楚玉则当个听众,秦爱岚说话幽默风趣,虽然偶尔想法奇特,或者冒出一些他不曾听过的词,但并不妨碍他的有趣,楚玉倒也没觉得有多难熬。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已经灯火辉煌,这春风楼也到了最热闹的时刻。 秦爱岚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可以慢慢往回走了。不过,一会儿还得委屈小玉儿装醉。” 楚玉听说可以走了,心中总算轻松了不少,便点点头:“那我们便离开罢!” 秦爱岚又将所剩不多的酒都洒在两人身上,随即又搂住楚玉。 楚玉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搂着,浑身都僵硬起来,皱眉道:“你要干嘛?” 秦爱岚看他脸上有些薄怒,身体也绷得僵直,不禁好笑,便道:“喝醉之人当然要勾肩搭背。” 楚玉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而后秦爱岚便将如烟叫进来。 如烟闻着屋内一股浓郁的酒气,便不由得看了秦爱岚和楚玉一眼。秦爱岚搂着楚玉,带着几分醉意道:“本来还想听听如烟的曲子,但看来今天是没这个耳福了。楚公子不胜酒力,才两壶酒便醉成这样了。” 现在已近盛夏,两人都穿得比较薄。楚玉被秦爱岚紧紧搂着,竟有种肌肤相亲的尴尬。 楚玉窘迫得满脸通红,在如烟看来确实像醉了一般。 如烟笑道:“公子想听,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如烟随时恭候公子。” “果然还是如烟最善解人意,这是今天的赏银,我与楚公子改日再来。”说罢,秦爱岚便又拿了些碎银放在桌上。 如烟自是欢喜,连声道谢。 第67章 六十七章 陈管事看秦爱岚扶着一身酒气的楚玉从阁楼走下来,忙上前嘘寒问暖:“秦大人, 你这位朋友醉得不轻, 可有需要小的帮忙?” 秦爱岚略一思索, 说道:“今日在下自宫中出来, 没有备马车, 便劳烦陈管事帮在下找一辆马车。” 能为皇上身边的红人兼权臣之子效劳,陈管事自然是满心欢喜:“秦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办!” 说罢, 陈管事便转身去了。没一会儿,他便折返回来,对秦爱岚笑道:“还请秦大人移步,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 秦爱岚点点头,随手给了他一些银子, 那陈管事笑得更加谄媚了, 连声道谢,跟在秦爱岚和楚玉身后走了出去。 秦爱岚一出门便见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他也丝毫不避讳周遭偷偷打量的目光,半扶半搂地和楚玉上了马车。 他倒是十分泰然自若,却苦了楚玉。 楚玉长这么大, 还从未与何人如此亲密过,就连他此生最尊敬和喜爱的父皇,都未曾如此亲近。秦爱岚身上淡雅的香味似能蛊惑人心一般,让他只觉心神难宁;两人紧紧贴近的身体更是让他如被火灼烧着一般,从脸红到了耳根。 终于, 他和秦爱岚上了马车,不必再与他这般做戏。 楚玉坐在马车内,微微闭上眼,他不想再去看秦爱岚的脸,他怕再见到那双灼灼的桃花眼。原以为不再与秦爱岚对视,便可平和下来,没想他一闭眼,满脑子依然是秦爱岚。 楚玉不禁皱起眉头。 秦爱岚打量着眼前的小皇帝,这只小白眼狼一进来就甩开他的手,坐在这车内一声不吭地装睡,那清俊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未退散的绯红。 想必是刚才自己与他太过亲密,让这害羞的小皇帝没法适应。可这么害羞也不是办法啊!总得让他慢慢适应与自己的亲近才好。 秦爱岚微微勾了勾唇,挪过去挨着他坐下,将他的头扶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关切说道:“小玉儿可是累着了?累着了就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到了我再叫你。” 楚玉心下正一团乱麻,忽又被秦爱岚这么一靠近,他心中那股烦躁之气更盛。他忙直起身,往旁边挪去,皱眉看向眼前那张风流妖冶的脸,正色道:“朕是天子,你不要如此直呼朕的小名,成何体统!” 看他那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秦爱岚只想笑,不过此刻笑出来,这小皇帝肯定要炸毛,便忍着笑意说:“你这样高高在上,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疏远了。我当你是亲近的人,私下叫皇上多疏离,还是叫小玉儿亲切顺口。” “强词夺理!朕的小名岂是随便可以叫的……”楚玉驳斥着。 “嗯嗯嗯,当然不是随便叫,我这是私底下这么叫,遇上外人还是得叫尊敬的皇上大大。好了,别说了,睡会儿吧,一会儿车夫听到我们讨论这些,就暴露身份了。”秦爱岚敷衍着说,又对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其实他倒不怕车夫听到,反正这些话都无关紧要,到了宫门,楚玉的身份也就不难猜到。知道反倒更好,那皇上逛青楼之事便会传得更快了。 楚玉这才没有再说什么,但让他主动靠着秦爱岚,他是打死都不愿的,便端坐着闭上了眼。 秦爱岚倒也没有执着要他靠着自己,反正来日方长,要一点点地让他适应,用力过猛反而可能把这警觉的小皇帝吓着,那就弄巧成拙了。 此去宫门倒也算不得多远,没隔多久,马车便缓缓停稳,只听外面的车夫说道:“秦大人,到宫门了。” 秦爱岚扶着楚玉下了马车,楚玉这下倒也非常配合,一副醉醺醺地模样,任由秦爱岚搂着。 正在宫门处等着的房奉贤见了秦爱岚和楚玉,忙小跑过来,见楚玉一身酒气和绮香,走路东倒西歪的样子,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跟了楚玉多年,楚玉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还是有数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崇国皇室早有颓丧之势,以楚玉的勤勉和志向,成为一代明君绝不在话下。 他可一点都不像会喝花酒的人! 不过,有秦爱岚和他在一起,似乎又都说得过去。 “秦大人,皇上这是……”房奉贤一边过来和秦爱岚一起搀着楚玉,一边小心地问着。 “皇上只是喝多了,并不碍事。”秦爱岚简单地回了一句。 房奉贤便不再深究,有时候该装糊涂便要糊涂。于是,房奉贤只说道:“小的见皇上和秦大人如此晚了还没回来,定是有事耽搁。你们奔波一天,想必累了,所以小的便将龙辇邀来宫门迎接皇上和秦大人。” 秦爱岚淡淡瞟了他一眼:“有劳房公公费心了!皇上今天喝得有些多,若非你来,我还真不知当如何是好。等皇上醒来,我会将你这份悉心告知他。” “这是小的分内之事,小的不敢邀功。”房奉贤谦虚地笑笑,继而又对宫门处的小太监喝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把龙辇邀过来!” 那几个太监忙把龙辇邀到楚玉跟前,秦爱岚扶着楚玉上了龙辇,房奉贤见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就道:“皇上醉得不轻,秦大人便留在上面从旁照顾皇上罢!秦大人和皇上感情深厚,秦大人这一路辛苦,想必皇上能体谅秦大人这番苦心,不会介意你与他共乘一辇。” 楚玉听后心中却不免一番冷笑,这个房奉贤倒是很会讨好秦爱岚,此举明显是大逆不道,他不规劝秦爱岚,反倒顺着秦爱岚的意思,说这是为了照顾自己! 这龙辇,自古只有皇上可以坐,偶有天子带上皇后或身份尊贵的宠妃共乘,但却从未听说臣子和皇上共乘的! 不过秦爱岚哪里知道崇国这些规矩,在他看来,这个房公公倒是极具眼色。秦爱岚也不推诿,和楚玉一同坐上去,道:“皇上醉了,他若一人乘龙辇难免颠簸,我便逾矩一次。待到皇上醒来,我自会跟他解释清楚,到时候皇上要打要罚,我也甘愿受着。” 说着,秦爱岚还将楚玉揽入自己怀中,丝毫没有顾及到楚玉那越来越僵硬的身体。 秦爱岚是何身份,就算是皇上心中计较,定然也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房奉贤和那些小太监怎会不清楚。 守在宫门的禁卫看似恭敬地低着头,实际上一个个都在暗自使着眼色,各自心领神会——皇上和秦大人去喝了花酒,皇上喝得不省人事,秦大人竟和皇上一起共乘龙辇…… 无论是哪个话题,都绝对让人津津乐道。 楚玉按捺着心中的怒意,等他重掌天下,他定要将这些让他受尽屈辱的人一个个流放荒地! 第68章 六十八章 这龙辇与刚才乘坐的马车又不一样,因近日已立了夏,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龙辇外面只罩了一层防蚊的透气薄纱, 楚玉和秦爱岚一举一动外面之人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楚玉心中虽有恼意, 却也不便在此时发作, 只好装作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任由秦爱岚搂着他。 此时天色已一片漆黑,宫中已升起了宫灯, 但那零星的暖光却照不暖这冷清的夜,更将这阴冷的皇宫衬得凄清沉闷。 两人满身酒气中还带着些脂粉香,楚玉并不喜欢这种浓郁的味道。在那喧闹的歌舞坊待久了,耳畔仿若还有靡靡之音在回响。 龙辇慢慢驶在长长的甬道上,夜风吹来, 带着夜晚特有的凉爽, 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和脂粉香,倒让楚玉清醒了几分。 他偷偷抬眼看向秦爱岚,恰好对上秦爱岚那双俊美而幽深的美目,那眸子里光华流转,看得楚玉的呼吸都跟着窒了一下, 随即他皱眉闭上了眼。 秦爱岚不禁觉得好笑,他就如此厌烦自己么?那又干嘛要偷瞄自己呢? 这个别扭的小皇帝啊,真像一只傲娇的猫。 从宫门到昭阳宫这短短一段路,楚玉却感觉像是走了一辈子这么长,好不容易才走到昭阳宫。 下龙辇时, 秦爱岚还故意对楚玉说:“皇上,你可还走得动,可要微臣背你进去?” 楚玉忍着怒意,装作醉了的样子,踹了秦爱岚一脚:“大胆奴才!朕有手有脚,何须你来背朕!朕……朕还能走!” 他两眼迷蒙,脸上带着些红,自己东倒西歪地跳下龙辇,朝着昭阳宫的大门走去。 秦爱岚被他踹了一脚,小腿处隐隐还有些痛,他倒是忘了这小白眼狼看上去无害,实则精明狡黠得很! 房奉贤等人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没想皇上醉了之后脾气竟如此暴躁,连秦大人都敢踹! 秦爱岚脸上倒没有什么明显的怒意,他慢悠悠地跟在楚玉身后,那张风流的俊脸平静得让人揣摩不透。 熊怡达小心地走上前,弯着腰对秦爱岚笑道:“秦大人,皇上喝醉了,您不要往心里去。您陪了皇上一天,想必也累坏了罢?您也回去休息,皇上就让小的来伺候!” 秦爱岚今日确实也有些累了,正欲应下,不想楚玉转过身来一脚踹开了熊怡达:“你……你是什么狗东西!给朕滚开!朕……朕要他来伺候朕,你们都给朕滚远点!否则小心朕将你们一个个杖毙!” 他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这个眼线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下手。此人不过走狗一条,认不清主子,还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下人养着何用! 他虽不喜欢秦爱岚目无君主不知礼数,但至少秦爱岚没有害他之心,处处为他着想,比这种监视自己的走狗好了不知多少倍!他可不想自己回到寝宫还要被人监视! 熊怡达这马屁没拍着,反被羞辱了一顿,心中又悔又有些怕,便赶紧跪下道:“小的不懂事,顶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小的这就滚!” 楚玉没有说话,冷冷地站在原地,其余小太监等哪里敢作声,一个个恭敬地跪着。房奉贤心中有些起疑,这小皇帝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秦爱岚上前扶住楚玉,对跪在地上的太监些道:“你们都下去罢,皇上这里有我。” 众人齐齐应是,随后便在房奉贤的带领下散了。 秦爱岚扶着楚玉进了落凰阁,把他放在卧榻上,又将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都打发了出去。 楚玉这才起身,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秦爱岚走过去,也不顾楚玉脸上的不悦,挨着他坐了下来,说道:“皇上真是下得起狠心,你这一脚下去,朕这条腿都快要废了。” 刚才那一脚,他确实带着些怒意,也没有留情。现在听秦爱岚这般说,他心中虽也有那么一点愧意,但更多的是解气。 见他又这般不知规矩地坐到自己的卧榻上,楚玉心中那一点点愧意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你若不捉弄朕,朕岂会平白无故踹你?”楚玉冷声道。 “微臣冤枉!我不过是看小玉儿你走路东倒西歪,怕你摔着,才好意邀请。更何况,这样更能显得小玉儿你已彻底醉了,你怎能将我这份苦心当作恶意?”秦爱岚说道。 楚玉冷冷瞥他一眼:“你将这种对付女子的手段用在朕身上,庆幸朕只是踢你一脚,而不是打断你的腿,你便该对朕感恩戴德了!” 秦爱岚听后不禁想笑:“若小玉儿是女子,那便好办了,我直接上门将你取回府中贡着,也不至于受今天这种罪。” 他这简直无耻又无赖! 楚玉气极后反倒淡然了,嘲弄道:“若秦大人是女子,朕也可以考虑纳你为妃。” 秦爱岚非但不以为杵,反而颇为遗憾地说:“那真是可惜,若微臣是女子,便可母仪天下,与皇上一同并肩治理这大好河山,岂不是美事一桩。” “可惜像秦大人这样的性子,就算是个女子,只怕也不宜为后,顶多就是个宠妃。” “宠妃也不错!三千宠爱在一身,说明微臣在皇上心中还是很独特的。” 楚玉看秦爱岚说得饶有兴致,好似他俨然就是那个被自己深深宠爱的妃子。此番楚玉总算是见识到秦爱岚的厚脸皮了,竟能将自己的嘲讽当做赞美! 如果秦爱岚是个女子,那自己又会如何对他…… 楚玉赶紧打住这个荒谬的想法,他明明是男子,想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 “小玉儿,你走神了。” 楚玉一回神,便看到秦爱岚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楚玉皱眉,秦爱岚不怀好意地笑着追问道:“皇上在想什么?” 楚玉不想和秦爱岚闲扯,便吩咐道:“你去叫康丽进来将御汤备好,朕要即刻沐浴。” 这满身的脂粉味和酒味充斥着他的鼻子,让他倍感厌烦。 “皇上倒是可以洗个舒服的澡,微臣怎么办?可否与皇上一同沐浴?”秦爱岚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着。 第69章 六十九章 楚玉起身,傲慢地睥睨着他:“秦大人, 莫要恃宠而骄!你若想洗澡, 便回你的漱玉阁, 朕不喜欢和别人一同沐浴。” 说完, 楚玉便转身进了内室, 留秦爱岚一人在那卧榻上。 秦爱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小白眼狼,利用完自己后便翻脸,看来改天得好好教育他一番才行! 秦爱岚径自退出落凰阁, 没想熊怡达竟守在门口。他见秦爱岚出来,忙一脸堆笑地迎过去:“秦大人,皇上可还好?皇上今天怎生喝得如此大醉?” 秦爱岚淡淡看他一眼:“你倒是对皇上很上心嘛!” “能伺候皇上,是小的几生修来的福气,小的自然该好好伺候才是。”熊怡达谄笑着回道。 “刚才皇上醉后训斥了你一顿, 你心中就无半分怨言?”秦爱岚冷幽幽地问道。 熊怡达听得莫名一惊, 见秦爱岚正斜眼看他,他忙垂下头去。秦爱岚问这话的深意,他是揣摩不透的。 刚才秦爱岚和他一样被皇上踹了一脚,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确实是一件损面子的事。放在谁人身上, 都不可能无怨言,只是这心中的怨言,嘴上怎敢说出来。 他是太后派来监视楚玉和秦爱岚的人不假,但这秦爱岚对皇上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谁说得清楚。秦爱岚是权臣秦惜松之子, 秦惜松与皇上本就是对立的,秦爱岚怎会真的帮着皇上对付秦惜松? 所以,秦爱岚问他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不知秦爱岚是何用意。是想试探他,还是想拉拢他? 这熊怡达还是监视了楚玉和秦爱岚一段时间了,对秦爱岚这人的行事风格还是有些了解,便笑着回道:“秦大人说笑了,小的怎敢生这种想法?小的只想好生伺候皇上,皇上心情不好打小的、骂小的,小的都甘之如饴地受着。皇上要打小的左脸,小的便伸左脸给皇上打;皇上若是想打小的右脸,小的便将右脸伸过去。秦大人为皇上忠心耿耿,定然也未曾有过一丝怨言!” 秦爱岚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谄媚的小太监。这个太监年纪不大,却能被太后任用,派来监视楚玉和他,倒确实有几分能耐。 秦爱岚并未急着回熊怡达,只安静地打量他。熊怡达头也不敢抬,这份静默让他背心竟慢慢窜起一股冷意——莫非他会错秦爱岚的意思了? 就在他等得头冒虚汗的时候,秦爱岚终于不咸不淡地开了口:“熊公公对皇上这片忠心,我算是领会到了。不过,皇上今天并非心情不好。相反,皇上今天喝高兴了,才会酩酊大醉。他打你只是无意的,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是是是!”熊怡达连声应是。他以为他说得天衣无缝,没想还是被秦爱岚抓了漏洞。 秦爱岚又道:“你很聪明,但有时候人要学笨点、懒点,少一点好奇心,才能走得远。这一点,你该多给房公公学习。” 熊怡达愣了一下,随即又回味过来,自己刚才多嘴问了一句皇上为何大醉!熊怡达忙应道:“秦大人提点得是!小的只一心想着为皇上卖命,关心皇上,没想是小的僭越了!小的该死!” 熊怡达说着,照着自己脸啪啪便是两个耳刮子。他倒是比春风楼的陈管事下得起狠手,这两下便在脸上留了两个掌印。 秦爱岚见机说道:“过犹不及,今后注意着点便是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心中要有杆称。” 熊怡达连连称是,又对秦爱岚道:“多谢秦大人提点,若非你直言,小的不知还要犯多少过错。” “你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秦爱岚轻描淡写地说道。 最近秦爱岚和楚玉好似都故意在避开他,所以他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他这一久才冒进了一些。但今天秦爱岚这番话又一下点醒了他,他此刻也不敢再积极表现,到时候人头难保就惨了。 熊怡达谢了秦爱岚之后,便知趣地离开了。 秦爱岚叫来当值的康丽,吩咐她进去伺候楚玉沐浴,自己则回了漱玉阁。 秦爱岚闻着身上的酒气和脂粉味,也不禁觉得有些刺鼻。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觉得这种味道有多难闻,没想跟楚玉在一起久了,竟然也受他影响了。 爱情啊,真是要命的毒药。 这个说法虽然俗,但细细想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秦爱岚随便洗了个澡便躺到床上去了,细想今天发生的事,他倒也有些意外。他出宫本是只想去看看顾家母子,结果顾书杰没遇上,反而遇上了杨洪庆,还跟着去了一趟李家。 现在楚玉将李牧斐和杨洪庆两人拉拢了,接下来不知楚玉将如何用这两人,这倒是让秦爱岚有些好奇。 想到这些,他又不期然地想起了他这一世的老爹秦惜松。纵使旁人如何憎恶秦惜松,秦爱岚对他却还是存着几分敬爱之情。 或许,是因为秦惜松跟他上一世的老爸刘国昌有太多相似之处吧! 真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 落凰阁里,楚玉坐在水中不断搓洗自己的身体,总觉得那脂粉味一直萦绕在自己身上似的。想着自己在春风楼里和秦爱岚坐了那么久,还被那名叫如烟的女子碰了身体,楚玉就一肚子火。 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好,为何好好的良家女子不喜欢,偏生要流连花丛!和秦爱岚也算结识了一段日子了,楚玉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秦爱岚此人。 他今日虽说是去春风楼,却也没有真正和里面的女子厮混不清,他看那些女子的眼神,与看寻常人的眼神也无两样。 那他平日里去春风楼,也如今日这般什么都不做?光是去喝酒? 楚玉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春风楼里相见的情景,那时的冯安达、杨家的孽子和尉迟家的纨绔,都搂着女子,唯有秦爱岚出来时是一个人。 莫非传言都是假的,还是说秦爱岚失忆后变了个人?失忆真的能让人彻底改头换面吗?不过,楚玉也没有真正见过失忆前的秦爱岚,所以也无法查证。 秦爱岚今日所言,不无道理。他需要适时地装装糊涂,让秦惜松等人放松警惕,这样自己才可以暗中培植自己的人。 太后既然想安插一些宋家的人进来,秦爱岚又不肯出手相助,他提点自己让宋家的人去找冯安达,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不过冯安达还未入职,而他职位也并不高,可能一下也帮不了三人。 不如先让李和武与宋明师去找李牧斐,宋明光去找冯安达。李牧斐在礼部,在六部之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部门,应该不会有人眼红。 楚玉这般想着,眼神渐渐深沉起来。 太后与秦相同时对自己施压,自己心灰意冷,倒也是个不错的借口。既可以让秦惜松放松警惕,也可以让太后的眼线回去给太后交代! 楚玉在御汤中洗了半天,直到康丽不放心过来叫他,他才终于从水中起来。康丽替他整理衣服,样子一如既往地恭敬和细致,楚玉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子和齐妍是秦爱岚特地去集美阁给自己找来的宫女,当时自己还以为是秦爱岚想要安插他的眼线来监视自己。 不过,从后面看来,是自己误会了。这两名女子姿色平庸,在这宫中的众多美人中,已经算是中下等了,但她们做事却很利索,也很有眼色。 康丽给楚玉细心地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往香炉里添了安神的香,便与往常一样准备退出去,好让楚玉安心睡觉。不过,楚玉却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她。 康丽正迟疑间,便见一银色双腾云软靴到了自己面前,康丽忙将头垂得更低了。 只听一道清越中带着点冷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抬起头来。” 第70章 第七十章 康丽心中一惊,有些拿捏不住楚玉此意, 但她还是慢慢抬起头来, 视线却一直恭卑地垂着。 康丽长得瘦高, 五官其实也还端正, 就是皮肤有些黄黑, 她与齐妍两人平日的穿戴都很朴素,也没有刻意在妆容上花功夫。 打量一番后,楚玉不冷不热道:“你今后都不必出去睡, 便睡旁边的卧榻即可。你身为朕的贴身宫女,这副模样太过朴实,明日起,你需好好敷粉画眉,朕希望看到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康丽一脸平静地回道:“奴婢谨遵皇上旨意。” 对康丽宠辱不惊的反应, 楚玉倒是很满意, 就吩咐她道:“去给朕泡茶,朕今晚不想如此早睡,你便在此陪朕。” 康丽领了命,转身去给楚玉泡碧波绿;楚玉再也没看她一眼,走到坐榻旁拿了一本书开始看起来。 这一晚的落凰阁一直灯火通明, 但却没有一人上前去探皇上的情况,直到三更天,那灯火才暗了下来。 第二日,秦爱岚一如既往地早早就去晨练,回来后却意外发现房奉贤还在落凰阁的门口候着。他不禁好奇, 平常楚玉很早便赶着去上朝,今日都这个时候了,房奉贤还在这里一脸焦急地等着,看来楚玉也还没出门。 秦爱岚倒也没怎么在意,自己进了漱玉阁换了朝服。可等他收拾好出来,房奉贤倒是没有候在落凰阁,却等在了他这漱玉阁门口。 一见秦爱岚出来,房奉贤便迎上去大吐苦水:“秦大人,您可总算是出来了,您再不出来,便要急死小的了。” 秦爱岚看他一脸焦虑,心想莫非楚玉出了什么事,便问道:“怎么了?” “皇上说他今儿没睡醒,不想上朝。您看,这不是为难小的么?文武大臣都在千秋殿等着呢!”看样子房奉贤确实有些急,平常笑逐颜开的一张脸皱成一团。 听他这么一说,秦爱岚倒是明白楚玉这点小心思了,他这个徒弟倒是很会把握时机。 “秦大人,您快去劝劝他罢!皇上一向最听您的话,您去一定能劝动皇上的。”房奉贤见秦爱岚一脸淡定,便又恳求道。 秦爱岚道:“皇上或许累着了,房公公也不必如此焦急,我这就随你去看看。” 说罢,秦爱岚就同房奉贤去了落凰阁。进了内室,楚玉果真还躺在床上,睡得也确实挺香——毕竟他昨晚看书看到了三更天,能不困才怪。 康丽和其余几位宫女替他打好了洗漱的温水,一个个恭敬地等在一旁,但内室龙床上的人却呼呼大睡。 “皇上昨晚何时睡下的?”秦爱岚问道。 宫女们一个个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康丽才回道:“皇上昨晚心情欠佳,三更天才睡下。” 今天的康丽施了脂粉,画了一弯秀气的柳叶眉,头上的朱钗也比往日要繁琐些,看上去比以前那普通的面容精神漂亮了不少。 秦爱岚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昨晚一直是你伺候皇上?” 康丽回道:“昨晚皇上醉得厉害,奴婢不放心,便一直在这里伺候。” “房公公,看来皇上多半是累着了。你一会儿着人去请太医过来给他看看,他晚上没休息好,今天只怕无法上朝。你们都出去吧,不要打扰皇上休息。”秦爱岚说道。 房奉贤见状,也无他法,只好和宫女些一起退了出去。待众人离去,秦爱岚这才走过去,站在龙床边静静地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楚玉。 床上的人脸色有些泛白,长而干净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那双冷清的眸子。想必是昨晚确实没有睡好,他眼下有些泛青。 秦爱岚不由得叹了口气,对床上的人说道:“小玉儿,人都走光了,你不需要再装睡了。”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秦爱岚便又道:“唉,听说被施了法的人会长眠不起,唯有一吻可以破除这种巫术。想来皇上是被恶人施了法,微臣只好委屈一下自己,把皇上从睡梦中吻醒……” 楚玉蓦地睁开眼,一双清明的眸子带着几分怒意地看向秦爱岚,见秦爱岚犹自笑得诡谲,楚玉不禁皱起眉来。他这满口胡话,又不知是从哪里胡诌来的。 “原来皇上自己醒了啊?”秦爱岚笑得有些狡黠。 楚玉起身说道:“朕今天不舒服,不想去上朝,一会儿你过去跟众位大臣说一声即可。” 秦爱岚坐到他床边,伸手摸了摸楚玉的额头,楚玉本能地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你不想去上朝也可以,但我总得看看小玉儿是真病还是假病。不然,我一会儿也不放心。”秦爱岚回道。 楚玉听他这般说,才放开他的手回道:“朕得的是心病,你大可放心,朕只是不想去见那些老匹夫而已。” 果然这小狐狸在装病! 秦爱岚便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散值后过来看你。” 既然楚玉想以此来韬光养晦,倒是正好合了他的意,现在这种情形,出头对楚玉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楚玉没再说什么,便又躺回床上去,轻轻闭上眼。他倒是真困,昨天出去了一天,晚上看了那么久的书,现在他整个人都有一些昏沉。 秦爱岚给他掖了掖被角,随即出了落凰阁。 正在外面候着的房奉贤见秦爱岚出来,便又小心问道:“秦大人,皇上真的不用去上早朝吗?” 秦爱岚点点头,往前走去:“皇上龙体抱恙,当以身体为要。近日朝中并无什么大事,便让他好好休息吧。房公公随我去千秋殿告知百官即可!” 房奉贤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同秦爱岚去了千秋殿。 楚玉此人向来勤勉克己,昨日不仅和秦爱岚去喝了花酒,晚上还留康丽在他身边侍寝。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看来这个秦大人对他的影响不容小觑。 第71章 七十一章 房奉贤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爱岚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秦大人, 皇上的龙体可要紧?” 秦爱岚顿下脚步, 回头看了他一眼:“可能是皇上昨天酒喝多了, 睡得也迟, 今天才会起不来。刚才我在里面叫了他几声, 他只说想休息,并无其它别的症状。” 房奉贤忙笑着应道:“皇上平日极少饮酒,想必与秦大人在一起玩得太高兴了。小的已派人去请太医了, 也着人给他去熬醒酒汤,待皇上醒后就送过来。” “还是房公公想得周全,既懂规矩又识礼数。不过,你手下那些小太监有的就太不懂事了,话多好奇心种, 连皇上的事都想过问。”秦爱岚淡淡说道。 房奉贤顿了一下, 随即忙说:“小的治下无方,回去一定好好彻查。” “此事倒也怪不得你,内院如此多人,难免有一两个胆大妄为的,你下去好好教他们规矩就行。时候不早了, 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免得一会儿各位大人等久了。”秦爱岚说完,便又继续往前走去。 房奉贤连声称是。 熊怡达好歹是太后的人,现在还不宜把他除掉,毕竟除掉了一个熊怡达, 太后定然还要派另一个熊怡达过来。与其到时候还要去猜哪个才是太后的眼线,倒不如先把现在这个眼线盯紧,至少不能让他好过。 来到千秋殿,果然议政大臣都已到了。众人看只有秦爱岚同房奉贤过来,楚玉却不见所踪,各自皆狐疑不已。 秦爱岚给房奉贤递了个眼色,房奉贤便上前宣道:“今日皇上龙体抱怨,不能上朝。各位大人若有事,可明日再议。” 此言一出,便如石头掷入湖中,一下便激起千层浪。众人皆交头接耳,殿内闹成一团。 秦惜松看向秦爱岚,眼里似有些话要问;不过此刻的秦爱岚只沉默着,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众人议论了一番之后,又去看秦惜松的眼色。秦惜松略一思索,便道:“既如此,那便劳烦房公公好生照顾皇上,老臣盼着皇上早日康复。” 房奉贤微微躬身:“小的定会向皇上转达秦相的心意。” 楚玉不出现,今日的早朝便就这般散了。众大臣一边议论着皇上得了何病,一边各自去了自己的部门。 出了千秋殿,秦惜松便叫住秦爱岚:“岚儿昨日和楚玉去了青楼?” 秦爱岚笑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皇上说他最近心情烦闷,想出宫走走。没想我们这一走便到了春风楼,就进去喝了两杯。” 秦惜松皱眉,似乎颇为不悦:“你不是说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了么?怎生又想起去了?那里的女的一个个不干不净的,少跟她们搞不清,以后得些怪病不好治。” 秦爱岚忙应下:“父亲说得是,我真的只是和皇上进去喝了点酒。有皇上在,我怎会跟那些女子缠不清?” 秦惜松听罢,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又问:“楚玉真病了?” 秦爱岚叹了口气:“可能是昨天喝得太醉,今天起不来。他酒量不好,还偏要喝,昨天都是我拉他回来的。” 秦惜松的瞳孔微缩,伸手捋了捋下颌的山羊胡,秦爱岚说的倒跟他得知的消息相差无几,看来这个小皇帝确实长大了,对女人也有了兴趣。 “岚儿,你做得很好。不过今后再和楚玉去这种地方时,你也一样不能碰那些青楼女子。要是你嫌府上那些女子玩腻了,可以找京中正经人家的姑娘。”秦惜松一板一眼地说道。 秦爱岚想起铺子之事,正好秦惜松也提到这里了,便对他道:“爹,有件事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 秦惜松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秦爱岚道:“我以前不懂事,耽误了许多女子,她们现在跟着我也过得不幸福。正好我有个朋友着手开一家绣房,他那里正缺人手,我想让府上那些女子去试试。” 秦惜松奇怪地打量着他,自打失忆以来,秦爱岚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异。 “你什么时候结识的朋友?老夫怎不知你还和商贾之流有交情?”秦惜松问道。 “御史台的温大人便是商人出身,这位朋友也是我通过他结识的。自我失忆后,那些女子便都不认识,对她们也没什么兴趣,但好歹以前她们也跟着我一起过,就这么打发出府只怕她们难以接受,说出去也不好听。”秦爱岚解释道。 秦惜松细想现在秦爱岚不喜欢那些不入流的女子也正好,留她们在府上也是养些闲人,倒不如让她们出去。 “你既已有了主意,去做便是了。你现在总算是长大了,懂得这些不入流的女子配不上你的身份。你在皇上身边再好好待几年,今后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楚玉若是喜欢青楼女子,你便多带他去几次,他现在也到了适婚年龄,确实有这些需要了。”秦惜松微眯起眼,笑得像只餍足的狐狸。 秦爱岚忙应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秦惜松点点头,又叮嘱了一些话后方离去。秦爱岚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种负罪感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了许多,对这个世界也了解了许多,他的想法也变了许多。民生艰苦,他既有现代人先进的思想,又比这个落后的世道多许多科学知识,他便该为这个乱世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浑浑噩噩过一生。 待到秦惜松走远,秦爱岚这才往御史台方向走去。没想半路又遇上了杨洪庆,想必这也不是什么天意。 秦爱岚对他笑笑:“哟,好巧!杨大人也才走在这里。” 杨洪庆一早也听到了秦爱岚带楚玉去青楼的传言,昨日他还对秦爱岚有了些改观,没想这秦爱岚还在迷恋以前那些风花雪月的糜烂生活。 杨洪庆瞟了他一眼:“皇上今日之病是怎么回事?” 第72章 七十二变 “原来杨大人也如此关心皇上的病情!”秦爱岚微微凑上前,压低声音故意说道, “皇上的病, 别人不知, 杨大人莫非还不知么?” 杨洪庆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 细想昨天的事, 他倒也明白了几分,就道:“皇上日夜操劳,老夫甚是担忧。秦大人可要多多照顾皇上。” “杨大人放心, 下官昨日所言,莫非还不能让你安心么?”秦爱岚别有深意地看着杨洪庆说。 杨洪庆立马会意,与秦爱岚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随即大步进了御史台。 温子仁也才刚到不久,见杨洪庆和秦爱岚一前一后地进来, 还小小地吃了一惊。他忙走过去跟在秦爱岚后面, 小声问道:“秦公子今天怎么这般早便过来了?” 秦爱岚一边走往兰苑方向,一边说道:“皇上龙体抱怨,今天的早朝便取消了,所以就早早过来。” 温子仁不解,又听说皇上生了病, 就忙问:“皇上得了何病?可要紧?” 皇上得病之事,可大可小。大崇这些年的几代皇帝都活不久,先皇更是常年沉疴在身,所以温子仁就多问了句。 “可能是累着了,已经请了太医院的人过去问诊。”秦爱岚随口应了他一句。 温子仁听后, 只说:“皇上克勤克俭,为我大崇的百姓夙兴夜寐。秦公子是御前的红人,该多劝劝皇上,龙体要紧,不宜过度操劳。” 这话从温子仁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些奇怪。秦爱岚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说道:“要是这满朝文武也能像皇上那样心怀百姓,为大崇的天下尽心尽职,皇上今天也就不会病倒了。” 温子仁看他说得诚恳,又想起现在朝廷和局势,不禁感慨:这秦大人说话做事就是很有水准!难怪他能深得皇上喜欢! 这把持朝纲的人、纵容手下胡作非为的人分明是秦相,但秦爱岚却能把这种忠义的话说得如此动容和恰到时机。 温子仁连声称是,继而将身上的房契摸出来,递给了秦爱岚:“秦公子,铺子之事,温某已经搞定了!” 温子仁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神色,秦爱岚接过他手上的房契,展开看了一眼。这个时代的房契也极为简单,内容是手写的,记着地址,房屋的情况,卖方和中间见证人,落款处签字画押便算了事。 秦爱岚将房契收起,对温子仁说道:“多谢子仁兄!此事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后这个铺子便由我们共同打理,赚的银子我们也如约五五平分。” 温子仁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道:“秦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拿温某当朋友,温某自然也该对秦公子肝胆相照。我已着人将铺子打扫干净,只待择好日子便可开张。” “那便有劳子仁兄了。不过,我倒是好奇子仁兄是怎么把房契弄到手的?”秦爱岚笑问道。 温子仁没想他会问这个问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道:“这……秦公子就莫问了,此事说来话长,等今后有机会温某再细细给你道来。杨洪庆来了,秦公子还是先把房契收好罢,免得被他看到了。” 说着,温子仁便朝院子方向给秦爱岚递了个眼色。秦爱岚朝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便见杨洪庆从廊芜那头正朝这边走过来。 秦爱岚将房契收好,对温子仁道:“子仁兄还是先去忙别的吧,一会儿杨大人见我们在此闲聊,少不得心头不舒服。” 温子仁确实也不想跟杨洪庆正面打交道,便道:“那秦公子自己说话小心些,这个杨洪庆不是好惹的。” “多谢子仁兄关心,我心中清楚。”秦爱岚随口应道。 话音刚落,杨洪庆便到了门口,温子仁假意与秦爱岚说了两句政务上的事,随即便离开。 杨洪庆脸上带着些怒意,他原本以为楚玉只是想借机装病,但没想刚才他竟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讨论说昨天皇上去了青楼! 皇上如此克己守礼的君子,怎么会去那种肮脏之地?除了秦爱岚,杨洪庆找不出其他原因。 更何况,秦爱岚以前就是个风流成性的人,楚玉与他一起去青楼,对楚玉的名声不好不说,万一楚玉真与那些烟花女子不小心纠缠在一起了,那就更麻烦了。 杨洪庆直直地打量着秦爱岚,秦爱岚倒是无所畏惧,站直了身子任他打量,嘴上还不忘说道:“谁惹到了杨大人了?一大早脸色就如此不好。” 杨洪庆这才收回视线,说道:“秦大人,皇上的病,是由你而起罢?你想去春风楼潇洒便去,干嘛非要带着皇上一起?皇上现在折腾出病来,满朝文武都担忧。” “杨大人太抬举我了。皇上说他这是心病,早就得了;再说我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皇上的病怎会因我而起?”秦爱岚调侃着。 杨洪庆听他胡说八道,还把楚玉想成那种迷恋女色的君王,不由得更是生气,就讽道:“秦大人简直爱胡闹,就算你是美女,皇上只怕也不会多看一眼。” “那不就得了!所以皇上心中的病,与下官并无关系,还请杨大人也别迁怒在我身上。”秦爱岚说道。 “你——”杨洪庆一时语塞,隔了会儿才说:“罢了!看在皇上的面上,老夫不与你争执,但今后还请秦大人少带皇上去那种花柳巷,有损皇上的威严。” “我辅佐皇上,自然不会带坏他。但皇上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当臣子的,有时候也不好劝阻。”秦爱岚滴水不漏地回道。 杨洪庆不知他所言的“皇上也有自己的想法”是指什么,但看秦爱岚的话也找不出什么漏洞来。 这个秦爱岚,善恶难分,又狡猾异常,杨洪庆拿他也没办法,只好作罢。冷静几分后,杨洪庆又再度强调着说:“秦大人与皇上朝夕相处,皇上的龙体还请秦大人多照应一些。” “这是自然。不用杨大人说,下官也会时刻关心皇上的病情。”秦爱岚道。 杨洪庆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这一日倒也没什么事情,秦爱岚借口要回去探望皇上,便早早地离开了。 回到昭阳宫,楚玉倒是起床了,不过他今天没像往日一样去麟德殿处理政事,而是在落凰阁与康丽下着棋。 秦爱岚扫了屋内一圈,见今天这落凰阁当值的宫女太监比往常要多一些,平时楚玉不太喜欢这些下人时刻守着他,也只有他需要之时才传唤他们。 今天这些宫女太监中,有几个还是生面孔,也不知是他爹派来的,还是太后那边派来的。 见秦爱岚回来,楚玉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懒懒地说:“秦大人今天怎么散值得这么早?” 秦爱岚信步走过去,康丽便知趣地起身让他,秦爱岚坐到康丽那个位置,说道:“微臣放心不下皇上,所以就提早走了。” 楚玉捏着手上的棋子说:“朕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倦而已,休息两日就好。” 秦爱岚转头扫了一眼屋内的宫女太监,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皇上有事要谈。” 那些下人便都恭顺地退了出去,秦爱岚不由得多看了康丽两眼。平时倒还没察觉,这女子容貌虽不够惊艳,但胜在身材高挑,五官也没什么太大的瑕疵,打扮起来还有几分姿色。 待到众人都退到外面,秦爱岚才又看向楚玉,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小玉儿昨天招康丽侍寝了?” 第73章 七十三章 听到侍寝两个字,楚玉有些不悦, 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而这个秦爱岚, 满脑子都是风月之事, 委实令他不爽。 不过, 他也不想否认, 只问道:“你找我何事?” “小玉儿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再回答小玉儿的问题。”秦爱岚耍赖地说着。 楚玉懒得与他解释,就敷衍地回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 还来问我做什么?” 秦爱岚直勾勾地打量他,楚玉倒是泰然,由着他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秦爱岚忽而轻声笑了起来:“看来小玉儿确实长大了。” 楚玉微微皱眉,把手上的棋子掷入一旁的棋罐中:“秦大人想与朕说的事情便是这些吗?朕可没兴趣听这些风月事。” “皇上既有兴致做, 为何会没兴致听?”秦爱岚挑眉问道。 “你——”楚玉气得憋红了脸, “朕没做!” 说完这话,楚玉心中更烦躁,他干嘛要跟秦爱岚这种人解释? 楚玉不爽,秦爱岚却扬唇笑了起来:“微臣今日前来,是想和小玉儿商量在京中经商之事。” “经商?”楚玉似没听明白, 但看秦爱岚一脸笃定,想来他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便问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手头紧,银子不够用啊!”秦爱岚懒懒地回道。 见他没个正经,楚玉此刻倒也没生气, 又说:“你是朝中命官,如何经商?而且商人在我大崇一直是三教九流之辈,你愿做这样的人?” 秦爱岚听了笑了笑,反问他:“难道皇上也这样认为?” 楚玉正色道:“士农工商,都是朕的子民,他们都对我大崇有着重大的意义,朕自然不会看低任何一种人。但朕这么认为,世人未必会这么认为;你想做个商人,也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有,商税一向很重,现在更是繁重得离谱;不过若是你经商的话,想必户部不会在赋税上为难你。” 秦爱岚悠然说道:“看来小玉儿也不是那么迂腐嘛!放心,我既然要做,自然会谋划周全,不会让人抓住我的把柄。我既要在这朝中当值,又要在京中为商,而且还得合理合法。” 楚玉疑惑地看向他,但见秦爱岚那双妖娆的桃花眼流光一转,又说道:“我托温子仁给我办了两个假户帖,并在京中买下了一处庄子,接下来只需找人布好货就行。” “你什么时候办的假户帖,还买了庄子?”楚玉没想他在御史台,还暗地里做了这些事。 “这些闲杂事都是温子仁去跑的腿,这铺子我打算和他一人一半,他负责做事,我负责客源。” 楚玉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问他:“不知你想要做什么生意?” “绣坊。” 楚玉更是奇了:“按理出入绣坊应是女客人多,你要如何负责客源之事?” “这个就不用小玉儿担心了,此事自然不需要我亲自露面。我府上的夫人心灵手巧,又懂绣工,我想她们去打理,想必没有问题。” 楚玉一听他说起他府上的夫人,心中就有些莫名烦躁。 “朕倒是忘了,秦大人的夫人众多,每个人会一样绝活,那可都能凑齐三十六行了。”楚玉冷嘲道。 “我的夫人再多,也不抵皇上今后的三宫六院啊!”秦爱岚说道。 “朕可不像你这么滥情。” “是是是,微臣倒是忘了皇上要做个专情的人。就是不知哪家女子会有如此福气,今后得小玉儿一人独宠。”秦爱岚故意说道。 楚玉想了想,那样的女子,至少应该端庄大气,贤良淑德,与自己举案齐眉吧! “算了,朕不跟你扯这些闲话。你若是让你的夫人去打理铺子,别人肯定知道铺子是你开的。” 秦爱岚狡黠一笑:“我就是要让旁人知道,那铺子姓秦,尤其是要让这朝中的官员知道。他们吃了那么多银子,自然该找个地方让他们吐点出来,不然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秦爱岚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楚玉的呼吸微微窒了一下。没想秦爱岚竟然想到这一招,不得不说,他果然心思缜密,诡计多端。 “这个想法很妙,朕也不得不佩服。”楚玉赞道。 “不过,我还需小玉儿给我开个后门。”秦爱岚说。 “你想要什么?” “我看你这宫中养了不少闲人,每日好吃好喝,还能拿银子。现在国库如此紧张,我们也没有什么银子,也是时候让他们为我们做点事情了。” 秦爱岚从容地说着,那张俊美的脸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魅惑人心。 “尚衣局的宫女想必手艺不差,就让她们替我们的铺子做衣物鞋帽等成品,我们到时候运往宫外去变卖。既是皇宫出来的东西,这档次就远非外面那些普通绣坊能比,价钱定高些也就无所谓了。” “说了半天,你是想让我把尚衣局交给你管吧?”楚玉道。 “小玉儿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交给你倒无所谓,不过你赚来的银子要放到朕的私库里。朕不会动你一两银子,但朕也该分一份。毕竟,朕也给了你许多方便。”楚玉看着秦爱岚说。 秦爱岚轻轻摇头,他现在成了这只小狐狸的摇钱树了。 “可以,这便当作我们的共同财产。以后皇上要抛弃微臣时,可要记得分一半给我。”秦爱岚笑侃道。 “共同财产?这种说法倒是新奇。你若对朕忠心不二,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楚玉带着几分傲慢地说道。 这只白眼狼还真是越来越得瑟! “我这颗心都是小玉儿的,就是不知道小玉儿那颗心里是否有我?”秦爱岚笑吟吟地盯着楚玉看。 楚玉看他又换上了一副轻佻的模样,就蹙眉道:“秦大人此番话还是留着回去跟你那些夫人慢慢说罢!” “小玉儿真是无情!罢了,我与你说了这么久,也有些渴了,小玉儿帮我泡杯茶吧。”秦爱岚慵懒地说。 楚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古往今来,有胆让皇帝为臣子泡茶的,这秦爱岚还算第一人! 若自己以君臣之礼教训他,他定然又会装可怜说自己利用他。楚玉想了想,便冷声道:“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去泡吗?” “微臣冒着大太阳回来,为皇上出谋划策,皇上却连一口水都不给我喝。难道皇上不知礼贤下士方可让谋士忠心不二吗?”秦爱岚幽幽说着。 楚玉理亏,想着他确实又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只好忍下心中那份不情愿,起身去给秦爱岚泡了一杯清茶。 就当这是他口中的礼贤下士吧! 第74章 七十四章 秦爱岚呷了一口茶,不忘享受地赞道:“小玉儿亲手为我泡的茶就是不一般, 喝起来都分外香甜。” 楚玉皱眉瞧他一眼:“朕虽说愿意与你以礼相待, 但你也莫要太过张狂。” “是是是!小玉儿这话我都听了好几遍了, 早已烂熟于胸。” 既已烂熟于胸, 为何还如此无礼和猖狂!楚玉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想着他那让人又爱又恨的个性,只好忍下这口气。 反正他说再多,眼前此人也是听不到心里去的, 真是本性难移。 楚玉平复下来后,又问:“刚才听你说假户帖之事,不知这种东西你是如何弄到手的?” 秦爱岚又饮了一口,说道:“这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东西是温子仁去办的。温家是商贾大户, 与户部来往密切, 由他去办这些事,既容易得手,又不引人起疑。” “你倒是会用人。”楚玉这话倒也没带嘲讽,秦爱岚的聪明不仅表现在点子多,在识人用人方面, 他也有自己独到的眼光。 秦爱岚对着楚玉勾唇一笑,一点都不谦虚地回道:“多谢皇上的赞美。” “不知这次你们花了多少银子?”楚玉又问。 “不多,两个户帖也就一百六十两。”秦爱岚漫不经心道。 “八十两一个假户帖,确实不多。一个士卒一年才领十两银子,八十两够养八个士卒。”楚玉冷嘲着说。秦爱岚倒没接话, 楚玉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楚玉若不生气就不叫楚玉了。 隔了片刻,楚玉又愤愤道:“他们仗着手上的职位谋取私利,中饱私囊,光是一个假户帖就要贪如此多银子,更别说其他了。更何况,户帖乃是一个人的身份,为人办假户帖这种事已是乱用职权,按律当流放边地!” 想起冯安达为了一个户部的度支,就肯出几万银子,这户部到底可以收刮多少油水,真是难以想象。 “所以,我们该好好地让他们把吃下去的慢慢吐出来。生气也没用,天干物燥的,容易上火,小玉儿还是喝点茶水消消气吧!”秦爱岚说着,便把楚玉那杯茶递给他。 楚玉怅然叹了口气,接过秦爱岚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只觉这甘甜的碧波绿也变得苦涩起来。 “秦爱岚。”楚玉放下茶杯,郑重地喊了秦爱岚的名字。 秦爱岚小小地吃了一惊,这好像是楚玉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名字,他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叫法倒是比“秦大人”听起来舒服。 “小玉儿何事?”秦爱岚心情不错,便狡黠地笑问道。 楚玉倒是习惯了他的不正经,也没责怪他,只肃然说道:“朕不仅要让他们把吞下去的吐出来,还要让这京城重现昔日的繁华盛景!” “那小玉儿想要我如何配合你呢?” “这些年来商税极高,商人地位低下,所以才会日渐没落,昔日的繁华也难再现。而今想要让朝中那帮贪得无厌的狼豺之辈减税是很难做到,但我们除了开绣坊,还可以开米铺,可以开些百姓需要的铺子。户部皆是你爹的人,他们定不敢来催收你的赋税,我们就可以把价格定低些,这样百姓受惠,我们也可累积一些银子。”楚玉娓娓道来。 秦爱岚微微颔首,他教的这个徒弟越发聪明了。 “小玉儿这是想让我垄断这京中的各行各业吗?可纵使我有这份心,也没这么多精力啊!再说,卖老百姓用度的东西,我们只怕不仅赚不到钱,还要赔一些本进去。”秦爱岚说道。 依照楚玉这个意思,他是想让百姓都能吃得起饭穿得起衣服。可现在经济如此不好,土地税高,物资匮乏,那些衣食住行的必需品成本肯定就已经不低了。或许按照成本价卖出去,很多人还是买不起。 “本来这一切财富都是他们双手创造出来的,如果赔本能让他们改变现在的寒酸生活,倒也算不错了。”楚玉说。 心知楚玉爱民如子,秦爱岚斟酌了一番,道:“此事我们过一久再议,我们最近的动作已经很频繁了,若是什么事情都一块做了,只怕容易引人注意。” 听秦爱岚这般说,楚玉只好作罢。看得出他心系此事,脸上也笼着一层愁云。 默了片刻,楚玉才说道:“朕今后便将尚衣局交给你管,回头我会给房奉贤说一声,让他给你做好交接工作。” 秦爱岚轻嗯了一声,楚玉又道:“那温子仁的底你可摸清了?是否可以信任?” “他应该并无后台,不过他是否可信任,我现在倒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只是负责跑腿,顺便管管账。我想赚点银子,在旁人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温子仁当官虽不行,但经商头脑却是有的,由他在背后打理,是最恰当不过。”秦爱岚说。 楚玉倒没再说什么,如果温子仁真如秦爱岚所言有经商之才,他们也可另增一些收入,不失为一件好事。 正事谈完后,两人一时又陷入了静默中。楚玉并不擅长与人闲聊,尤其眼前之人还是风流轻佻的秦爱岚。 秦爱岚也没有说话,只懒懒地靠着旁倚,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楚玉看。 而今天气渐渐热起来,楚玉穿得也清爽了许多,那纤长白皙的脖子露出来,显得格外高贵冷傲,也勾得秦爱岚越发喜欢。 这样的美人,光是这么看着就很赏心悦目了。 感受到秦爱岚那露骨灼热的视线,楚玉颇为不悦,瞪向他道:“你如此无礼地看朕做什么!” “皇上英姿不凡,微臣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如有冒犯,还请皇上多多包涵。”秦爱岚说着客气的话,可他脸上的深情却一点都没有谦卑之态。 “你可知,直视龙颜乃是死罪,你爹都不曾如此放肆地盯着我。”楚玉冷声道。 秦爱岚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笑着说:“皇上长得英明神武,所以我才多看两眼,换作其他人,让我看我都不会去看。要是皇上觉得自己吃了亏,也大可以多看我几眼,这样不就扯平了?” “你——你真是鬼话连篇,这是什么歪理!”楚玉被他气得不行,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 “微臣哪里说得不对了?” 看着那张轻佻浮滑的笑脸,楚玉气不打一处来,果然谈完事就该把他撵走的! “朕有些困了,秦大人先退下吧,朕要入眠了。”楚玉下了逐客令。 “皇上想睡就睡吧,微臣也没什么其他事,便在这里坐会儿,随时听候你传唤。”秦爱岚悉心地说着,并无离去的打算。 楚玉看他脸皮厚,赶不走,只好起身去床上躺着。秦爱岚看了一眼留在棋盘上的残局,拈起棋子自己和自己下起来。 第75章 七十五章 楚玉今日虽说没有去上朝,但他早上躺在床上却也没有睡着, 或许是因为他勤勉惯了, 又或许是因为他心中怀着接下来的大计, 他只是在床上闭目躺着而已。 后来太医院又来了人, 替他把了脉, 他知道又有人安插了新面孔过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换作以往,他早就要发怒了,但今天他却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只躺着睡觉。 想起秦爱岚对自己的影响,楚玉也不禁感到庆幸,幸而有他指点自己,才会让自己在现在这种环境下学会隐忍不发。 也不知是不是勉力支撑了太久,现在的楚玉渐觉困意袭来, 没一会儿他就睡了过去。 秦爱岚听着龙床上传来的均匀呼吸, 便放下手上的棋子,慢慢朝楚玉走去。 熟睡中的人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好似连睡梦中都带着忧愁。秦爱岚不禁浅浅笑了起来,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 楚玉住的落凰阁虽是宽大, 但摆设朴素淡雅,还不及他在相府的卧室摆陈豪华。秦爱岚随手翻了一本他放置在床头的书看了一眼,此书是讲行军布阵的,那些繁杂晦涩的文字看得他有些头大,不过这书想必楚玉已经翻阅了很多次, 都已变得很旧了。 没想这小皇帝对兵书还敢兴趣! 秦爱岚将兵书放回原处,随后出了落凰阁。见康丽和其余的宫女太监正候在门外,秦爱岚便对她道:“正好我有事想找你,你随我一起过来吧!” 康丽恭顺得应了声是,随即便和秦爱岚一起去了。 来到漱玉阁,秦爱岚便说道:“你可知我为何单独找你过来?” 康丽恭顺地垂首回道:“奴婢愚钝,还请秦大人指点。” 秦爱岚淡淡地看着她:“当初我从集美阁选中你和齐妍,让你们过来伺候皇上,便是看你们守规矩,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和齐妍都是质朴老实的人,心思不多做事利索,我也十分欣赏。” “承蒙秦大人谬赞,这些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康丽回道。 秦爱岚微微颔首,又问:“今日这身打扮,是皇上让你故意这么穿戴的吧?” 康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默然不语。 秦爱岚道:“皇上还年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后妃之位今后定然也是给那些官家女子所留。他留你在身边让你随时伺候左右,也绝非男女之情那么简单。我查过你的身世,你在家中是庶出,家里也非是大门大户。依你这样的身份,今后若是遇上的皇后贵妃都是宽厚的主,你或许可以在这里安然过一生;但若今后你遇上的都是些容不得人的,你在这后宫的日子可想而知。” 康丽低着头听着,依然没有解释或自清。 秦爱岚继续道:“我说这么多,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康丽这才恭卑地回答:“奴婢身份卑贱,不敢妄想太多。” “人无贵贱,但选择怎样活,才是最重要的。” 康丽听后愣了一下,人怎会无贵贱?这个秦大人说话还真是有意思,嫡庶之分就是贵贱之分! 若无贵贱,她在康家那些年又怎会过得如同蝼蚁? 康丽定了定神,继而又听秦爱岚道:“你若认为能得天子一朝宠信是为贵,那今后就只能与别的女子共享,还要处处看别的女子眼色;你若认为找个门当户对又懂得珍视你的男子过平凡日子才更踏实,那今后我可以亲自放你出宫,让你攒够银子过上富足自由的一生。” 康丽听后跪地说道:“多谢秦大人好意提点!这两种生活,奴婢都不敢奢求,奴婢此生惟愿尽心尽力效忠皇上,不敢逾矩,也不敢怠慢。” “难得你有这样的忠心。不过,效忠皇上与过自由的后半生并不冲突。你不去勾引皇上,不与皇上发生关系,老老实实做好你的分内事,今后皇上也会念及你这些识趣的地方,对你格外开恩。”秦爱岚道。 “秦大人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好了,你回去吧!皇上要是想和你装装亲密,你也尽量配合他便好。”秦爱岚说道。 康丽这才起身,对秦爱岚今天这番话,她是弄不清秦爱岚的用意。但与楚玉之事,康丽还是清醒的,皇上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他只不过想让她配合她演一出戏而已。 没出两日,房奉贤便将尚衣局的交接为秦爱岚做好。 房奉贤跟了楚玉这么多年,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孤傲的小皇帝会对秦相之子秦爱岚如此信任。 房奉贤一边领着秦爱岚在尚衣局到处看看,一边谄笑着对秦爱岚贺喜:“恭喜秦大人,而今尚衣局便由秦大人掌管了!” “这些天辛苦房公公了!我已让张勇给房公公备了一份薄礼,一会儿便给你送去,算是酬谢房公公这些天不辞劳苦地为我奔走。”秦爱岚随口说道。 “秦大人现在正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在朝中也说得上话,能为秦大人跑腿,是我的荣幸,怎还好收秦大人的东西?”房奉贤笑道。 “房公公办事辛苦,一点小礼还是当得起的。不知这尚衣局平日里掌事的是哪位?”秦爱岚问。 随后,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走了过来,对秦爱岚行了一礼:“老身曾素芬见过秦大人,平时这里的闲杂事宜皆是由老身负责。” “免礼,近日皇上那边需要缝制一批衣物,具体的清单我迟些会着人给你们送来,到时候就要劳烦曾姑姑了。” 曾素芬忙笑着应下:“老身分内之事,何来劳烦一说!” 秦爱岚随便将尚衣局看了一圈,便和房奉贤走了。这尚衣局他倒不必再过在意,反正只要她们把东西赶制出来就行。 接下来事情,就是回相府面对他那三十多个夫人。 一想着这一茬,秦爱岚就头痛。那些女子虽然与真正的他无关,但好歹与这副身体有关。面对她们,还是难免有些负罪感。 他对那些女子了解得也不多,到时候只怕还要多问问碧落关于他那些夫人的情况。 秦爱岚回到昭阳宫,见楚玉正站在院中。那株大树已过了花期,现在长得郁郁葱葱的,像一把大伞一般撑在院中。 秦爱岚也不知楚玉为何如此喜欢这株树,好几次见他就这么对着一株树站着,那清瘦的背影在高大的树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 秦爱岚信步朝他走了过去。 第76章 七十六章 “小玉儿怎么又在这里对树叹息?”秦爱岚悠悠说道。 楚玉转过头来,见他一脸灿笑, 身后还跟着房奉贤, 便对秦爱岚道:“你来得正好, 朕在这宫中待得闷了, 想出去走走, 你陪朕一同出宫。” “现在?”秦爱岚问。 楚玉点点头:“朕就在这里等你,你进去换身常服出来即可。” 秦爱岚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楚玉一番,今天楚玉穿的是一件银色的锦袍, 装扮也是极为普通的富家公子。看来他是早就准备好要出宫,不知他这次又是为了何事。 “好吧!那你稍等。”秦爱岚说完,便转身进了漱玉阁。 房奉贤暗中看了楚玉一眼,小心说道:“那小的这便差人去给皇上准备龙辇。” 楚玉这次倒也没有拒绝,对他点了点头。最近天气日渐热起来, 现在正值烈日当头, 他也不想在太阳底下曝晒。 房奉贤便吩咐下人去把龙辇备好,随后又给楚玉说:“小的今天已将尚衣局的事宜都交接给秦大人了。” 楚玉瞥了他一眼:“你做得很好。秦大人事务繁忙,对尚衣局的许多事情不如你熟悉,今后你要多帮他一些。” 房奉贤忙笑着应下:“皇上的吩咐,小的铭记在心。秦大人为皇上忠心耿耿不辞劳苦, 小的也深感佩服;但凡他有需要小的之处,小的定会竭力而为。” 这个房奉贤倒是很会表现,楚玉不想听说他奉承秦爱岚的话,就道:“你出去看看龙辇是否到了。” 房奉贤领了命便退了下去。楚玉负手站在树下,没一会儿秦爱岚便换了一身衣服从漱玉阁里走出。 楚玉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只穿了一件松垮垮的长衫就跑出来,不禁微微皱眉:“你这样穿得未免太随便了。” 秦爱岚敞开手臂看了一眼,问:“这哪里随便了?天气这么热,像你这般裹得如此紧,小心热出病来。” 楚玉觉得跟他扯这些有些愚蠢,像秦爱岚这样的人,性子懒散随性,穿成这样他早该见怪不怪了。再说,丢脸的反正不是他。 “罢了!我们出发罢!”楚玉说完,便转身出了昭阳宫。秦爱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房奉贤已备好龙辇送他们到宫门。 到了宫门后,楚玉和秦爱岚便下了龙辇,楚玉给秦爱岚递了个眼色,秦爱岚便打发房奉贤和其余太监回去,他和楚玉两人朝着春风楼的方向走。 “小玉儿有心事?”秦爱岚见楚玉闷声不吭,就问道。 楚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几日闲下来,总觉得无比苦闷,所以想出来走走。” 这个世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消遣时间的东西也不多,像楚玉这种一向喜欢凡事躬亲的人确实闲不下来。秦爱岚笑道:“你今后要是闷得慌,也大可以和我去御史台当值,顺便给我长点威风,不然杨大人喜欢找我麻烦。” 楚玉微微想了一下,继而道:“也好。今后你也不用天天去御史台了,就陪我到处看看即可。” “皇上在想什么歪主意?”秦爱岚问。他这到处看看只怕不是随便看看这么简单。 楚玉挑眉看他一眼:“注意你的措辞。朕现在闲下来了,没什么是做,得找点别的乐子,今后我们多出来去春风楼听听曲子也不错。” “这可不像皇上你的作风!皇上高洁,去那种地方实在不符合皇上你的身份。”秦爱岚打趣道。 楚玉懒得理会他的调侃,只问道:“上次你想给我引荐何人?正好今天没事,我们便去见见他罢!” 秦爱岚没想楚玉还一直记挂着这一茬,现在倒确实是时候培养一些自己的人了。 “小玉儿倒是积极!既如此,那我们便去上次那个巷子吧!”秦爱岚道。 两人去了顾家,正好今天顾书杰也在,见秦爱岚和楚玉来找他,顾书杰还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连忙请两人进屋。 顾大娘见了秦爱岚,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上次你们过来坐一会儿就走了,这回书杰在家,老身让他给你们弄点粗茶淡饭,还请两位公子哥不要嫌弃。” “老人家不必如此麻烦,今天我们来找顾少侠,实则是有事想与他商量。”秦爱岚说道。 顾大娘听他这么说,便道:“那老身这去买点酒回来,一会儿你们边喝边聊。” “那就劳烦大娘了。”秦爱岚客套了一句。 “秦公子别客气,书杰好生照顾好客人。”顾大娘叮嘱了一句之后,便出了门。 顾书杰请楚玉和秦爱岚就座,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而后便问:“不知秦公子想和在下商量何事?” 秦爱岚见他是个直爽的人,也不像朝中那些人喜欢客套一些没用的话,也十分喜欢他这性格,就道:“而今世道混乱,百姓苦不堪言,我看顾少侠是个直率孝顺的人,见到现在这个萧条的世道,想必心中也有一番抱负。我这位朋友楚公子在朝中颇有地位,但苦于手下无可用之人。那日我偶遇顾少侠,便觉你是将相之才,埋没于市井之中实在可惜,便想将你引荐给楚公子相识。” 顾书杰迟疑地看了看秦爱岚,又看了看楚玉。上次秦爱岚和楚玉过来的时候,他没在家中,是他娘接待的两人。后来,他回来时,顾大娘便将秦爱岚是秦相侄子之事告诉了顾书杰。 但顾书杰年少便在京中闯荡,见过的世面也比顾大娘多一些,秦惜松根本就没有侄儿,这位秦公子的身世便很是可疑。 不过,秦爱岚救过他娘一命却是真。在这一点上,顾书杰对他还是心怀感恩。 这位秦公子今日说这番话言辞恳切,就是不知他想要自己为他们做什么事。顾书杰想了想,便直接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想要在下做何事?” 秦爱岚看了一眼楚玉,楚玉便说道:“而今奸贼当道,他们欺君瞒上,贪赃枉法,置百姓的生死不顾。北方还有强敌对我们虎视眈眈,他们频频骚扰边关的百姓,指不定哪日战事便要爆发。朝中的军队由杨开德的人掌管着,他们常年没有操练,也不知还能否守住我大崇的疆土。听闻顾少侠身负绝学,我想让顾少侠为我训练一批武人,不知顾少侠可否愿意?” 第77章 七十七章 顾书杰顿了片刻,然后才说:“秦公子救过我娘亲一命, 顾某一直感念在心。在下愿意报答秦公子, 但是只限于不伤天害理之事。” “保家卫国、为百姓做事, 怎会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当初救你娘亲, 并非一定要你报答我。就算你于我并无可用之处, 念在你一片孝心,我也会出手相助。而我今天将你引荐给楚公子,也非是因为我救了你, 而是因为我看你也有几分将才。” 秦爱岚优雅地说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带着几分笑意。顾书杰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又听秦爱岚说道:“无论你今天是否愿意追随楚公子,我都不会勉强。我知你心中有疑虑,你大可将心中的疑虑之处说出来, 我相信楚公子非常愿意为你解答。但如果你追随楚公子之后, 便不容猜疑和反悔。” 顾书杰看了看秦爱岚,随后又看了看楚玉,方郑重道:“顾某心中确实有一些疑虑,秦公子于我有恩,我也相信公子的高洁, 本不该多问,但既然秦公子今日都这么一说了,我便只问秦公子一个问题——楚公子在朝中位居何职?” 秦爱岚淡淡地看了楚玉一眼,楚玉也正好看向秦爱岚,他脸上倒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不过, 楚玉似乎想让他来替答这个问题。 秦爱岚沉吟了一下,这顾书杰是个明白人,也不妨如实告知他,免得他猜疑不定,于是便道:“你觉得朝中何人姓楚?” 顾书杰顿了顿,他先前就有些猜测,但又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如果秦爱岚跟秦相关系匪浅的话,皇上又怎会和他走得如此近? 现在得了秦爱岚这个回答,他倒是放心了不少。看来就算眼前这个秦公子是秦相之子,那他跟秦相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不然皇上也不可能跟他如此要好。 而这个秦公子心肠好,有见识,也不像大奸大恶的人。随即,顾书杰便对楚玉单膝跪下:“是草民有眼无珠,不识皇上身份,恳请皇上恕罪!” 楚玉将他扶起:“顾少侠不必如此多礼!先起来再说吧!我这番和秦公子也是微服出宫,不便暴露身份,所以你就称我为楚公子即可。” 顾书杰这才起身,但他这次却说什么都不敢再坐下,便站在屋内。 楚玉又问:“不知刚才秦公子所言之事,你可考虑好了?” 顾书杰哪里敢推脱,更何况能有一展所长的机会,他心中也十分欣喜,便抱拳说道:“顾某愿为楚公子和秦公子效力!” “朕在宫中孤立无援,而今朝中乱党专政,朕想改变这个萧条的世道却无能为力。朕想要你在外面给我培养一批死士,不知顾少侠能否达成?”楚玉问道。 顾书杰点点:“舞文弄墨顾某不在行,但我自小便习武,这些年也走过不少地方,结识了不少侠士,他们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投门无路。相信若知可以一展身手,不少人都愿为楚公子效力。 “这样甚好!那便要劳烦顾少侠了。”楚玉欣喜道。 “要培养一批死士,定然少不了要花许多银子,我今日出门带了一张银票,便先给顾少侠备用吧!”秦爱岚说着,便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来。 顾书杰接过手,颇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欠秦公子的银两,而今都还没有凑齐。” 秦爱岚笑道:“你好好替楚公子办事,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至于银两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三人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关于如何培养死士的相关事宜。见聊得差不多了,秦爱岚便对顾书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顾书杰知道他们是偷跑出宫的,也不方便挽留,便送他们出了巷口。 顾大娘知晓他们要谈正事,所以借口打酒出来,一直在外面候着。见顾书杰送走了秦爱岚和楚玉,这才过去问道:“书杰,两位公子和你谈了些什么?怎么谈这么久?” “没什么。娘,我可能要出京一趟,到时候你在家中要好好照顾自己。” “怎么好好的就要出京呢?你都好几年没有出去过了。”顾大娘疑惑道。 自打她的身体不怎么好之后,顾书杰便在京中陪她,现在顾书杰突然说要出京一趟,顾大娘猜想肯定与楚秦两位公子有关。 “没什么,帮人跑趟腿,用不了多久就回来。”顾书杰说。 秦爱岚对他们有恩,顾书杰报恩也是正常,顾大娘倒也没再说什么。 * 从顾家出来之后,秦爱岚便道:“现在时间还早,春风楼的姑娘们肯定还在补觉。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春风楼。” 楚玉也确实不想这么早就去那种满是胭脂味的地方,便点点头:“那就先去吃东西吧!” “第一楼的松鼠鳜鱼和叫花鸡不错,我们便去那里吃吧!”秦爱岚提议。 楚玉对这宫外的世界并不了解,而他在吃上也不讲究,就微微点头。 两人去了第一楼,刚进门,楚玉就看到了一个极不想见到的人。 冯安达正一手叉腰,倚在柜台上,背对着门口和掌柜高喝:“最近可有新出什么菜?老规矩,把好酒好菜一并端到楼上天字号房!” 楚玉看他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心中就不由得觉得厌烦。 那冯安达对掌柜的吩咐完,正欲转身上楼,正巧就看到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的楚玉。 冯安达忽而神色一变,带着几分得逞似的阴险,但等他看到随后进来的秦爱岚时,便又立马变成一张谄笑的脸。 见秦爱岚走到楚玉身边,冯安达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迎过去:“大哥,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第78章 七十八章 “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秦爱岚悠然说道。 “大哥, 我不是这个意思。能在这里遇上大哥, 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冯安达笑着言道。 “那不就得了。”秦爱岚说完, 又问了一句:“你点了菜了?” “点了点了!不过, 现在大哥来了, 那几个小菜远远不够,我这就让掌柜的再添几道菜。”冯安达奉承道。 秦爱岚点点头:“顺便来几份点心,我和楚公子先去楼上等你。” 冯安达没想这个少年竟然和秦爱岚在一起, 秦爱岚不近男色,冯安达一直都是知道的。但他非但没有对这个少年怀恨在心,反而对他好似特别照顾和客气,这位少年的来历就让冯安达心中没底了。 不过,既然秦爱岚这么吩咐了, 冯安达连声应是:“那大哥就先去楼上等着, 小弟点完菜就上来。” 秦爱岚随即便和楚玉上了楼,楚玉蹙着眉,对这个一门歪心思的冯安达尤为厌恶。 冯安达看秦爱岚让楚玉走在前面,他心中也有些忐忑,还好刚才他看到了秦爱岚, 所以才没有对楚玉做出什么不轨之举来。 走上楼,楚玉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一想着朕还要与这种人虚与委蛇,朕就深感恶心!” “他可是我们的大财主,小玉儿不必该感到高兴才是。今天有人给我们买单了,我这点可怜的小钱也总算是可以收回囊中了。”秦爱岚笑着说。 楚玉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宁可舍了钱也不想遇上冯安达。那个冯安达看自己的猥琐眼神,实在是令人生厌。但是,他今后还有用得上冯安达的时候,他现在也只好咽下这口气。 “他得罪了朕,朕若就这么放过他,于情于理都不合。一会儿朕还是会对他发火,你自己看着办。” “小玉儿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啊!”秦爱岚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意。沉吟片刻,他才又道:“罢了,你压抑久了也不好,那你一会儿发火可以,但不要太过。” 正说着,冯安达上来了。 “大哥,菜点好了,一会儿就送到。”冯安达一脸谄媚地说着。见秦爱岚没带随从,只跟楚玉在一起,又见楚玉长得唇红齿白清清秀秀,便有些猜测,试探着问道:“大哥这位朋友可是宫中的内官?” 楚玉脸色更加难堪了,这个冯安达先前对他动了色心便罢了,现在竟然把他想成太监! 秦爱岚倒是没想到冯安达会这么说,他这也太没眼色,就算怀疑楚玉是太监,也不该这么当着面问出来啊!不过,冯安达本来就仗着自己的老爹为非作歹的,从来没曾把谁人放在眼里,会这么冒失地开口,似乎也不奇怪。 秦爱岚不禁摇头:“四弟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今后你入了仕途,遇上的人都不再是以前我们遇上的那些市井之徒了。你还是这样直肠子,要得罪不少人啊!” 冯安达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只好笑着说:“大哥教训得是!” 见楚玉的脸色不好,冯安达也不知该说什么。秦爱岚便道:“那你先给楚公子道个歉吧!” 冯安达还没给哪个道过谦,他在秦爱岚面前放低姿态做小弟,那是因为秦爱岚是秦惜松的儿子,身份地位非一般人能比。但要他给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道歉,冯安达心头却是不肯的。他好歹是大理寺卿的独子,就算他得罪了人,别人也只得受着。 不过,秦爱岚开了口,他也不好当面回绝,自己最近才得了秦爱岚的好处,而且今后还要跟着秦爱岚混。 冯安达只好对楚玉道:“楚公子,在下昔日鲁莽,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歉意是表达了,但这里头却没多少诚意。 楚玉冷哼一声:“冯公子这口是心非的道歉,在下实在受用不起!” 冯安达听楚玉这么说,心中也有些恼意,秦爱岚见状便道:“四弟,既然楚公子不满意,你便跪下给他磕个头好了。” “大哥,没这么严重吧?我上次虽然对楚公子无礼,但楚公子也打掉了我两颗牙,我现在吃东西都难受。而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什么都没做,楚公子好好的,反倒是我受了不少罪,还被我爹骂了很久,说我没用,被欺负了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冯安达也是满腹委屈。 上次他在春风楼被楚玉打了之后,回去就被冯建根骂了,他本是想查查楚玉是什么身份住在哪里,结果查到现在都没查出来。今天在这第一楼遇上了楚玉,其实他是想把他抓住报复一番的,没想这个楚玉是和秦爱岚一起来的。 现在秦爱岚还让他给这个少年磕头,他是横竖都不乐意的,道歉已经是给秦爱岚这个大哥的面子了! 楚玉微眯起眼:“听你的意思,你和你爹是要找我的麻烦,报复回来才肯罢休了?” “你现在既然已经成了大哥的朋友,我就算心中再有气,看在大哥的面上,也不会和你计较了。不过,磕头就算了吧?要不一会儿我多陪你喝几杯,就当谢罪了。”冯安达一副蛮不在意地对楚玉说。 楚玉猛地一拍桌子:“你真是胆大包天!你不与我计较,可我却还记得你当时想要让你的家丁将我擒住!” 要是上次春风楼没有秦爱岚,楚玉实在也想不到会是什么结局。 楚玉年纪虽不大,但眉宇间渐渐已有天子的威严,他这一怒,让冯安达不禁打了个哆嗦。 秦爱岚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假意劝楚玉道:“楚公子息怒!四弟他以前确实有些鲁莽,而他也不知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对你出言不逊,想必今后他会收敛了。” 劝了楚玉之后,秦爱岚又转向冯安达说:“四弟,我知你心中有些不服气。但你可想过楚公子是何身份?” 冯安达确实有些不解,莫非这个少年的身份能比秦爱岚还要尊贵?冯安达便道:“还请大哥明说。” 第79章 七十九章 “四弟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朝中姓楚的,可有几个?我在朝中当差, 又怎敢一个人独自跑出来潇洒?”秦爱岚道。 冯安达怎么也没将眼前少年和当今天子联系在一起!皇上跟秦相口对心不对,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经常听他爹给他说秦相又把小皇帝欺负了之类的话。所以, 就算知道秦爱岚现在在朝中给皇上办事, 冯安达也理所当然地以为皇上只是拿秦家人没有办法,根本不会想到秦爱岚会和皇帝两人出宫,甚至连个随从都不带! 现在既然知道了眼前少年的身份, 冯安达再也无法淡定了,连忙跪下:“小的有眼无珠,顶撞了龙颜,恳请皇上处罚!” 难怪他刚才总觉得这个少年有股浑然天成的威严! 冯安达哆嗦着,想着自己曾经对楚玉生过那些龌蹉的想法, 自己这下真的是栽倒了! 楚玉冷哼一声:“你不是很嚣张么?还觉得朕打掉了你的牙齿, 心中对朕愤恨不已。” “不不不!草民不敢对皇上有任何不满,那都是草民罪有应得,是草民该死!”冯安达战战兢兢地说着,他想向秦爱岚求救,但又不敢抬起头来。 秦爱岚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就道:“皇上,我这四弟行事鲁莽,本来不该饶恕,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处罚他也没什么好处, 不如就让他将功折过吧!” 楚玉冷着不领情,却也没说什么,秦爱岚只好又对冯安达道:“四弟,皇上原谅你了,你还不快叩谢他!” 冯安达听后连忙对楚玉突突地磕了两个头:“多……多谢皇上!” 楚玉没理,秦爱岚替他说了一句:“起来吧!” 冯安达这才起了身,恭敬地站在一旁。此时,外面的店小二端着菜进来了。 楚玉没喊冯安达坐下,冯安达也不敢坐。秦爱岚替楚玉拿了一块梅花糕,对楚玉说:“皇上也别气了!四弟其实是个慷慨豪爽的人,只是有时候糊涂而已。来,先吃快糕点消消气。” 楚玉心中虽是郁闷,却也只好憋着,接过秦爱岚手上的糕点咬了一口。 冯安达暗中偷瞄了一眼,他还从来没见秦爱岚对谁这么细心温柔过。而眼前的皇上似乎对秦爱岚也十分顺从,一点都不像讨厌秦爱岚的样子。 看来他这个大哥确实深得圣宠! 冯安达刚才还为自己惹怒了龙颜而胆战心惊,现在看楚玉和秦爱岚这么好,他倒没有那么害怕了。反正秦爱岚会帮他说话,只要皇上对秦爱岚服帖,那他今后也能沾沾光。 没一会儿,菜便上齐了。楚玉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心中不禁恼怒不已,现在到处都在闹饥荒,这个冯安达平日里就如此奢侈!他在宫中吃的也不及这桌的十分之一! 冯安达站在一旁,见楚玉看着桌上的菜垮着脸,心想莫非皇上不喜欢这些菜,就冒着胆子问道:“皇上要是还想吃点什么,直接吩咐小的就是,小的好出去给店家说一声。” 楚玉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秦爱岚说道:“那你出去再点几分糕点,一会儿我们打包带走。皇上心情不佳,你先在外面候着吧,我劝劝他,等他吃舒服了,你再进来。” 冯安达不敢不听,只好退了出去。 “小玉儿,人有罪,饭菜没有罪,不吃也浪费,还是尝尝吧!这家酒楼的味道还不错,吃饱了,我们再去春风楼。”秦爱岚道。 楚玉怅然叹了一口气:“道理朕都知道,但朕或许还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看着这些菜,我便想起青州那边的灾荒。去年的洪灾让他们颗粒无收,没有收成,他们还要交税,想必日子十分艰难。” “所以,先填饱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与他们周旋。冯安达是我们最好的一颗棋子,就算不喜欢他,你也要看看他老爹的面子。如果能借他们的手为我们做一些事,这么一想,是不是要好受一些了?”秦爱岚问着。 楚玉点点头:“好罢!” 第一楼的美食确实名不虚传,当得起第一楼这个称号,但楚玉吃起来却味同嚼蜡。不过,秦爱岚一直在给他夹菜:“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不然以后又矮又瘦,就不好看了。” 听着秦爱岚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楚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朕已经成年了,你不要把朕当三岁小孩。朕也只比你矮一点而已!再说,朕是男子,要什么好看不好看。你不要把用在女子身上的话套用在朕身上!” “嗯嗯嗯!皇上说得对!那就多吃点吧!”秦爱岚敷衍地说着,又给他撕了一只叫花鸡的鸡腿。 楚玉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吃了不少。 两人吃饱之后才慢慢地从包房里走出来,冯安达当真在外面恭敬地等着,见秦爱岚和楚玉吃完,忙迎着笑脸走过去:“皇上可有吃好?” 楚玉这才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嗯,勉强。朕和秦大人想去春风楼听听曲,你也一同罢!” 冯安达点了一桌好菜,可他却没有吃上一口,现在正饿得要死,又听楚玉说要去春风楼,他也只好笑着应声是,饿着肚子去了。 楚玉走在前面,秦爱岚紧随其后,冯安达和他的小厮跟在后头。这冯安达平时最高调,走路都带风,现在众人见他像焉了的茄子,都不禁纷纷侧目。 楚玉感受到这四周探究的目光,心中虽恼,却也不得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一走进春风楼,美女些就围了上来。楚玉那天才和秦爱岚一起来过,所以众人都还记得他,知道他是个冷冰冰不好惹的主。还有传闻他就是当今皇上,众人更不怕伺候不好惹他不快,所以就都去围着秦爱岚和冯安达。 “秦公子,你上次说了这次要陪我们,可不能又单单只找如烟姐姐了。” “对啊,冯公子这一久也不像以前天天来照顾我们生意,现在我们姐妹都被妈妈骂惨了,说我们伺候不周。” 因着上次秦爱岚去冯府的时候提醒过冯安达要收敛一些,所以近日冯安达都在府上和新纳的小妾厮混,倒是没有常来春风楼。现在这些女子全都靠过来,那冯安达碍着楚玉在场,不敢像以前那么放肆。 秦爱岚笑着说:“这次我们不找如烟!你们下去备好酒吧,我和楚公子、冯公子先听听小曲,检查一下你们的技艺可有退步。没表现好,就罚酒三杯!” 第80章 八十章 三人在众女子的簇拥下上了阁楼,秦爱岚怕那些女子缠着楚玉, 让楚玉心中不痛快, 就不着痕迹地护着他。上了阁楼坐定后, 酒也跟着端了过来。 现在时间还早, 这春风楼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大晚上, 现在这些女子都比较清闲,又见今天秦爱岚和冯安达没有点名非要谁陪,便大部分都过来了。 秦爱岚倒也没有嫌她们人多, 只说:“难得今天楚公子和冯公子都高兴,我们玩点新鲜的。” “不知秦公子想要玩什么新鲜的?”红蕊问。 “我们今天就玩行酒令好了,接不上的就罚酒三杯。”秦爱岚说道。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奴家来当令官。”红蕊主动说道。 “在下不才,这酒令肯定是斗不过你们, 令官之位还是让在下来做吧!” “秦公子这是在耍赖吗?你当令官, 那你岂不是在一旁看热闹?难道秦公子今日便是特地来看我们众姐妹在你面前喝个半醉不成?”青萝嘟嘴娇嗔地说。 “对啊!我们春风楼里的春风酒,别人不知道,难道秦公子还不知道吗?这春风酒最是醉人,又有几人能承受得起几个三杯?” “最醉人的可不是春风楼的酒,而是这楼里的美人!”秦爱岚避重就轻地说着。 他这一句话逗得众女子一脸娇羞。“秦公子真讨厌!又拿我们姐妹取笑!” “你们这么多人, 我们三人也应付不过来,若是一会儿顾此薄比冷落了谁,就不太好了。这行酒令一过,你们之中还能保持清醒的,便留下;醉了的, 就回去好生休息。”秦爱岚道。 听秦爱岚这么一说,这些女子也个个打起精神来,如果能撑到最后,就可以留下。这秦公子和冯公子一向出手阔绰,定然能赚一笔。 “冯公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眼尖的如月见冯安达今天来这里特别反常,就倚在他身上说了一句。 如月是冯安达的老相好,冯安达来这里找她的次数最多,平时他们开玩笑也肆无忌惮,什么黄段子都说,而肢体语言更是少不了。但这次冯安达别说黄段子,连最基本的招呼都没打。 冯安达暗中瞅了楚玉一眼,见楚玉一脸淡然地站在秦爱岚身后,这才正经地说道:“我们先喝酒。” “四弟,不用拘束!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快活,你这么小心谨慎,那就失了乐趣。”秦爱岚悠然说道。 冯安达忙应了声是。 楚玉见秦爱岚谈笑风生,和这些女子周旋起来也轻松自如,他这个点子倒正好可以将这些缠人的女子都打发掉,心中对足智多谋的他又多了几分佩服。 秦爱岚坐在楚玉身边,又说道:“楚公子是新客,这次的规矩就由楚公子来定,你们若是答不上来或者答错了,便由我来罚你们的酒。” “秦公子这么说,难道是楚公子也不参与?那可不行,这令官只有一个,你们得派一个代表参加,不然也太不公平了!”红蕊不依不饶道。 如果论诗词对子和猜谜,秦爱岚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正要推诿,楚玉先开了口:“在下参与便是。” “现在你们可服气?”听楚玉如此自信地回答,秦爱岚不禁笑起来,楚玉学识广博,行酒令肯定难不倒他。 众人对楚玉的身份本就有所怀疑,现在又见秦爱岚也处处维护着楚玉,更是坐实了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楚公子便是当今天子的传闻。众人哪里还敢不服,红蕊便第一个笑着说:“既然秦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们姐妹还能说什么,奴家见识浅薄,只希望楚公子不要太过为难我们就好。” 楚玉平静回道:“在下知道各位姑娘识人无数,学识定然也不差,各位就不必谦虚了。” 大家都高高兴兴,唯有在一旁安静得好似不存在的冯安达心中叫苦连迭,他起床到现在还未来得及吃饭,正饿得饥肠辘辘,现在又要行酒令,这不是要他的命么?他胸无点墨,哪里会行什么酒令。 第一回猜谜放倒了几个,第二轮对诗又喝晕了几个,等到第三轮时,屋内已经没剩几人了。冯安达在第一轮就连着喝了好几次,他又是空腹喝酒,没一会儿就醉了过去,秦爱岚只好让如月将他扶去休息。 楚玉次次都能对上,倒是一杯都没喝,三轮之后,就只剩楚玉一个清醒着,还有几个女子虽没醉过去,却也红光满面了。 “看来各位姑娘的酒量还是不够好啊!”秦爱岚笑着说了一句。 迷迷糊糊的红蕊听了这话不服气:“秦公子,你看我们众姐妹都喝了多少,这春风楼的酒都快被我们喝去了一半,你和楚公子倒是好,连一滴酒都没沾。” “红蕊姑娘看来很不服气,是你们技不如楚公子,所以才没有罚到楚公子的酒。”秦爱岚说。 “楚公子实在太厉害了,奴家自认见过的才子也不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楚公子这样聪明的,输给楚公子,奴家心服口服。”红蕊醉眼迷蒙地说。 和她们玩了半天之后,楚玉对这些女子也稍微有些改观,她们好几个的才学都不逊于男子,沦落到这青楼卖笑也着实有些可惜。而即将入朝为官的冯安达,却连这些青楼女子的一半都不如,楚玉不禁觉得十分讽刺。 “你们也很有才情。”楚玉由衷地赞了一句。 “让楚公子和秦公子见笑了!在楚公子面前,才情两字我们可不敢当。”红蕊笑着说。 “我们空有才艺也没什么用,像楚公子您这样的恩客太少了,大部分客人来都没您这样的闲情和我们吟诗作对。而况像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还是要学会如何在床上伺候好客人,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青萝道。 楚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向看不起这些在花柳巷靠肉体取悦男人的女子,但这一刻,他似乎又发现这些女子其实也有她们的可怜之处。 秦爱岚在一旁品着茶,意态慵懒地看着楚玉和她们交流。楚玉显然已经不像刚进门时那么排斥这些女子,他看这几名女子的神色带着些同情。 秦爱岚也没打算插嘴,他更希望楚玉能够从各方面去了解社会的各个基层,而不是带着他固有的偏见去看待这些并不阳光的行业。 只见楚玉沉吟了片刻,问道:“不知你们为何要来这里?” “楚公子问我们为何要沦为娼妓吗?”青萝苦涩地笑了笑,“有谁会愿意来这种地方呢?奴家原本出身在一没落的书香世家,后来大哥在外无意间得罪了官家弟子,所以我们家就因此受到了牵连。大哥他们至今还沦落在外生死不明,我和小妹被卖入妓院。小妹自小身子差,没几个月就被折磨死了……” 说及伤心往事,青萝抑制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楚玉没想她竟有如此凄惨的身世,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默不作声。 “妹妹别哭了!”红蕊见青萝哭得伤心,自己也一边劝她,一边抹泪。 青萝哭完之后,红蕊又道:“楚公子,奴家看得出你是个正直心善的好人,你或许看不起我们这些卑微肮脏的女子,但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有不得已的缘由。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来这种地方挣这样的钱?” “红蕊、如烟、如月等几位姐姐也是家庭遭遇变故,才被人卖到这里;而像春花秋月几位,则是因家里太穷,被家人卖掉的。一人才卖五两银子,可见我们的卑贱。”青萝一边抹泪,一边说着。 第81章 八十一章 “你们并不卑贱!”楚玉说道,他突然有些为自己过往的激愤和轻视感到惭愧, “是世道衰退, 道德沦丧, 才会让人命显得微不足惜。” “楚公子……”绿萝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欲言又止。 “你们醉了, 先去榻上休息罢!我和秦公子再喝两杯。”楚玉恢复了平淡的语气道。 “多谢楚公子体谅!”几名女子谢了楚玉便去休息了。 秦爱岚看房中还有些守着伺候的丫鬟,就对她们道:“先把这里收拾了,再送点酒和新鲜水果过来;你们的姑娘喝醉了, 一会儿你们去照顾她们就行,我和楚公子想清静清静。” 那些丫鬟听了命,便将桌上狼藉的酒杯酒壶和瓜果等收拾了,地面和桌面也擦干净,随后便又送了酒和新鲜水果点心过来。 等众人退下, 秦爱岚给楚玉倒了一小杯酒:“要不要尝一尝?” 楚玉心中苦闷, 便端起一口饮尽,那甘甜中带着点微辣的春风酒入了口中,竟都变了味,是那般苦涩。 秦爱岚见他皱眉,不由得笑道:“这春风酒是这春风楼的招牌好酒, 口感醇厚香浓,后劲十足,可不是这么牛饮的。喝得太急了,一会儿后劲起来,就有得你受了。” “那就让我醉一场吧!醉了, 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楚玉有些颓然地说。 “傻瓜!醉了难受的是你,醒来该烦恼的还是一样烦恼,何必呢?逃避也不是办法。你若真难受,便将心中委屈和苦水说给我听,我替你分担一半,你就不会那么愁苦了。”秦爱岚温柔劝道。 楚玉抬眼看向秦爱岚,见了那双柔情似水的深邃眸子,楚玉心中的苦闷竟真的减少了一些。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日见了冯安达,又听到了这些女子身后的故事,心中有些犯堵。或许是我自己不够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凡事不能太急,你若一下接受了冯安达,反倒引人好奇。至于这些女子,等你今后能够做主了,再解救她们吧。”说着,秦爱岚便又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楚玉,自己留了一杯。 楚玉怅然叹了口气:“也只有这样了。” 秦爱岚抿了一口酒,又说:“你今天看到的只是这个世道的一个小小的缩影,还有许许多多像她们、甚至过得还不如她们的人。” 楚玉看着眼前的人,他依然慵懒地坐着,姿态放浪,但不知为何,楚玉却忽然觉得这样的秦爱岚当真对得上风流蕴藉这几个字。 “多谢你。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来这里是想眠花宿柳,所以对你有颇多误会,是我眼界太小,不知你的真意。而今我才明白,听朝中官员说及宫外的世界,总是不那么真切;只有出来走走,与各行各业的人多接触,才能更加深刻地看清这个世界。”楚玉慨然说道。 “小玉儿明白就好。现在就是该多看看多走走,今后才能做到真正的对症下药,而不是被百官蒙在鼓里。来,我们慢慢喝两杯。”秦爱岚举起酒杯,对楚玉说道。 楚玉便也端起酒,和秦爱岚碰了碰杯口,小小地喝了一口。果然,这酒慢慢地品起来,便少了刚才那种辛辣,入口后反而口齿留香,很是不错。 两人在春风楼喝了两壶酒,楚玉渐觉有了些醉意,整个人也软趴趴的。秦爱岚倒是清醒着,见楚玉醉了,便挨着他坐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小玉儿,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秦爱岚说道。 楚玉却有些意犹未尽:“此酒不错,我还没醉,我们再喝两杯。” “唉!果然不该让你饮酒!”秦爱岚有些无奈地把他手上的酒杯拿走,“走吧,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床上睡一觉,等冯安达醒来结了账再回去。” 他们上午便从宫中出来,现在也才未时,回宫太早,出来逛个青楼好歹要等到晚上才回去吧。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打发时间的,那些软绵绵的歌舞提不起秦爱岚的兴致,再加上楚玉醉了,也只好睡觉了。 秦爱岚本想扶着楚玉去床边,没想楚玉不肯走,非要就坐在原地。秦爱岚只好道:“小玉儿不肯走是吧?那就别怪我无礼了!” 说着,秦爱岚便将楚玉拦腰抱起,直接去了床边。楚玉迷蒙中还留着些混乱的神智,挣扎了两下:“大胆!放朕下来!” “到了床上,我自然知道放你下来。”秦爱岚看着怀中醉眼迷蒙却死瞪着自己的楚玉,轻轻摇了摇头。 “朕自己有脚!”楚玉怒道。 “我知道小玉儿有脚,但小玉儿的脚不听话,不肯走路,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 还好没两步就到了床前,秦爱岚正要放下楚玉时,楚玉自己挣扎着想下去,这一挣扎,秦爱岚便俯身扑倒在楚玉身上,两人的唇轻轻印在一起。 鼻息间萦绕着春风酒的清香,秦爱岚第一次发现这酒很醉人,而且不饮自醉。 楚玉睁大眼,混沌的思绪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和幻境,两人的鼻息缠绕在一起,唇边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人的心跳不禁乱了套。 楚玉忽然有种想要更多的欲望! 秦爱岚也十分犯难,天知道此刻的他忍得有多辛苦! 他身下躺着一只可爱香甜的小白兔,但他这只大灰狼却还非得忍着把他吃掉的本能反应! 楚玉的眸子清澈明净,不含一丝杂质,他的黑瞳比例比普通成年人要大,所以看上去十分灵动漂亮。不过,他又不似小孩子那种懵懂天真,而是带着一种冷清的气质,看上去禁欲,却又撩人。 秦爱岚没有急着起来,也没有动一下,两人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交叠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不动,仿佛时间已经停止在这一刻。 唯有两人的心跳声一直不停地扑通扑通…… 楚玉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轻轻地抿了抿唇。他这个小动作无疑是在干柴上添了一把火,嗞的一声把这干柴引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发展得太快了点 第82章 八十二章(修) 秦爱岚觉得自己若是此刻还能再忍下去,不是柳下惠就是太监了!他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贪婪地尝着楚玉唇上残留的酒渍…… 楚玉本能地抵触挣扎, 想推开身上的秦爱岚, 但秦爱岚却像一座山一样巍然不动, 那唇齿交缠的触感是那般炽热, 灼烧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这种感觉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恶心,相反, 这是一种让他害怕却又隐隐渴望的强烈感情。 秦爱岚的动作霸道中又似有无尽的温柔,那种奇怪的感觉直从他们的唇延伸到楚玉心间,让他本能地想要更多。 楚玉脑门一热,不仅放弃了挣扎,反而顺从着自己的直觉回应了秦爱岚…… 得到回应的秦爱岚眸色微变, 眼底似藏着万千暗涌, 眉梢渐渐爬上了一抹狡黠的喜色:小玉儿啊小玉儿,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 天色将暮,外面渐渐热闹起来,暖黄的灯火将春风楼照得一片通明。秦爱岚站在窗前, 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出神。 楚玉睁开眼时,还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正欲起身,侧头便见秦爱岚在窗前长身玉立,轻薄的绫罗松垮垮地穿在他挺拔的身上, 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俊美。 楚玉不期然想起迷迷糊糊中那个缠绵的吻来,不禁皱起眉头。他已记不得具体细节,只依稀还记得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似终生难忘…… 楚玉起身,醉酒后头有些晕乎。 秦爱岚听到床上的动静,转过身,见楚玉已自己坐起,便笑着朝他走来:“醒了?头可疼?” 他的问候在此刻的楚玉听来,似乎都还带着梦中的温柔和旖旎,楚玉的眉宇皱得更深了。 楚玉并未回答他的话,只冷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见他一脸不悦,秦爱岚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还真是善变又无情,醉时那么热情,醒来就翻脸不认人。秦爱岚只好回道:“酉时了。” “你……”楚玉有些欲言又止。 “我什么?”秦爱岚走过去挨着他在床沿坐下,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反问他。 楚玉突然不喜他挨得如此近,这种距离让他莫名有些慌乱。“朕醉酒之后,你可有对朕做逾矩之事?” 秦爱岚听后不禁笑了起来:“不知皇上口中所言的‘逾矩之事’是指什么?” 见他明知故问,楚玉有些气结,想起迷糊中的事情,他的脸色也不禁微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恼。“你当真要朕明说?” “微臣确实做了逾矩之事,不顾皇上反对,便扶皇上到床上休息。不知皇上准备如何惩处微臣?”秦爱岚狡黠地笑问道。 楚玉见他这么说,只好作罢。此事说开了,他虽能解心头一时之气,但也闹得尴尬。既然秦爱岚装糊涂,那他也权当做了个奇怪的梦罢! “罢了!今后没朕的允许,不要随便对朕动手动脚!”楚玉烦躁地说了一句,便从床上起来。 看来他还没完全醉糊涂嘛,那个吻他肯定有印象,不然现在也不会突然对自己态度如此恶劣。秦爱岚有些无奈,明明他先前也很享受很主动,醒来就不认账,还要给自己脸色。 唉!没想作为情场老手的自己,竟也有如此矬的一天,难道真的是自己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要受这种惩罚?秦爱岚苦笑着摇摇头。 秦爱岚也跟着起了身,去将几案上早已备好的茶水递给楚玉:“喝口醒酒茶吧!” 楚玉心中烦闷不已,满脑子都是半梦半醒间那个奇怪的吻,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看到秦爱岚风流的笑脸,那旖旎的画面就渐渐清晰起来。秦爱岚的关怀备至,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成了一种煎熬。 楚玉犹豫不定,正要推却,秦爱岚又道:“微臣知皇上心中懊恼不已,深觉不该喝那么多。如果小玉儿心中不痛快,不想喝,我也不勉强。在我心中,只希望小玉儿能开心自在。若是我的靠近让小玉儿厌恶,那我今后便离你远点。” 楚玉心中极不是滋味,似乎无论和秦爱岚疏远与否,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那样的事,已经完全让他失去了控制,让他没来由的感到害怕…… 秦爱岚把醒酒茶放回几案上:“走吧!冯安达在外面等着了,让他送我们回宫。” 楚玉最终还是没有喝醒酒茶便板着脸走了出去,正在大堂候着的冯安达见楚玉脸色不太好,又疑惑地看了秦爱岚一眼,小心地给秦爱岚汇报:“大哥,你吩咐小弟给各位姑娘打赏的钱,小弟全都打赏了。” 秦爱岚微微颔首:“嗯,皇上今天也饮了不少,他说身体有些不舒服,你送我们回宫吧!” “是!”冯安达干脆地应下了,又请楚玉和秦爱岚走前头,他走后面。 冯安达今天也饮了不少酒,不过他是醉习惯了,如月又给他饮了不少醒酒茶,所以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冯安达不知是谁又得罪楚玉了,看他这样子,比先前在第一楼还要恐怖。人家说伴君如伴虎,此话果然不假。 秦爱岚在皇上身边当差,这活也着实不易。还好他心态好,楚玉都已冷漠成这个样子了,他竟然还能面色如常地跟在楚玉身后,而且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 冯安达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因为只有一辆马车,楚玉身份最为特殊,所以便由楚玉坐车,秦爱岚、冯安达和冯家的小厮则随车步行。 独自坐在车上,楚玉深感孤独和烦闷。他不由得想起和秦爱岚一起坐马车回宫的那次,一路上有秦爱岚陪他说话,他并不觉得这路有多漫长,也不觉得时间有多难熬。而今独自坐在车里,那种孤独就显得格外突兀。 现在出来被夜风吹着,他的思绪也更加清晰起来,他记得自己当时也很享受很主动,竟没有一点排斥心理。而正是这样,才让他倍感恐慌。 他对秦爱岚……实在太不一般了!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秦家的特殊地位,所以自己才能容忍秦爱岚的胡搅蛮缠和目无君主,而现在想想,或许自己对秦爱岚的宽容,也并非如此单纯。最开始自己或许是因忌惮秦家势力,所以才不得不接纳秦爱岚;但这些日子与他相处,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好,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改变了不少。 他永远想象不到自己会和一个大男人接吻,而且还那么享受,而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劲敌秦惜松之子! 这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却又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秦爱岚确实帮了他不少,这些日子来他的陪伴和开导,让自己对他越来越依赖。或许就是这种依赖感,才会让自己做出如此奇怪的事情来吧!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种距离太危险…… 冯安达走在秦爱岚后面几步,见秦爱岚一路也没说话,不禁有些好奇,莫非他和皇上吵架了? 不过,应该不会。秦爱岚也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有些安静而已。或许只是因为皇上在车内,所以他才没有像平时那样和自己说话吧!冯安达心想。 秦爱岚不主动说话,冯安达也不敢吱声,毕竟一旁的车内还有皇上在。他以前得罪过皇上,所以在楚玉面前更加小心谨慎。 一行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走着,气氛显得格外诡谲和凝重。 好不容易,他们才终于走到了宫门,秦爱岚准备上前去扶楚玉下车,楚玉却疏离地说道:“秦大人一旁站着就好,朕自己可以下来。” 果然发展太快,吓着这警觉的小白兔了! 秦爱岚只好叹了口气,站到一旁:“那你自己小心些,不要崴到脚。” 楚玉心情复杂,垂着眼帘下了马车。房奉贤倒是十分殷勤,老早就候在了宫门口,见楚玉和秦爱岚回来,便忙过来迎接。 楚玉心乱如麻,没有理会就径自走了。房奉贤愣一下,皇上今天出宫怎么黑着脸回来了? 他暗中看了秦爱岚一眼,见秦爱岚倒没什么神色变化,便小跑着跟上楚玉。冯安达对秦爱岚嘿嘿笑了两声,见楚玉走远,才小声问秦爱岚:“大哥,皇上这该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秦爱岚扭头看他:“有可能。你以前得罪过他,他肯不计前嫌让你入户部,说明皇上是个惜才的人。你今后多在他面前献点殷勤,送他一些值钱的宝物,他交待你的事,你也多尽心尽力就好。” “小弟知道了!多谢大哥提点!”冯安达谄笑着说。 秦爱岚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改天再一起出来玩。” 说完,秦爱岚也走了。他知楚玉一时难以接受,便远远跟着。楚玉今日连龙辇都未乘坐,只疾步朝昭阳宫走去。 入了昭阳宫,楚玉径直回了落凰阁,话没说一句,连头也没回过。 房奉贤拿捏不定皇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贸然进去伺候,楚玉生气时一向不喜欢人近身。等秦爱岚走到院子,房奉贤便迎了过去,秦爱岚主动开口道:“皇上心情不佳,今天喝了不少闷酒,你一会儿给他备点醒酒汤吧!” 房奉贤有些不解,以前关于楚玉的事情,秦爱岚都喜欢亲力亲为,而且会和皇上一起去落凰阁小坐一久,今天怎么就各自回房了呢? 房奉贤想了想,道:“秦大人,小的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秦爱岚斜着看他一眼,苦笑道:“如果是关于皇上的事情,房公公就不用问了,你好好照顾他就是。” 房奉贤只好吞下想说的话,干笑着回答:“小的明白了。” 第83章 八十三章 楚玉回到落凰阁,将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全都赶了出去, 他需要安静一会儿。现在他的心里一片凌乱, 因为最不可思议的荒唐事发生在他身上了! 空荡荡的房内显得那么死寂, 这种死寂让楚玉稍微冷静了一些。而今他与秦爱岚成了这种局面, 接下来他又将如何进行他原定的计划呢? 正想着, 暗处忽然走来一道冷峻的人影,楚玉愣了一下,随即欣喜备至朝他走了两步:“凌风!你回来了!” 冷峻的青年行至楚玉面前单膝跪下:“属下参见皇上!” “快快请起!”楚玉赶紧将他扶起。 这世上, 除了他已故的父皇,便只有此人对他最好,是他可以生死交托的人。当然,秦爱岚除外。对秦爱岚,楚玉也不知如何去说…… 凌风是经过各种严苛训练而留下来的暗卫, 从小就陪伴着他。当年先皇病魔缠身, 无法照料他,便将年龄最小的暗卫凌风送给他为伴,也是为了保护他,让他能安然长大。 这些年来,凌风确实一直伴随着他。小时候只要有凌风在, 那些宫女太监也不敢怠慢楚玉。今年他们在春风楼遇上冯安达,将其暴打了一顿,楚玉怕凌风受到牵连,所以才让他离开。 而凌风一走,宫中那些下人就开始偷懒懈怠, 对他也根本不上心。幸而秦爱岚入宫后很快将那些目无君主的宫女太监都惩处了…… 这种时候凌风出现在自己面前,楚玉心中自是欣慰不少。 “可有找到国舅行踪?”楚玉问。他口中的国舅并非当今太后的兄弟,而是她母妃的同胞,他的亲舅。 “属下无能,没能寻着国舅爷。”凌风回道。他踏遍大江南北,都没寻着人,又担心宫中孤立无援的楚玉,所以才又赶着回来。 “唉!”楚玉怅然叹了口气,“罢了,他若不想过问这些琐碎之事,有意躲避,我们也很难寻到,你回来就好。” 楚玉身上有着浓郁的脂粉味,还夹杂着一些酒气,让人很容易就联系起花柳巷的旖旎绮香。凌风不由地想到入京时听来的那些流言蜚语,暗中看了楚玉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身为暗卫,不该过问太多主人的事情。更何况,他相信眼前的君主,他陪楚玉一同长大,楚玉是什么性格的人,他比谁人都明白。 凌风从身上摸出一封厚厚的书信,恭敬地双手呈给楚玉:“属下路过青州时,有幸得见林大人,他托属下给您带了一封书信。” “林大人?他在青州过得如何?他的身体可好一些了?”楚玉听他说及林向文,便又忙接过书信问道。 “林大人的门生听说他去了青州治理河道,都自发去帮助他。属下回来路过青州时,见过林大人一面,他现在很好,精神不错,青州河道也治理得十分顺利。” 楚玉拆开细细看了一遍,信纸有些粗糙,林向文写了整整四五页。楚玉看完后不由得感慨良多:“朕当初没能护下他,害他受了那么多苦,他却只记得朕赠他药材之恩。他在青州治理河堤,还将青州一带所见的各种弊病、及治理之策都已给朕写在了这信中。是朕对不起他,有负他这番厚望。” 凌风见他脸上神色有些哀戚,便劝道:“林大人乃忠直之辈,定然不希望看到你因他而自责。” 楚玉这才收起惭愧之色,又问:“你这一路回来,路上可有些什么见闻?” 凌风面无表情回道:“青州一带灾民很多,不过林大人去了之后,那边安定了不少。凤州一带今年旱情严重,秦州那边有些乱,到处都有打家劫舍的盗匪,还有凉国那边一直在侵扰我们的边民。” 楚玉听后,心中又不免悲愤不已。朝中那些老匹夫,天天鼓吹天下太平,他们根本没把百姓生死和崇国的河山放在心上! 凌风没在回应,其实这天下的弊病之多,远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他这一路走来看到的也绝非这寥寥几句如此简单。只是纵使楚玉知道,也无济于事,只是徒增烦恼,所以他也就只说了个大概。 凌风一向少言寡语,把那些该说的说完之后便默然跟在楚玉身后。楚玉不期然又想起秦爱岚来,如果是秦爱岚,定会说些话来解闷,也会跟他分析当下该如何做才好。虽然有时秦爱岚那人说话颠三倒四,但总不会如此清净无聊。 楚玉意识到自己又想到秦爱岚身上,清秀的眉宇不禁纠结在一起,便转身走到窗前站立。没想他一眼便见漱玉阁的秦爱岚也站在窗前往这边看,两人隔了半个院落,却又好似隔了万水千山。 虽隔得远,但楚玉依然能感受到秦爱岚那温柔而灼热的目光,就如同那个吻一样。楚玉心乱如麻,国事私事夹杂在一起,仿佛要将他拉入无法自拔的沼泽。 楚玉收回视线,转过身去走到坐榻前坐下。他座下的这张榻比较宽大,秦爱岚常常不顾自己意愿来此与自己平起平坐,喝他从御史台带回来的碧波绿。 楚玉忽然觉得这落凰阁的每个角落都有着秦爱岚的痕迹,让他无论处在哪里都能想起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来。 秦爱岚懊恼啊!他没想到楚玉竟如此敏感,就因这酒后冲动下的一个吻,就要把自己打入冷宫了! 唉!这样也好,给他一段时间缓冲一下。依照楚玉的性子,无论哪一天将这事摊开,他肯定都会纠结,不可能那么干脆地接受自己,接受这种违背世俗的感情。 不过,道理都懂,就是这心头始终有些疙疙瘩瘩地不舒服,这种感觉他这两辈子还是第一次遇上。 秦爱岚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张勇过来回禀温水也备好,他才转身离去。 凌风抬眼凌厉地瞟了漱玉阁一眼,而后对楚玉说了一句:“皇上,秦大人已经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细火慢炖的骨头汤才好喝,等小玉儿这段纠结期过了,才会开始疯狂的护夫模式 第84章 八十四章 楚玉紧锁眉头,随即吩咐他道:“你出去把一个叫康丽的宫女叫进来罢!” 凌风领了命, 便出去唤康丽进来。不过, 对楚玉的用意, 凌风微微有些不解, 但他也只是将这丝不解放在心底。他只离开京城短短几个月, 这昭阳宫就变了许多,很多宫女太监都已更换过了,这康丽便是其中之一。 康丽进来之后, 凌风便退下。今日的康丽穿着一身粉色宫装,头上的打扮与其余宫女并无二致,只是脸上多施了一些粉黛,将那暗黄的肤色遮住,因而显得明艳了不少。 她的身材在女子中完全可以算得上高挑婀娜, 打扮起来也十分动人。但面对这样的女子, 楚玉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备好御汤,伺候朕沐浴。”楚玉有些心烦地说道。 康丽应了声是,便老老实实地去了。楚玉拿了一本书坐在榻上,书中内容他早已熟读。而今再看,他只觉枯燥乏味, 完全不能跟秦爱岚讲的那些看似不太光明的谋略相比。 楚玉放下手上的书,又走到窗前,秦爱岚果然已经没有在那里了。不知为何,楚玉心中竟泛起一种异样的失落。 秦爱岚出现时,他心烦意乱;秦爱岚不出现, 他也一样不好受。他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希望秦爱岚出现,还是希望他不出现。 康丽备好热水后,过来便见楚玉正立在窗前,出神地望着漱玉阁的方向。她朝着楚玉走去,恭敬地道:“皇上,御汤备好了。” 楚玉这才转过头来,脸上有些冰冷。 自打楚玉八岁之后,便再也没招过宫女伺候他洗澡。那些宫女根本没将他当回事,想些法子欲教坏他,故意袒胸露乳不说,还在他身上使坏。所以,楚玉索性就喝退了她们,自己搓洗。 康丽本也想如往常一样退下,楚玉却叫住了她:“留下替朕搓背!” 康丽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应了声好。随即,康丽便伺候楚玉更衣,她的头埋得有些低,视线也看着地面。楚玉瞟了她一眼,走到热水中去。 康丽开始替楚玉搓背,不过康丽也是第一次替天子沐浴,她不敢到处乱摸,便只在楚玉背后细细地搓洗。 忽然,楚玉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你搓洗半天为何只是搓背?” 康丽愣了一下,抬眼便看到楚玉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赶紧又低下头去,诺诺道:“奴婢知道了。” 楚玉却还未放开她的手,女子的手确实很细嫩,柔如无骨。但楚玉却不期然又想起秦爱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像竹节一般,很有力,总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何人在此!”此时,外面传来凌风冷峻的声音。 随后便听一宫女道:“凌大人息怒!奴婢是来给皇上送新衣的!秦大人说皇上的衣服太旧太少了,让尚衣局多给皇上制两件。其实我们尚衣局早就备好了,正说今日送来,所以姑姑便吩咐奴婢跑腿。” “给我就行,我会转交给皇上,你可以走了!” “这……” “怎么?怕我不交给皇上?”凌风的语气已有些冷。 那宫女只好道:“那就谢过凌大人了。” 随即楚玉便见外面的人影朝着院子方向走了,他这才松开康丽的手,漠然道:“去外面候着罢!” 康丽连忙起身恭敬地回了声是,随即便退下了。 楚玉捧起水洗了洗脸,秦爱岚似乎已经渗入到他的生活中,处处都是他的影子。楚玉摸了摸唇,好似那个吻还弥留着秦爱岚的温度和气息,已经怎么都洗不去了。 那个混账!府上养了那么多女子,还敢对自己…… 楚玉想起就来火,扑地拍打水面,溅起无数水花来。 在水中浸泡了半天,外面的凌风怕水冷了让他感了风寒,便又叫康丽进去叫他起来伺候他穿衣。 楚玉绷着脸走出来,他白天睡多了,现在也睡不着,又让康丽陪他下棋。康丽简直叫苦不迭,皇上拿自己当障眼法也就够了,为何又要陪他下无聊的棋! 她不仅要贴身伺候心情不好的皇上,还要被吃醋的秦大人紧盯,其余宫女对自己更是明着巴结暗地里嫉妒。她这宫女当得也实在是太憋屈了! 漱玉阁里,张勇给秦爱岚端来热茶,见秦爱岚还没去床上睡,只靠在迎枕上翘着腿闭目养神,便道:“秦大人,您要的茶来了!” 秦爱岚连眼睛都没睁:“放在一旁吧!” 张勇将茶端来放在茶几上,见秦爱岚今天的兴致似乎不高,就道:“不知秦公子在为何事烦忧?这么晚了都不睡,您明儿还要早起,还是身体要紧。” 秦爱岚这才睁开眼,看了看张勇,他现在苦闷,也想找人倾诉,但眼前小太监是否可靠还不清楚,只好道:“说了你也不懂!算了,你先下去吧。” 张勇正欲转身离开,秦爱岚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我近日可能在外面的时间多一些,你多留意皇上那边有没有缺什么东西,如果缺了,你及时添置上。” “小的明白了。”张勇虽不知秦爱岚要做什么,但还是应下了。 第二天,秦爱岚还是早早就起来锻炼,楚玉依然睡得很晚,又推说生了病,不肯去上朝。 这次房奉贤也没有怎么着急去劝说了,只找秦爱岚商议:“秦大人,您说皇上这又病了,我们怎么办?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爱岚有些无奈:“皇上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你们按时给他送饭菜就行,多给他备点水果糕点,同我先去跟各位大人通告一声。”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房奉贤也熟门熟路地和秦爱岚去了千秋殿。得知楚玉又因“病”而无法上朝,众人似乎都见怪不怪了。 秦惜松微微抬眸看向房奉贤:“不知皇上这病到底是真病呢还是假病?” 房奉贤愣了一下,随即憨厚地笑道:“秦相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去看看皇上。小的只是听命行事,不敢过问太多。不过,皇上一向勤勉,应当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罢?” 秦惜松慢悠悠道:“既然皇上生了病,为人臣子的,自然该去看看他!那便劳烦房公公带下路。” 第85章 八十五章 房奉贤不敢不听命,只好带着秦惜松和众位大臣去了昭阳宫。行至落凰阁, 众人见了秦惜松等人皆纷纷行礼, 竟无一人阻拦, 或去给皇上通报。 落凰阁内绮香袅袅, 内殿传来暧昧不清的嬉笑声。秦惜松顿了脚步, 众人也跟着停下,不敢冒然再前。 “皇上,轻点!嗯……” “怎么轻?像昨晚那样吗?” “讨厌!”女子娇滴滴地叮咛一声, “皇上还是不该这样误了朝事,诸位大人都在千秋殿等着您,您却在这里和奴婢厮混,奴婢当不起误国的罪名。” “放心!朝中有秦相一手操持,又何需朕烦恼?既不会出篓子, 何来误国罪名。再说, 朕的话他们也不喜欢听,他们的话朕同样不喜欢,去了也不过相看两厌。既如此,倒不如将那些事交给秦大人和冯大人他们打理,朕在这里落得个清净快活。以前朕尚不知, 原来世间还有如此美妙之事……” 楚玉话还没说完,秦惜松便抬脚走了进去,只见楚玉和一女子并躺于床,那女子轻轻倚在楚玉身上。众位大臣面面相觑,正犹豫该不该入内时, 杨太尉道了一句:“此事非等儿戏,我等还是随秦相一起进去一看究竟罢!” “你——你们——”见秦惜松带着众位大臣进来,楚玉怒不可遏,从床上惊坐起,脸色涨得通红。而他身边的女子更是惊叫一声,羞得忙钻进了被窝。 秦爱岚跟着众臣一起入内,便见楚玉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坐在床上,一张清秀的脸满是羞恼之色。床内还藏着一人,虽未得见那人面目,但听刚才的声音也不难猜到便是康丽无疑。 明知此事楚玉故意为之,秦爱岚心中却仍是泛起一丝酸涩来。这种酸涩,还是他前世从未体会过的。 “皇上,这就是你所言的病了?”秦惜松微微挑眉看着楚玉。不过仔细一听便知晓秦惜松并未真正的生气,只是语气中带着些鄙夷而已。 楚玉脑中也曾想过这画面,这一幕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但真正看到秦惜松领着满朝文武毫不留情面地闯进来,楚玉心中是真的又羞又怒。他冷眼扫过众人,恼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朕的寝宫,你们竟然都不通报一声!” “通报了,皇上就可以装病在床了,是吧?”秦惜松反问着。 楚玉羞得无话可说,只恼怒地看着秦惜松。秦惜松何惧楚玉怒视,他今天心情挺好,便站在原地随楚玉发泄。 房内安静得有些可怕,几位执政大臣虽是垂着头,暗地里却各自挤眉弄眼,都等着看这出好戏。 但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秦爱岚不便自己出面,便暗中给站在身旁的李牧斐使了个眼色。李牧斐心中正迟疑着,接到秦爱岚的眼神,才反应过来,随即走到前面劝道:“皇上莫要糊涂!秦相亦是关心皇上病情,才会带着臣等前来;不想你……唉,秦相亦是不愿看皇上贪恋女色,误了早朝,才如此生气。皇上,您还是赶紧穿戴好随臣等上朝罢!” 楚玉冷哼一声:“什么叫朕贪恋女色?朕的后宫空无一人,尔等府中三妻四妾,却敢指责朕贪恋女色?” 楚玉此言一出,大家都心领神会,原来皇上长大了,确实是时候选美充盈后宫。 “皇上想选妃立后之心,臣等能够理解;皇上临幸宫女,臣等也无话可说。但皇上不该因此而误了早朝啊!”李牧斐又伏着身劝说道。 楚玉却冷笑:“明帝、昭帝等贤明都是三五天才上一次朝,你们却要朕日日早起上朝!朕决定了,今后朕也要学先贤,五日一常朝,一月一大朝。” “这……皇上万万不可啊!”鸿胪寺的黄飞松正好今日欲寻楚玉谈祭典之事,所以先前也在千秋殿外候着,后来听说皇上病了无法上朝,他便也跟着群臣过来了。 他年纪大,平日里喜欢以礼仪说教人,此刻见楚玉因贪女色而执迷不悟,便也上前劝说:“明帝、昭帝时期,国泰民安,天下处处皆是有志之士,即使君主不发话,臣民都能自发遵守规矩,为江山社稷贡献一己之力。但现在,世道萧条,皇上如何还能有懈怠之心?” 楚玉冷声一笑:“黄大人此话怎讲?你们平日里不是喜欢在朕面前歌功颂德,说四海靖平么?怎么今天就天下大乱了呢?你这意思是朕不上朝,你们就要偷懒是吧?”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还请皇上明鉴!”黄飞松吓得忙改口解释。皇上平日绝非如此无理取闹之辈,现在变成这样,是黄飞松完全没有料到的。若他知晓楚玉会一根筋不听劝,他也不会出来劝诫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秦相就不能把朝中事务打理好?”楚玉又故意道。 听楚玉说起了秦惜松,黄飞松赶紧澄清:“老臣绝非这个意思!老臣是……老臣意思是秦相事务繁忙,总不能把什么事情都推给秦相!” “你倒是很会为秦相考虑!秦相愿为朕分忧,不像你这老匹夫,整天只知道在朕面前劝这劝那,你倒是像秦相这样给朕做点实事呢!” 黄飞松被楚玉这么一羞辱,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还是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杨洪庆赶紧接住了他。众人见楚玉如此咄咄逼人,也不敢再上前去劝诫。 楚玉见黄飞松晕倒,也没有因此而改变主意,只对房奉贤道:“冯公公,黄大人年迈体弱,你扶他下去让太医院的大人为他诊治。” 房奉贤忙应了声是,随即便唤太监进来将黄飞松扶走。 秦惜松紧紧地盯着楚玉,这个年轻皇上向来勤勉克己,现在却突然懈怠起来,还与宫女厮混在一起。也不知他这是真的沉迷于声色犬马,还是故意演戏给他看。 看他现在气急败坏又任性妄为的样子,倒确实跟他年纪相符。楚玉而今也到选美娶妃的年龄了,如果不是先帝去世,他需守孝,现在也该有妃嫔伺候。看他这样子,还是耐不住寂寞。 年轻气盛,正是对情爱之事好奇之时,也是不足为奇。 秦惜松便对他欠了欠身,假意劝道:“皇上,不可意气用事,还请皇上入朝听政。” 楚玉看着眼前这只虚情假意的老狐狸,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带着十二分不耐道:“秦相,朝中既无什么大事,你看着处理便好,何必非要朕每日去千秋殿走一趟?朕今后五日上一次朝,就这么决定了!” “老臣分身乏术,只怕无法代皇上处理那么多政事。” “不是还有冯大人、杨太尉等大臣吗?这样好了,今后朝中事务就由冯大人和秦相你一同商量处理。你们拿捏不定的,便上朝时再回禀朕。就这样罢,你们都退下,朕要更衣起床。”楚玉烦躁地挥挥手。 秦惜松心中有些迟疑,为何这楚玉要让冯建根和自己一同处理政事?或许小皇帝只是随口说说,他也没多想,便和其余大人一同退了出去。 秦爱岚看了看楚玉,虽知他只是假意做戏,但心头还是有些疙瘩。正好楚玉也在暗中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时,各自眼底都不免有些神伤。 楚玉明知自己不该去看秦爱岚,让他看到自己和康丽躺在一起,便可让秦爱岚知难而退,自己也终于可以摆脱秦爱岚,该因此感到轻松才是,可楚玉发现自己的心却如刀割般难受。 群臣进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不起眼角落里的秦爱岚。明明如此多人,自己的视线却总是能在人群中找到他。 看到他脸上的失意,楚玉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一直认为秦爱岚天纵英才,风流蕴藉,该是意气风发的人,但此刻楚玉才发现,秦爱岚原来也有伤悲的时候。 而秦爱岚的失落,便是源于自己…… 而今闹得如此尴尬,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秦爱岚深深看了楚玉一眼,什么也没说,淡然转身跟着群臣出了落凰阁。 * “皇上,奴婢……可要奴婢替你更衣?”众人走后,康丽赶紧从龙床上起来,一如往常般恭敬问道。 秦爱岚的眼光果然不错,他自集美阁替自己选来的两人都是看似老实木讷,实则知进退守本分的女子。 楚玉道:“不用了!你先下去用膳罢!朕稍后会吩咐房奉贤将你提为朕身边的大宫女,在这宫中你今后只需对朕行礼。” “奴婢谢皇上隆恩。”康丽跪地给楚玉磕了个头。 楚玉挥退了她,屋内便只剩下楚玉一人。空荡荡的房间就如楚玉空荡荡的心,他慢慢起身,朝着坐榻走去。 而今既不用去千秋殿上朝,也无需去麟德殿理政,这空下来的日子好似成了一种煎熬。 他的心有些乱,如果秦爱岚……如果秦爱岚在就好了。他总是有千万种方法替自己解闷,为自己分忧。 “皇上,该吃早膳了!”凌风悄无声息地端着早点过来。 楚玉看了一眼清粥和小菜,微微有些愣神。他一点都不饿,也没有什么胃口,不知怎么,他今天总觉得提不起劲。 凌风转身去给他拿了一件云纹披风,替他披上:“今天要变天,有些凉。” 楚玉对他苦涩地笑了笑:“这天下时时都有变天之势,朕却只能在这里干坐着,也不知哪天,这风雨就真的来了。” 凌风微微一愣,而后道:“属下会用生命守护您!” 楚玉见他说得那么认真,倒是不禁笑了起来。他记得在李牧斐家中,秦爱岚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今生只会对自己好…… 现在想起,这话倒成了一种酸涩。 第86章 八十六章 秦爱岚和秦惜松等人出了昭阳宫,朝中大臣便纷纷问秦惜松道:“秦相, 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秦惜松朝冯建根看了一眼:“冯大人认为呢?” 冯建根不知楚玉今天怎么就点名让自己和秦惜松一同处理政事, 这不是故意给秦惜松找堵么?而且还把他牵进来当了靶子! 冯建根一听秦惜松这么问, 便知秦惜松心中有些介意, 忙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主意, 一切听秦相安排即可。” 秦惜松负手道:“冯大人不必谦虚,皇上既然让你我一同商量,我们自当好好对待, 才能不负皇上的厚望。” 冯建根连声应诺,却没有其他的话说。秦惜松这才道:“皇上既然不想天天上朝,那便听从圣意,五日上一次朝。明帝时期便是五日一朝,天下依然太平盛世, 皇上此举也并无不妥之处。各位先回去做自己的事, 五日后我们再上朝将处理的政事回禀皇上。” “下官觉得皇上此举甚是不错,现在朝中既无什么大事,天天上朝确实费神,也没什么成效。五日一朝,反倒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可以处理政事。”夏侯贵附和着。 杨洪庆和李牧斐相互看了一眼, 各自心领神会,都没有发言。又有几个大人跟着迎合了秦惜松几句,随后就散了。 秦惜松将秦爱岚留下,两父子沿着昭阳宫前长长的甬道走着,初升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温暖而狭长。 “你近日跟着楚玉, 他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秦爱岚想了想,回道:“也没什么,我们昨天去宫外时遇上了冯安达,还一起去春风楼玩了一趟。楚玉和冯安达都喝醉了,在春风楼睡了一觉,醒来后楚玉说有些头晕,我们便没怎么玩就回来了。要说什么不同,就是跟那个宫女走得有些近。” “听说这个宫女当初是你安排在他身边的?”秦惜松斜眼看着秦爱岚,如果不是因为这宫女是秦爱岚安排过去的,他定然要好好将这宫女叫来询问一番。 秦爱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亲的眼睛。她确实是我的人,父亲应该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其实我当初没想这么远,我只想给他安排个近身伺候的人而已。不过,也可能正因为这宫女刚好贴身伺候他,再加上最近皇上在青楼看了一些东西开了窍,所以才会对她有意思吧!” 秦惜松微微颔首:“此事你歪打正着,倒也不错。听说楚玉把尚衣局交给你打理了?” “这个……是我主动提出的,皇上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我朋友在外面开了个绣坊,想让我从宫中给他带点货,我想反正那尚衣局的宫女平时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让她们帮我赚点小钱。” “你什么时候对银子这么感兴趣?你若缺银子,可以回府去库房拿,别净跟着些下等人打交道。”秦惜松有些不悦。 “父亲说得是。我就只做这笔,其余的都不做。再说,多一个尚衣局在我手上,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爱岚此话说得也在理,秦惜松便没再说什么,只叮嘱道:“你也不需要太过看中那些蝇头小利,一个绣坊能值几个钱?一个尚衣局也没多少权利,所以楚玉才这么干脆地答应你。你今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总是把那些蝇头小利看在眼里。” 就知他这老狐狸爹不好糊弄,秦爱岚只好装作很受教的样子:“还是父亲考虑得周全,是我眼界太小,今后我定多向父亲请教。” 秦惜松见他一脸虔诚,便也没有多苛责,毕竟秦爱岚现在这个上进的样子,比以前只知流连花丛要好多了。他以前接触的都是些纨绔和卑贱女子,眼界自然不可能一下就开阔起来,他也确实有许多需要磨练和学习的地方。 日子还长,等今后再慢慢地教导他也不迟。 “你知道学习便不错了。今后遇上事情可以先来找爹商量,不要闷着脑袋去做。你在宫中离楚玉近,多注意一下他,还有他身边的人,你也要多留意,老夫今天看到好几个生面孔,什么时候换来的?” 听秦惜松这么一说,秦爱岚便知道了一些,既然不是他爹的人,那便是太后那边的人了。 秦爱岚道:“就是最近。自打皇上和我一起去过青楼之后,昭阳宫就多了些宫女太监,我还以为是爹你的人呢!” 秦惜松微微眯眼,脸上神色有些诡谲莫测:“爹确实安插了几个,但除了老夫安插的几个,还有其余的陌生面孔。” “哦,那我就不知了。”秦爱岚故意道。 秦惜松也没再说什么,只和他问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就走了。秦爱岚和他爹分别之后,便去了御史台。 “秦大人,你干的好事!”秦爱岚走到半路,杨洪庆就怒气冲冲地迎上来。 秦爱岚不由得觉得好笑:“杨大人,此话何意?在下又做了什么?” “你……”杨洪庆顿了一下,“你又带皇上去花柳巷,现在皇上都和宫女混在一起了!你还说你没做什么!” “杨大人这话真是无理取闹!皇上宠一个宫女有什么大不了的,男欢女爱,人的本性。皇上是男人又不是太监,难道你想皇上一辈子童子身?”秦爱岚今天心情不好,也就没好脾气跟他磨。 杨洪庆气得满脸通红:“胡闹!皇上乃真命天子,当娶名门闺秀,今天这种场景实在有损天威!你也该适可而止,不要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皇上不需受此折辱!” “杨大人这么为皇上着想,刚才在落凰阁为何不劝诫他,你现在在我面前念叨这些有什么用!” “你……你敢说今天这主意不是你出的?” “还真不是。要是我的主意,那龙床上躺着的人就不是那个宫女了。”而是我! 秦爱岚一想起楚玉和康丽躺在一起的画面,心中就极不是滋味。他也没想到楚玉会亲自上阵,演这么一出。不知是他一早就在心中策划好,还是因为昨天之事让他心中介怀,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喜欢女人,同时也让一直对他有想法的自己知难而退。 杨洪庆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今天的心情也很差,倒是冷静了几分,看来此事确实与秦爱岚无关。 “你若没带他去春风楼,他又怎会知道这种事?”杨洪庆语气缓了几分,不过还是带着不悦。 秦爱岚无语:“难道杨大人当年和你家夫人行房事之前也去青楼偷学过?” 杨洪庆被他这话堵得要死:“你……真是没羞没臊!” 说罢,杨洪庆就甩手走了。秦爱岚这小兔崽子,满口荤话,真是不可理喻! 秦爱岚摇摇头,他现在简直成了个出气筒,他不严肃点,还真当他好欺负了! 第87章 八十七章 温子仁一到御史台,就见秦爱岚散漫地坐在椅子上, 脸色有些不太好。温子仁还很少见秦爱岚如此神色, 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便走过去问:“秦公子, 今天怎么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止今天, 以后我都会这么早来了。” “啊?为何?”温子仁满脸疑惑。 “今后五天才上一次朝,皇上新下的规矩。” 温子仁有些不懂,都说当今天子勤勉有大志, 怎会突然改了这条规矩?温子仁便又道:“不知皇上为何突然下此规定?此等大事不是当由议政大臣商量后,才能定下么?”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所以就定下了。你也崩管那么多,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今天陪我去看看我们的铺子。”秦爱岚不想再说早朝之事, 现在他已成了背锅侠, 人人都以为皇上不上朝是他唆使的。 这倒不打紧,最烦人的是楚玉对他很排斥。 “哦。不过现在是当值时间,我们就这样走,杨洪庆看了会不会革我的职?”温子仁问。 “我一会儿会给他说一声,他还没那么大本事把你给停职了。先去给我泡杯茶吧!”秦爱岚说道。 昨晚他等落凰阁那边的灯火暗下去后才睡的觉, 现在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又想起楚玉之事,也不知他何时才能接受自己。又或者今后楚玉走上正常人娶妻生子之路…… 秦爱岚人生第一次有了对感情的疑虑和害怕,他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他也无法想象今后娶妃立后的楚玉,那样的话, 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笑着祝福吗?他还没有那样的胸怀。 温子仁看秦爱岚的脸色不太好,便没再说什么,知趣地去泡茶了。 秦爱岚在御史台待了一上午,饭后便和温子仁去看铺子。他们这个铺子在京中比较繁华的鼓楼一带,那边都是些商铺,什么银庄钱庄布庄之类的,人也特别多。温子仁这个铺子斜对面便是钱庄,左右都是卖玉器首饰之类的。温子仁已经着人将铺子翻新了,里面的货柜也是一应俱全。 这家铺子前面是卖东西的,两侧有小门入后进,后院中间有口天井,左边可做库房,其余房间则可住人。占地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秦爱岚对此还算满意。 “这个位置算黄金地段了,你们温家怎么都空置着?”秦爱岚问。 温子仁笑了笑:“这铺子位置好是好,就是小了一点,只有两进,我们温家开染坊需要后院宽大才行。这些年生意不太好,多开一个铺子,要交的商税就更多,事情麻烦又赚不了几个钱,所以就闲置着。” “嗯,现在已经月底了,等下个月我把人带来,货铺好,就可开业。” 温子仁有些迟疑:“那个……秦公子,我们开业不看日子吗?” 秦爱岚倒是忘了,这古人迷信,要选黄道吉日。秦爱岚没那么多忌讳,就道:“你要是信这个,那你选个日子好了,我无所谓,随便哪天都成。” 温子仁不由得吃了一惊,继而笑道:“其实温某也不信这个,不过我内人和父母都信,我这做不了主的也就随了他们。既然秦公子这么说了,那在下就简单点,哪天都成。” 秦爱岚嗯了一声,“好不容易出来,我们就不用回去了,你陪我在这附近转转吧!” 御史台也没什么大事,他们回去也就干坐着等散值,倒不如在这外面走走,看看这京中的商业地段。 温子仁陪他闲走着,秦爱岚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他看出来了。走了许久,温子仁实在忍不住了,就小心道:“秦公子似乎心中有事。” 秦爱岚看他一眼:“现在这个世道如此萧条,很多百姓都过得十分困苦,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有些惭愧。” 温子仁有些诧异:莫非秦爱岚就是为这种事情烦忧?不过,这话不该由他来说罢?怎么听着怪怪的? “秦公子心怀苍生,实乃苍生之幸。秦公子也不必自责,相信在秦相和皇上的共同治理下,这天下会变得越来越好。”温子仁奉承道。 秦爱岚听后不禁笑了起来:“我爹他位高权重,很多小人刻意讨好他,故意将这天下说得歌舞升平。而皇上又身居深宫,根本无法看到这外面的世界是何面目。就如你所言,而今国库空虚,户部却仗着自己手中的权势贪污受贿,定然还侵吞了国库不少的银两。他们中饱私囊,百姓却过着贫苦的日子,实在令人愤慨。” 谈及户部,温子仁也十分来气。前不久户部还去他们温家吃了一顿饭,但这饭吃得让温家很不开心。他们竟然又要来问温家讨要好处! 温家当初为了避重税,才跟户部私下有些勾当,收买了当时负责收税的人。没想去年户部人员变动,现在新来云新吉比以前的还要心狠,他又是个好赌的人,每次输了钱就到处找人麻烦,以此来敛财。 温家在他身上花掉的钱,都快可以补足高额商税了! 因户部是秦相的门生居多,所以他一直不怎么敢在秦爱岚面前提,现在见秦爱岚主动说起,温子仁也愤然道:“秦公子所言甚是。户部油水最足,现在赋税如此之高,很多商贾都不得不给他们送点钱,这样才能免去一些。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把这些钱拿到手上还嫌少,处处威胁和压榨商人,所以你看现在这一片倒闭的铺子也特别多。温某小时候,这里可都是一户挨一户的铺子,到夜间都不打烊。” 秦爱岚也假意跟着感慨一句:“是啊!我也好怀念以前的繁荣盛景。不知子仁兄可有想去户部?” 温子仁微微一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户部那样的油水部门,又是在秦相的照顾之下,谁人不想去? 他虽捐了个官在御史台做事,但御史台的杨洪庆本来在朝中就没有依附谁,手上的权势可想而知。所以,纵使他在御史台办事,户部的人依然没给温家面子,一个空有头衔没有权利的小小侍御史,自然谁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去户部定然就不一样了,如果由秦爱岚帮他入户部,那他也算是秦相的人,温家那繁重的商税,也可以从中减少一些起来。 “这……这种事,怎能是在下想去就能去的。户部是六部中最难去的一个部门,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秦公子说笑了。” “别人自然难进,但如果是我向皇上举荐,那就不一定了。你只需如实回答我愿不愿去就行。”秦爱岚顿下脚步,问他道。 温子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忙认真道:“温某当然愿意,做梦都想去的部门,温某哪有不愿意之说?” 第88章 八十八章 秦爱岚道:“不过,在下愿助子仁兄去户部, 也有条件在先。今后你在户部所见到的事情都得按时给我讲;而你若遇上什么事情, 需要做决定的时候, 也要先来问我一声。” 温子仁还以为秦爱岚要说什么, 原来是这个条件。秦爱岚之意, 便是要让他去户部当眼线,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温子仁当下就道:“秦公子大可放心,只要温某入了户部, 今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我定会第一时间给你说。秦公子待我如此真诚,又如此信任我,温某此生都愿效力于秦公子!” 他也不笨,以他这种身份入朝为官, 若不攀附一些权势, 熬一辈子也是熬不出头。温家为了给他铺路,花了那么多银子,他不干一番事业,为温家挣些面子,他过得也难受。 更何况, 入了户部,这对温家来说是件大好事,他到时便可以利用手上的权,为温家开些后门。 “知我者,子仁兄也。”秦爱岚也假惺惺地说了一句, “你去户部,今后我们的铺子上税之事,你也好从中照顾一下。毕竟现在世道如此乱,银子也不好挣,你在户部,我们也可得些好处。” “是是是!还是秦公子深谋远虑!”温子仁笑眯眯地赞道。 刚才听秦爱岚谈及这个世道和民生,温子仁还觉得他忧国忧民,现在他才总算明白,这个秦公子哪里是忧国忧民,是忧愁自己身上的银子太少! 不过,秦相位高权重,秦爱岚又是秦相最疼爱的儿子,理应不该缺钱。秦爱岚上次赴任大宴群臣,也收了不少银子,怎么他就成天想着要银子呢?这压根不像个衣食无忧的权臣之子,反倒跟个视财如命的商人有些相似了。 温子仁搞不懂,秦爱岚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个谜一样。有时候你会觉得他正义凛然,有时候又城府极深,有时候他又胸襟开阔,有时候又显得虚伪狡猾……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秦爱岚有如此多张面目,正好说明秦爱岚是个聪明能做大事的人。自己跟着他,也大可以放心。 秦爱岚不想太早回宫,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温子仁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秦爱岚的心情依然不见好转,看来并不是铺子之事。温子仁也不知道秦爱岚到底因何而郁郁寡欢,又怕冒然追问惹得秦爱岚不快,就只好沉闷地四处看看。 见前方有家茶肆,温子仁只觉自己脚都走软了,也口干舌燥地想喝水,便对秦爱岚道:“秦公子,天气有些热,我们还是去茶肆喝两杯茶歇歇罢!” 秦爱岚点点头,反正他只是不想太早回皇宫而已,就随温子仁去了茶肆。 温子仁点了一壶茶,店小二端来后就给秦爱岚和温子仁各倒了一杯。温子仁喝了一口之后就“呸”一声吐了出来,抱怨道:“小二,你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难喝?就没有再好一点的茶么?” 那店小二看了温子仁一眼,见他身上还穿着官袍,就道:“官爷,我们这店小,只有这种不入流的茶,跟您平常喝的茶肯定差一截。” 温子仁看他也是个实诚人,只好道:“罢了罢了!把你们店里的小吃各来一份!” 那店小二道了一声“好勒”就转身走了,温子仁又对秦爱岚笑着说:“这粗茶实在难喝,这里只有这一家茶肆,还请秦公子见谅,改天温某再带秦公子去城南的茶坊品茗。” 秦爱岚低头喝了一口,这茶水又苦又涩,倒是很合他现在的心境。但茶水再苦也不过一时,他心中的苦,却不知何时才能消解。 “这茶正适合苦闷的时候来喝。” 温子仁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该如何接嘴,想了想才问:“不知秦公子心中还有什么苦闷之事?不妨说来温某听听,或许温某可尽绵薄之力相助!” 秦爱岚看了他一眼:“此事没人帮得了我。” 温子仁不解,随后又听秦爱岚说:“子仁兄,你说如何才能让一个厌恶你的人喜欢上你?” “这……”温子仁万万没想到秦爱岚竟是为这种事情发愁!这简直就像个大笑话! “秦公子风流倜傥,又有谋略,前途不可斗量,想必是个女子都会喜欢,怎么还会厌恶你呢!”温子仁笑着奉承道。 唉!可惜楚玉不是女子啊! 秦爱岚怅然叹了口气:“子仁兄太抬举我了!世人对我父亲颇多误会,暗中憎恶我们父子的人何其多,厌恶我们的也不止一个两个。” 这倒也是,林大人的爱女就因不肯屈从秦爱岚,所以才闹了一出大戏。温子仁想了片刻道:“日久见人心,想必今后大家会渐渐明白秦相和秦公子的良苦用心,秦公子也不必如此惆怅。天下美人何其多,如果她不识趣,那便换个人喜欢,也是一样的。” 温子仁不知这次又是哪家的倒霉女子被秦爱岚看上了。那女子也是不识趣,秦爱岚风流蕴藉,英俊潇洒,又有权有势,就算家中小妾多些,但男人三妻四妾哪里不正常,她这般嫌弃秦爱岚,也不过是迂腐罢了! 不过,温子仁也不敢劝秦爱岚勇敢去追,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更怕刺激了秦爱岚让他去强娶,那惹来的是非就更多了。温子仁觉得自己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当个罪孽深重的人。 而秦爱岚也未必对那女子是真的喜欢,毕竟像他这种家眷无数还流连青楼的人,他嘴里的喜欢可能也只是一时的。 换个美人,很快就会把这事忘了。 没想秦爱岚却摇了摇头:“这感情之事,哪里能如此随便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我喜欢的只是那个人,也只有他,除了他,旁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哪里能像子仁兄这样说换个人就能解决?” 温子仁被秦爱岚这话震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不过,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与他相处,他虽有些不太光明,却似乎也不像外面传得那么十恶不赦,或许众人对他有所误会? 温子仁只好干笑两声道:“秦公子这番深情,说不准哪天就将她打动了。” “要真有那么一天,我此生也算无憾!”秦爱岚轻轻转着手上的粗茶杯,懒懒说道。 温子仁有些怔忡,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慵懒惆怅,却也带着真诚。温子仁已经不知道秦爱岚到底还有多少张他没见过的面目,今天这副深情的样子,也足够让他震惊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温子仁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 “那就承子仁兄的吉言了。” 两人说着,店小二把小吃端上来了。秦爱岚尝了两样,味道还算不错,都挺清淡,原滋原味的。温子仁可能是富贵日子过惯了,吃不惯这些东西,一会儿嫌这样不好,一会儿又嫌那样不行。 等太阳已经西斜,温子仁有些坐不住了,就劝道:“秦公子,我们是不是该走了?这地方茶水也难喝,东西也不好吃,改天我请你去京中味道地道的茶坊坐。” 秦爱岚瞟了他一眼:“你是怕回去晚了被老婆罚吧!” 见秦爱岚拆穿自己,温子仁很是尴尬地笑了笑:“秦公子你是知道的,我就那母老虎家管得我实在太紧,手上没几个钱不说,连我回去晚了一刻都要查问个不停,稍有不慎就要被她拳打脚踢,不然都请秦公子去青楼快活快活!” “无妨!今后有的是机会。”秦爱岚想到他刚才劝自己的话,不禁对温子仁有些好奇:“子仁兄当初为何选上她这样的女子?” “这哪里由得着我选,是家中父母安排的。别提了,这母老虎心眼又小,我多看其余女子一眼,都要被她训半天!”温子仁叹着气说。 “或许这也是你的福气!”秦爱岚不知温子仁是真嫌弃还是假嫌弃,不过有个这个女子管着他,其实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就是不知温子仁是不是明白她夫人的苦心。 “这茶跟子仁兄送我的碧波绿比起来,确实逊色不少。正好上次你送我的碧波绿快吃完了,你改天也不用请我去茶坊坐,直接再送我点碧波绿,我自己回去慢慢喝吧!” 楚玉喜欢喝这茶,不过所剩无几了,所以秦爱岚才这么说。 “行!我明天就给你带来!”温子仁爽快地说。 两人这才出了茶肆,各自离开了。 第89章 八十九章 回到昭阳宫,楚玉正立于树下, 不过不同于以往的是, 他身边多了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 秦爱岚微微顿了一下, 随即那青年便察觉到他, 很快转过头来。他的脸庞冷峻如刀锋, 眼睛如鹰隼,透着嗜血的杀气。 看着这双凌厉的眼睛,秦爱岚忽而想起来了, 此人便是他在春风楼与楚玉第一次见面时,护着楚玉的那位青年,看样子应是楚玉的贴身侍卫。 不过秦爱岚来皇宫都已好几个月了,却从未见过此人,现在他突然冒出来, 倒是让秦爱岚有些诧异。 凌风见楚玉还在出神, 就提醒道:“皇上,秦大人回来了。” 楚玉不禁皱起眉头,转身便与秦爱岚对了个正着。秦爱岚的眼睛带着一些少见的落寞,和平日里那总是带着笑意的样子十分不同,楚玉不知为何, 心突然就痛了一下。 他厌恶地抬步朝落凰阁走去。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他明明想好要与秦爱岚和气相处,但一见到秦爱岚的眼睛,他的心就不受自己控制。他试图说服自己昨日只是酒后乱性,但不知为何,自己对秦爱岚的反应却骗不了自己。 他很在乎秦爱岚, 他对秦爱岚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君臣或朋友,而是一种暧昧不清,又危险的感情。 一见到秦爱岚,他这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乱起来。他只觉得头痛,浑身也跟着不舒服…… 看着楚玉扭头就走,秦爱岚不由得挤出一丝苦笑。楚玉现在避他如蛇蝎,连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厌恶,看来他果然很排斥自己。他原本想把温子仁的事情讲给楚玉听,但现在看来,楚玉只怕是很不想见自己。 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秦爱岚抬步朝落凰阁而去,才走到门口,凌风就拦住了他,语气冰冷:“秦大人莫不是不懂宫中规矩?” 秦爱岚只好道:“在下有事要与皇上商议,请通报一声。” 凌风迟疑地看向秦爱岚,此人乃秦惜松之子,他不在皇宫这些日子,也不知此人对皇上做了些什么。凌风总有一种直觉,皇上对此人的态度似乎有一些复杂,看似厌恶,但却又绝非单纯的厌恶。 见他态度平和,凌风也不好给他使绊子,随后还是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去对楚玉通报:“皇上,秦大人求见。” 楚玉坐在榻上,正心乱如麻,他本想直觉拒绝,但又怕秦爱岚真的有事,想了想才说:“你先去问他是因何事。” 凌风这又折回去问秦爱岚,秦爱岚只道与温子仁和户部有关,楚玉这才让凌风放他进来。 屋内熏着宁神的香,有一些清幽。楚玉坐在榻上垂着眼一手扶额,并未抬头看来人。 秦爱岚这次并未像以往一眼和他并坐在榻上,只不远不近地站着看那垂眸的楚玉。想必是昨日没有睡好,他的眼下有些青色,长长的睫毛覆着那双明眸,显得恬静而美好。 他似极为困扰和不悦,两道略显清秀的眉毛都快打结了。他没想到昨日之事竟让他反应如此之大! 楚玉等了半天,不见秦爱岚发话,便抬眸看他。这一看,楚玉也微微愣住了。 他先前未来得及细细观察秦爱岚,现在隔得近了,他才发现秦爱岚的脸上也带着些疲惫。昨晚他到三更天熄的灯,漱玉阁也是在他熄灯之后才睡的,他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更是心情复杂。 楚玉定了定神,按下心中的波动,冷声道:“秦大人有事便说,说完朕要休息了。” “臣想将冯安达调到户部,所以先来给你通通气,免得你到时候不知情。”秦爱岚难得今日没有再打趣他,也没有拐弯抹角地说无关紧要的话。 关于温子仁在记账管账方面的才能,秦爱岚曾对他说过,也提及过温子仁此人身后并无后台,楚玉便道:“户部是你爹的得意门生夏侯贵管理,你该去找他们。” 秦爱岚叹了口气:“这个我知晓。不过,我也得该给你说一声。” “朕知道了。你若已说完,便退下罢!”楚玉语带不耐地下了令。 若是旁人,听到天子这种话,肯定都知趣地走了。不过现在站在楚玉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是不懂规矩厚脸皮的秦爱岚! 秦爱岚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问道:“小玉儿真的很介意吗?” 楚玉一听这话便不由得炸毛了,带着几丝嘲弄:“朕为何不能介意?还是说秦大人一点都不介意?” 只要是正常的人,与另一个同性发生这样的事,都会觉得愤怒和恶心吧? “我心中喜欢你,当然不会介意。”秦爱岚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楚玉听后心中虽有震惊,却并无太多怒意,如此不知害臊地将喜欢两字轻易说出口,果然是他的作风。 “你我同为男子,你不该对朕有这样龌蹉的想法。”楚玉拧着眉。 “我喜欢你并非因为你是男子或女子,而只是因为你是小玉儿。” 楚玉心中被这话触动,他在秦爱岚面前一向口拙,秦爱岚的歪道理又多,他说不过此人。 “真是强词夺理!朕不需要你的喜欢!你今后也莫要对朕说这样的话,否则朕不会再见你!”楚玉说着,不禁捏起了拳头。 此人真是不羞不臊! 秦爱岚心中颇为无奈,便又叹了口气:“你既然不喜欢,那我今后不说便是。我知你对这离经叛道的感情无法一时接受,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我希望小玉儿也不要因为我而故意亲近别的女子,做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你……”楚玉被他言中有些气结,顿了一下又道:“你怎知朕所为之事违背了心意?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这不是秦大人你教我的么?你府上那么多如花夫人,却不准朕有女子侍寝?” 楚玉说了这话之后,又觉得这话不太对味,便住了口,清秀的眉宇皱得更深,视线也从秦爱岚脸上别向了他处。 作者有话要说:  寂寞的单机王断更了两天,都没小天使提醒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今天还有一更~~~么么我所剩无几的小天使们 竟然还发错章节了,幸好发现的及时,应该没有小天使看到,哈哈哈哈 第90章 九十章 秦爱岚本还有些拿捏不定楚玉对自己到底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此刻听了他这番隐隐含酸的话, 秦爱岚的心情竟不觉间好转了不少。看来小玉儿还看不清他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太过迂腐, 要让小玉儿明白自己的心, 还有很长一段弯路要走。 秦爱岚轻轻勾唇,展出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那些女子, 是以前我失忆之前的事。我现在连她们中的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而我也打算近日将她们都遣散。此生,我只愿为你一人钟情。” “哼!玩腻了就遣散,倒也像你的薄情。朕身体不适,不想听你说这些闲话了, 你退下罢!”楚玉冷漠地说了一句, 也带着些烦躁。他今天确实头重脚轻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太多的原因。 秦爱岚见他不耐烦,以为他只是厌烦自己,只好道:“那小玉儿好生休息,我先下去了。” 说完, 秦爱岚便转身出了落凰阁。刚踏出大门,便见面无表情的凌风立在门口,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冷然地看着自己。 得知事情还有转机,秦爱岚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便任由凌风盯着自己看。他还顺便理了理衣袖, 挑眉与凌风对视:“我很帅吗?你这么看着我,容易让人误会。” 凌风不禁皱眉,冷哼一声,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 凌风自小习武,经过多重训练才能成为暗卫,他的耳力也非常人能比。刚才楚玉和秦爱岚的谈话,他也听到了一些。他没想秦爱岚对皇上竟有那种心思,难怪他第一次见面就对皇上格外宽容! 凌风还以为皇上知道后会怒不可遏,永远不想见此人,但没想楚玉对他还是有些不同。这种不同楚玉或许不知道,但跟了楚玉十年的凌风却很快就看清了。 也不知一向克己的皇上到底看中他哪一点,此人不仅是秦惜松之子,更是轻浮孟浪,别说他是男子,就算是女子,也根本配不上皇上! 从落凰阁出来,秦爱岚的心情好了不少,便回漱玉阁早早洗漱完睡下了。到了半夜,秦爱岚正睡得香,耳边忽然有人叫他:“秦大人!大人!” 秦爱岚有些恍惚,睁开眼便见张勇一脸焦灼地站在自己床前。被人吵醒总是有些不爽,不过张勇这太监平时处事还是十分沉稳,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在他面前也极度小心。秦爱岚便问:“何事?” “刚才落凰阁那边来消息,说皇上半夜高烧不止,现在落凰阁都忙成一锅蚂蚁了。” “怎么不早点把我叫醒!”秦爱岚一下就完全清醒过来,赶紧穿了衣服鞋子。 张勇在一旁给他理衣服,又说:“小的也是才刚得知的消息。” 秦爱岚急匆匆地朝落凰阁赶去,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理好。房奉贤正在外间焦急如焚地来回走着,见秦爱岚过来,赶紧上前搭话:“秦大人,您也来了。皇上这回病得不轻啊!” 傍晚他回来的时候楚玉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秦爱岚来不及多想,只问道:“你怎么没进去伺候?可有叫太医?” “凌大人和康丽在里面照顾着,凌大人让小的在这里候着。”房奉贤说道,凌风清高,一向看不起他们这种太监,不像秦爱岚那么随和。秦爱岚也从未流露出过对太监的鄙夷,所以房奉贤对他也很服帖。“小的已经打发人去太医院了,就是迟迟未有人来,所以小的才焦急万分。” 秦爱岚一听不太放心,就对跟在身后的张勇道:“你赶紧去看看太医院的人走到哪里了,催他们走快点。” 张勇领了命,随即便转身走了。秦爱岚朝着内殿走去,楚玉的床边果然守着一人,正专注地替楚玉擦拭着额头。 见秦爱岚进来,他也只是冷冷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倒是一旁的康丽给秦爱岚行了一礼。 秦爱岚走过去,见床上的楚玉已烧得满脸通红,便对凌风道:“还是我来吧!” “不用劳烦秦大人,皇上这里由我等照顾就行。”凌风的话带着几分寒意。 一旁的康丽忙将金盆端走:“奴婢去换点清水过来。” 现在半路杀出一个冷面神凌风,秦爱岚也有些郁闷。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便道:“凌大人守了这么久,想必也累着了,还是换我来就好。皇上平日里与我亲如密友,他生病我这作为朋友的,过来照顾一下是理所应当的。” 凌风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自称是皇上的朋友,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自古君是君,臣是臣,此人如此大言不惭,可想而知他平日里在皇上面前是何等目无君主。 知道秦爱岚对楚玉的感情并不单纯,凌风岂敢轻易让这登徒子来揩油,便岿然不动地候在原地,与秦爱岚对峙。他不善言辞,但定力和气势却绝不输任何人。 昏沉中的楚玉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死去的父皇和母妃弃他而去;一会儿又梦见独身一人的自己被朝中大臣欺负,要他退位让贤;一会儿梦见凉国打过来了;一会儿又梦见各地旱灾水灾……他正惊惶无措中,隐约听到秦爱岚的声音,忽然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曙光,连忙叫了几声:“秦大人!秦爱岚……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还有人爱着我,作者君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么么 第91章 九十一章 楚玉的声音十分急促,恐慌中又似带着一丝欣喜, 凌风和秦爱岚皆是一愣。凌风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视秦家之人为大敌的楚玉竟然会在梦中叫秦爱岚的名字! 秦爱岚心中不免一番得意, 他微微挑眉, 对冷着脸的凌风挑衅道:“凌大人, 皇上在叫我呢!” 凌风气得呕血三升, 他本还想让皇上及时悬崖勒马,断了与秦爱岚之间的纠葛,也断去秦爱岚的非分之想。没想…… 凌风只好面无表情地让开位置, 让秦爱岚去照顾楚玉。 楚玉的头发都湿透了,满脸烧得通红,手也不安分地动着。看着这样的楚玉,秦爱岚心中也十分难受,便收起脸上的得意之色, 伸手去摸了摸楚玉的额头。 噩梦中正无处可逃的楚玉一把抓住秦爱岚覆在自己额上的手, 迷糊地微微睁开眼睛,待他看清自己眼前的人时,才放心地闭上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一旁的凌风见状,心中已凉了半截, 皇上这是……已经彻底陷进去了吗?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床边坐着的秦爱岚,此人是秦惜松之子,家中女人无数,还经常出入青楼,皇上怎会喜欢这样的人! 凌风想不明白。就算皇上对女子没有感觉, 有龙阳之好,喜欢谁人,也不该喜欢秦爱岚啊! 隔了一会儿,康丽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了。见皇上正紧握着秦爱岚的手,康丽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康丽这女子倒是十分机灵,她也没多看秦爱岚和楚玉一眼,只埋头拧了毛巾递给秦爱岚。秦爱岚替楚玉擦了额头和脖子处,随后他想掰开楚玉的手给他擦一擦手心,但楚玉却似很慌乱一般,秦爱岚一动他的手,他就睡得不安宁。 秦爱岚只好作罢,而后又对康丽道:“你把他衣服解开,替他擦擦胸前。” 康丽依他之言照做,两人又轮番将楚玉的脸、脖子和胸前来回擦了几遍,楚玉的体温才终于降了下来。 不久张勇和房奉贤派去请太医的太监也一并回来了,不过太医院的人却没跟来,房奉贤问了情况之后就带张勇进屋回禀秦爱岚。 “到底怎么回事?”秦爱岚问。 “太医院今晚没人当值!我们在那边等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来。”张勇说完,又似觉得有些不妥,就补充了一句:“听说是尹打大人家出了点事,所以尹大人才不在。太医院的侍卫和熊怡达已经去尹大人府上请人了!” 秦爱岚心中有数,张勇所说这尹大人家中出事只怕是假,这尹大人逃班倒是真!这些人拿了俸禄却不做事,偷懒连班都不上,定然不是一次两次,只是偏巧这次被撞到了而已! 秦爱岚隐隐憋着一股怒火,但他若把这事闹大,定然会让人起疑,觉得他与皇上太好。这个尹大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秦爱岚看了看已经退烧熟睡的楚玉,忍了忍。现在已快到五更天,只好等这尹大人来了再说。 “你们也累了一夜,都下去休息吧!皇上醒来,你们再过来伺候。”秦爱岚说道。 张勇和房奉贤领了命便离开了,让外面守了一夜的宫女太监也退下。康丽和凌风倒是没有走,凌风不放心留楚玉和秦爱岚两人独处,而康丽则是因为皇上说过每晚要贴身伺候。 秦爱岚见他们还在,也没说什么,康丽恭敬站在一旁眼观鼻,凌风也如一根木头一样笔直地挺在一边。 秦爱岚又摸了摸楚玉的额头,见他没有烧得像先前一般,这才放心了一些。但他的手被楚玉抓着,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手臂都有些麻木。他只好微微调整坐姿,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受。 退了高烧的楚玉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干净的睫毛将那双明澈的眸子紧紧覆盖。他那张好不容易长了一点肉的脸似乎一夕间又瘦了下来,巴掌大的小脸看着让人有些心疼。秦爱岚很想去摸摸楚玉的脸,但碍于凌风在场,他只好将这种想法按下了。 凌风一直观察着秦爱岚,深怕一个不留神,皇上便被秦爱岚揩了油。不过,看得久了,竟有一种秦爱岚是真心喜欢皇上的错觉! 凌风赶紧压下这种奇怪的想法,秦爱岚这种流连花丛朝秦暮楚的人,哪里有真心可言!更别提他对皇上这种想法世俗不容国法也不容,如果皇上着了他的道,今后皇上如何去应对群臣? 还是说,这个秦爱岚甘当一个伏于龙榻、与后宫女子争宠的男人? 凌风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那个尹大人还未出现。不过楚玉的高烧也没再反复,睡得也安稳了不少。秦爱岚见握着自己的手稍微松了一些,这才抽出麻木的手,转身出了内殿。 如果这家伙醒来发现曾死命抓过自己的手,肯定又会自责和羞愧。现在正是他最警惕的时期,秦爱岚便不去刺激他了。 既然已明确他心中有自己,秦爱岚也就泰然了许多,楚玉需要时间来缓冲,毕竟这样离经叛道的感情很难让人接受,更何况自己的身份有些特殊,就算楚玉能看清了这段感情,也会感到羞愧不已。 倒不如以退为进,让楚玉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冷静下来,然后自己再慢慢攻陷他…… 秦爱岚叮嘱了康丽几句,随后便出了落凰阁。有康丽和凌风照看,楚玉应无大问题。 走出落凰阁,熊怡达终于搀着一人回来了,而他搀着的这人是一位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头。 这老头子秦爱岚倒是有印象,上次替楚玉看病的就是他,好像叫王明,绝对不是姓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我其实是个有存稿的人,你们一定不信,但实际上我真的有存稿,可以给你们石更八更的那种…… 就是容易忘记发文…… 第92章 九十二章 熊怡达被收拾过一次,现在倒是懂规矩了不少, 就恭敬地给秦爱岚礼道:“尹大人身体抱恙, 小的赶去的时候, 他正卧病在床, 根本无法下地走路。小的无奈, 只好去找来王太医。王大人年迈,脚程慢了一些,不知皇上现在可有好些了?” 他本来也不想叫王明这老头的, 这王明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走得也慢。偏巧这老头子起得早,喜欢大早上在街上闲走,与急忙忙的熊怡达撞了个正着。 王明这把岁数了,也经常去给宋太后看病, 所以熊怡达也认得他。于是, 熊怡达索性就叫着他入宫来。 王明见了秦爱岚,跟他行了见面礼。秦爱岚就道:“皇上已经睡下,你进去轻点声,给他看了之后出来开药。” 王明忙应了是,随即便入内去给楚玉诊治。秦爱岚就站在门口, 也没进去,熊怡达此刻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 秦爱岚就问他道:“不知尹大人得了什么病,竟如此严重?我还未听人说起,想来也该去看看他。” 熊怡达想了想回道:“小的也只是听他家大公子的说的,并未真正见到尹大人。小的也想去看看尹大人, 但尹公子说他爹刚睡下,小的也不好打扰,只好离开了。” “这尹大人当值,就算病了,也好歹该请个假,换个人替他守夜,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皇上若有个什么问题,他们谁来担这个责呢!”秦爱岚幽幽地说着。 “这个……”熊怡达顿了一下,“确实,太医院处理得实在不妥。小的无权置喙,只希望皇上能早点好起来。” 秦爱岚淡淡地瞟他一眼,这小太监倒是学聪明了不少,秦爱岚就道:“你今天做得不错,先下去休息吧,睡好了再来伺候皇上。” “是!”熊怡达说完,就恭顺地转身走了。 没过一会儿,王明就走了出来。秦爱岚问:“皇上情况如何?” “皇上已无大碍,秦大人大可以放心,他只是感了风寒,下官已给他开了散寒热的药,只需按时服用两日即可康复。”王明回道。 “那便好。”秦爱岚微微点头,而后又问:“不知王大人可知尹大人得了何病?” 王明微微一愣:“尹大人生病了?” 熊怡达找到他时,只急匆匆地拉他走,说是皇上生了病,王明一路上都还没来得及多问。现在听秦爱岚突然问起,他还全然不知。 不过王明虽老,却不糊涂。昨晚是尹素清值夜,这尹素清仗着杨太尉之势常常玩忽职守,在太医院早不是什么秘密,想必是昨夜宫中去寻不着他,才来找自己的。 王明也得罪不起尹素清,就忙改了口:“最近天气反复,尹大人突然生病也极有可能,秦大人政事繁忙,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这只老狐狸!秦爱岚心中暗骂,嘴上却道:“王大人是尹大人同僚,就劳烦王大人代我给尹大人问候一声,顺便告知他,今后若再病了,也得先找个人替着他的位置,免得宫中出了事,半夜也找不到人。” “是是是!秦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定当原话转告尹大人,想必他也不想生病的,还请秦大人莫要怪罪于他。”王明弓着背说道。 秦爱岚嘲弄地笑了起来:“我当然不会怪罪于他,但这事不是我怪罪不怪罪的问题,而是皇上会不会拿他问罪。” 王明听后,愣了一下。这天子怪罪倒没什么,秦家人找茬就不好,秦爱岚这话明显就有些生气的意味。 王明不敢多说,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他只好连声应是。 秦爱岚见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弯腰驼背地站在这里跟自己唯唯诺诺,心中不禁有些复杂,就道:“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那王明对秦爱岚作了个礼,随即就蹒跚着走了。秦爱岚看着远天渐渐升起的初阳,心中竟有些沉重起来。这个国家的统治层已经彻底腐朽,要想改变这种现状谈何容易,只怕得从将所有人重新洗牌才行! 这条路漫长而艰险,稍有不慎,自己和楚玉都要玩完…… 秦爱岚站了片刻,晨风吹来,带着夏日的清新,活着多好。人生若是不做些有意义的事,岂不枉走一趟? 前路虽凶险,但想着能做一番青史留名的事,似乎也值得一搏。他作为一个现代人,有着先进的思想,来这里又有着旁人艳羡的身份,光凭这两点,他也该为这个时代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秦爱岚收拾好心情,回了漱玉阁,又招来张勇,道:“你说说去太医院遇上的情况。” 张勇没想秦爱岚要问自己这事,就回道:“小的和众人过去的时候,那边只有看门的侍卫,他们说值夜的尹大人家中有事,所以不在。” “家中有事?可我从王大人和熊怡达口中听到的却不是这样的,在我面前你还不肯说实话吗?”秦爱岚微眯起眼,张勇不由得感到有些压迫感。他伺候的这个秦大人,平时看上去随性好相处,但张勇此刻却觉得他一点都不好糊弄。 “放心,这里只有你和我,你所说的话,也不会有第三人听到。”秦爱岚又拖长了声音说道。 张勇这才老实回道:“我们过去的时候确实没人值夜,不过最近盛传太医院那边的大人们都很懈怠。有时候还有一人会守夜,有时候晚上就人影都不见一个。现在后宫中没有妃子,都是些宫女,病了也没个要紧的。所以,太医院久而久之也就没把值夜当回事了。” 确实,现在的皇宫比起几十年前已经冷清了不知多少,后宫没有妃子,皇上没有皇嗣,所以需要太医诊治的时间也不多。楚玉身体还算健康,一年也看不了几次病,再加上那些人都没怎么把天子看在眼里,所以值夜的事就可想而知。 “那你可知道这个尹大人是什么来历?说得越详细越好。”张勇所言与自己知道和猜测的并无什么出入,就又问他。 “这……”张勇有些疑虑。 秦爱岚挑眉看他:“怎么?不敢说?” 张勇只好叹了一口气:“这位尹大人是杨太尉的亲家,杨太尉的小女和尹大人的嫡长子是夫妻。所以,这尹大人平日里有些目中无人,做事也不积极。这值夜的规矩就是他带头坏掉的!” “原来如此。”秦爱岚若有所思。 张勇见秦爱岚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又不禁说道:“这些都是小的道听途说得来的,也不见得真实,秦大人就当笑话听听就好了。再说这杨太尉跟秦相是多年好友,秦大人可千万不要冲动做了伤两家人和气的事,那小的这条命就不保了。” 秦爱岚见他有些怯懦的样子,便道:“我知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昨晚你也没睡好,便先下去休息吧。只要你不乱来,我会确保你这条命没事。” 张勇听罢连声应是:“小的怎敢在大人面前乱来。小的这辈子都以秦大人为主人,只效忠于秦大人!” 表完忠心,张勇便退了出去。 折腾了半天,秦爱岚也有些疲惫,昨晚本想好生睡个好觉,没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过,能知道楚玉心中有自己,秦爱岚也觉得值了。 只是现在情势实在不容乐观,太医院可能绝不是一个特例,其他的部门肯定也有类似的情况,但却没有一人站出来说话。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而这各个部门的关系网也是层层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从何处下手也是问题。想要将这种问题根治,还得重新洗牌…… 秦爱岚躺回床上,明明很疲惫,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现在这个朝廷,真的是岌岌可危,也难怪自己的老爹会有谋逆之心。 睡不着,秦爱岚也懒得在床上躺了,索性起来又去晨跑,他还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可不能像小玉儿那样动不动就病倒。 秦爱岚跑完步,回去洗了个澡就去了御史台,温子仁今天果然又给他带了一包碧波绿来,秦爱岚倒一点都不客气地收下了。 今天过了又是休沐日,想着楚玉最近可能都不想见他,他也就没回昭阳宫,散值后直接回了相府。秦惜松见他回来,倒也十分高兴,就叫他一起吃了晚饭。 第93章 九十三章 两父子吃了饭,时候还早, 这满天星空的夏夜最适合乘凉, 秦惜松便又叫人搬了椅子放在院子里。秦爱岚也没打算早点回去, 就和秦惜松一起在院子里闲聊起来。 这个世界的夏天倒不是很热, 可能是没有污染和过度开发, 这里环境很好,气候宜人,就算盛夏也热不到哪里去。院子里偶尔飞来几只忽闪忽闪的萤火虫, 配上抬头就可见的星空,倒是很有意境。 秦惜松坐在太师椅上,对一旁候着的丫鬟道:“去把夏侯大人送来的梨和葡萄洗净端来!” 那丫鬟领了命便去了,不一会儿便折返回来,手上的托盘里多了一篮子水果。秦惜松指了指葡萄对秦爱岚道:“这是凉国所产之物, 你尝尝看。” 崇国并不缠葡萄, 在这里算是比较珍稀的高档水果,只有达官贵人才吃得起。秦爱岚拿起一颗尝了尝,味道带酸,还不如现代菜市场里几块钱一斤的葡萄甜,不过也不算难吃, 可能适合喜欢吃酸的人。 “有些酸,可还吃得惯?”秦惜松问。 秦爱岚点点头:“很不错,父亲可要吃?我给你剥皮。” “为父牙不好,吃不了这东西。你要吃得惯,一会儿我着人给你送过去。”秦惜松道。 “那就多谢父亲了!”秦爱岚笑着谢道。 “这梨是凤州特产, 水分多,又甜,正适合这种天气吃,你多吃点。” 秦爱岚拿起一旁的小刀削了一个递给秦惜松:“梨止咳润肺,父亲才该多吃一些。” 秦惜松看着眼前的梨,忽然有些热泪盈眶,以前的秦爱岚从来未曾主动给他做过一件事,哪怕只是削只梨。 秦爱岚看他迟迟没有接手,有些奇怪,抬眼一看时,才发现秦惜松的眼角有泪光,秦爱岚不禁怔了一下:“爹?” 秦惜松这才回过神,拭了拭眼角的水汽,接过秦爱岚递来的梨感慨道:“岚儿,你终于长大懂事了,为父很是欣慰。” 听着这番话,秦爱岚心中却极不是滋味,只道:“是我太不懂事,让爹操心又失望。这本是我该为之事,与父亲对我的关怀比起来,我做得还远远不够,还请爹原谅我的不孝!” 秦爱岚神色诚挚,他对秦惜松的歉意发自肺腑,倒没掺杂一丝敷衍。 秦惜松见他这番模样,更是喜欢到心里去了,就说:“你我父子之间,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你是爹的岚儿,爹怎会跟你计较?而今你懂事了,爹也总算可以放下心来,要是你娘也在,我们团聚在一起,该多好啊!” “父亲不用如此惦念,母亲她在天之灵若是见你如此想她,也会难安。或许她希望你健康快乐的过一生,而不是如此遗憾。”秦爱岚劝道。 秦惜松听了十分受用,不过也有些好奇,就瞄着他道:“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学会哄人了?” “看爹如此思念母亲,我才说了心中想说的话,并非故意哄你。” “罢了!起来到爹这边坐下歇歇罢!”秦惜松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梨。这秦爱岚亲手削的梨吃起来似乎分外香甜,秦惜松倒是吃得干干净净,恨不得把核一起吃了。 秦惜松吃完,秦爱岚又悉心地给秦惜松递了擦手的棉布。秦惜松见他没有怎么吃东西,就问:“怎么?不合口味?” 秦爱岚微微摇头:“味道都不错,就是今晚和父亲一起吃饭,不知不觉吃多了,现在吃不下。” “这么大个人了,连饱足都分不清。”秦惜松佯怒地指责了一句,随后又说:“过两天就是你娘的忌日,你随我一起去弥陀山给她上炷香罢!” 秦爱岚正想着这里丫鬟多,不好开口给秦惜松谈温子仁之事,现在秦惜松却邀他一起去上坟,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秦爱岚就点点头:“母亲生我不易,这事是我该去做的,那我后日再去给杨大人请个假。” “嗯。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为父也要休息了。”秦惜松道。 秦爱岚应了话,送他进房后,自己才转身离开。看自家小儿子终于从叛变混世魔王变成贴心小棉袄,秦惜松心中十分宽慰,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平日那么古板严肃。 秦爱岚刚走几步,就察觉墙角的暗影处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秦爱岚不由得顿下脚步,那人影迅速地沿着花园边一溜烟去了隔壁院子。 秦爱岚微微眯起眼,他没想到在秦惜松的院子里,竟然还有人敢打歪主意!看那人的衣着打扮,应是这府上的内鬼! 此人到底是监视秦惜松,还是自己?秦爱岚望了一眼那人逃走的方向,心中有了些猜测。 看来自己今后行事得多留个心眼…… 回到流水轩,秦爱岚便将碧落叫上,让她去库房取了些银票,又让柴桂明日早些过来。 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秦爱岚就去了他那些夫人们居住的西苑。其实以前秦爱岚也住在西苑,那里堪称他的后宫,不过自从他受伤后,秦惜松不放心,就将他挪到了流水轩。 他这一搬走,就再没有踏入过西苑这边。 碧落和柴桂跟在秦爱岚身后,碧落没想秦爱岚来西苑还要让自己带银票,不禁有些好奇,就问:“公子,你叫奴婢带这么多银票做什么?” 她家公子失忆后就好似变了个人,碧落贴身伺候他,久了也就忘了她家公子以前的恶劣个性,在秦爱岚面前也变得开朗健谈。放在以前,她是断然不敢轻易多话的。 “自然有用处。”秦爱岚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随后又问:“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些夫人你都了解多少?” 碧落不知秦爱岚为何会有此一问,她想了想道:“不知公子具体问的是哪个方面?” “你就说说她们都有些什么长处和手艺好了。” “这个……”碧落顿了顿,似在思考,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她们各自都有自己的长处,有的女红好,有的会写字作画,有的能歌善舞……” 柴桂也说出心中疑惑:“莫非公子今天想让她们比试才艺?这个玩法倒是新奇!” 秦爱岚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柴桂满脑子都装的什么。两人见秦爱岚没有说话,也都住了嘴。没一会儿,三人便到了西苑。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差点忘了发,下一章我还需修改一下,明天可能也会发得迟,么么哒 第94章 九十四章 碧落叫婢女去把她们各自伺候的夫人们请过来,到秦爱岚以前居住的院子集合。听说秦爱岚终于回到西苑来了, 那些女子都欣喜不已, 纷纷卯足了劲打扮, 盼着能让秦爱岚再宠她们。 秦爱岚站在院子里, 参观了一下这里的环境, 这个院子比流水轩还要宽大,虽然他现在没住在这里,但这里的布局和摆陈依然可见主人的富贵。 “公子, 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你以前最爱这里的梅花和假山,还有这房里的那张百鸟朝凤的大屏风。不过我们流水轩的房间小了点,放不下,所以就没有搬过去。” 听着碧落的话, 秦爱岚倒忽然有了个主意, 就问:“你觉得那张屏风值多少钱?” “这个……”碧落不知该如何回答。 柴桂上前说道:“这张屏风是先皇赐给相爷,相爷那边已有一张闲云野鹤,便把这张给了你。这屏风不仅霸气,材质也是极为珍贵的杧木,能防虫蠹, 日晒不褪色,水淹不腐朽,香味清新淡雅,素有宁神之效。这样的屏风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么一张,怎能用银子来估量, 当是无价之宝!” 柴桂这番话或许有夸张之处,但也可见这屏风应该能值很多钱。秦爱岚听到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就从房内走了出来;才出门,就见回廊那头走来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身着粉色水纱的女子走在前头,见到秦爱岚就疾步过来扑倒在秦爱岚身上:“公子,你终于回到这里了!你真的忘了小丽吗?以前你曾说过永远都不会忘了妾身,难道你都记不起了吗?” 她说得很激动,说着还不忘用手绢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渍,那模样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秦爱岚正要将她扶起,紧跟着走来的其余几名女子也不甘示弱地围了过来。 “公子,您这是终于想起我们了吗?” “公子,您要搬回这里了?没有你,我们姐妹好寂寞……” “对啊,公子,您都不过来看我们一眼,我们姐妹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这些女子你一言我一语,都似在控诉他这个负心汉。不仅如此,她们与秦爱岚的肢体语言也少不了。现在正值夏季,这些女子一个个穿得袒胸露乳,酥胸还直往秦爱岚身上贴。她们每个人身上抹的香粉还不同味,杂糅在一起,熏得秦爱岚头都大了。 果然还是小玉儿身上的淡香好闻! 一眨眼工夫,又走来一群。她们人多,有的无法近秦爱岚的身,就暗中较劲,相互推搡。秦爱岚十分无奈,只好起身走开,让她们闹个够。 这些女子还算有点眼色,见秦爱岚抽身走了,便陆续消停下来。她们之间虽相互看不顺眼,但对眼前这名秦公子还是心怀惧意,就安分地站在一旁,等候秦爱岚发话。 秦爱岚这才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问:“都到齐了?” 碧落便立马回道:“夫人们都到了。” “既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自我失忆后,对你们全都记不起来。你们都还年轻,没有必要浪费在这里。” 秦爱岚此言一出,众人都慌了神。晶晶最先哭了起来:“公子,您这是厌烦了我们,要赶我们走吗?” “公子,求您别撵我们走!”众女子齐齐下跪,一个个面如死灰。 秦爱岚知道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很低,也知道她们出去之后定会招人非议,但这一步她们必须迈出去,而他也不能就这么占着她们一辈子。 秦爱岚见状就愁容满面地补充了一句:“自我受伤以后,也因此患了隐疾,所以今后也无法再宠你们……” 此话更是让在场女子惊讶无比,难怪秦爱岚这一年来都不曾叫人侍寝过!原来是不举了! “公子,就算……就算您有隐疾,莹莹也决不离你而去!” “小梅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我也一样决不离开公子!” …… 这些女子一个个忙对秦爱岚表忠贞之心。她们倒不在意秦爱岚是否有隐疾,能在相府吃香喝辣,比出府好太多。更何况她们出去后不仅要为生计发愁,还会被人取笑,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 所以,她们宁愿在这里守一辈子活寡,也不肯出府! “你们不用先下结论。但凡愿意出府的,都可得千两银票,能保你们今后生活无忧。”秦爱岚调查过,按照这里的物价,千两银子绝对够一人过上温饱生活,就算她们出去买个小房子也才百来两,剩下的生活用度绝对够了。他在御史台的月俸禄也才十两银,所以一千两在这个世界已经算很多了。 听说能得千两银票,众人都面面相觑,她们摸不清秦爱岚所言真假,毕竟按照秦爱岚的恶劣个性,玩弄她们也很正常。如果她们每人当真都能领一千两银,那秦爱岚一下也要损失几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以前秦爱岚也喜欢哄她们玩,看她们被骗得团团转的样子,他就在一旁哈哈大笑,所以众人都不敢对此有什么想法。 “还请公子莫要拿我们姐妹开玩笑了!我们都愿永远伺候公子,如果公子真有隐疾,也当去好好医治。妾身听闻太医院的刘大夫医术高明,对这些疑难杂症最在行,公子不妨去看看。府中珍贵药材也不少,相信公子不日便可重振雄风!”说话的是大夫人,她年纪最大,跟着秦爱岚也可以算得上最久,又因处事稳重,所以这西苑平时都是她打理。 她的容貌在这些女子中算中下,但还能得秦爱岚如此宠信,可以说也是非常聪明、也有些手段了。 秦爱岚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又说道:“你们若真想留下,也可以。不过,今后便只能在府上当使粗的丫鬟,这西苑今后便不再有主仆之分,你们先好好考虑再做决定吧!” “这……”众人简直惊讶连连,心中还没平息,现在又听到说今后只能做仆人,那种落差可想而知。 她们一个个也都算不得什么体贴身边仆从的人,得宠时不可一世,在别处碰了灰回去责骂下人也是常事。如果她们也成了下人,要如何才能在这府上立足?那些她们得罪过的下人不仅要笑话她们,只怕还要给她们使绊子! 所以,留府当下人是绝对没人愿意! “公子,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我们这般出府,没个落处不说,也没生活来源,今后把手上的银子花完了,当如何活下去?更别说还要受人指指点点!”小丽带着哭腔问道。 “我知道你们害怕今后出府的生活,正好我也有个朋友在鼓楼一带开了一家绣坊,你们出府后也可以去那里做活。每个月可以领三两银,还包吃住。你们有钱在手,想买就买,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又没人约束你们,难道还怕旁人指点?”秦爱岚说道。 看得出,这些女子其实对他也没有几分真情,只是碍着他的身份,不敢表现出来。再则,她们住在府上,吃穿用度都要靠着他,所以不得不巴结讨好他而已。 众人依然不敢动,但心中却开始动摇。 秦爱岚今天的话太有冲击力,完全不在她们的意料中,她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至于出府,她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在这牢笼里待久了,一直被当宠物一般地养着,她们都忘了自由是什么东西。这个世道本来就对女子尤为苛刻,她们出府定然少不了旁人指点和嘲笑;但留在府上当下人,更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秦爱岚此人喜怒无常,以前的性格还好哄一些,只要床上乖巧点,多在他面前说些好话,就能哄住。此刻站在她们眼前的秦爱岚却让她们都感到十分陌生,而且不难看出秦爱岚不喜欢她们靠近他。 “你们也都是聪明的人,不该困在着府上,而是该出去干一些事业,让那些曾经看低你们的人今后再也不敢小瞧你们。你们在我这里争风吃醋,也不过像争宠的玩物一样,难道你们甘愿过这样的日子?” “我朋友那家绣坊现在刚开业,缺人手。你们愿意去,他看在我的面上也会善待你们。我见过莹莹和晶晶的手艺,做的衣服和鞋子都十分精致好看。有这样的能力,不该被埋没在这后院之中。你们的才能不逊于男儿,我希望今后你们无论在哪里,都要有尊严、自信地活着。” 秦爱岚句句肺腑,这是一个压迫女性的时代,让她们藏在男人之下,她们的天赋和能力,连她们自己都会怀疑。秦爱岚放她们出府,除了他对她们没有男女之情外,也是希望她们能重新认识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扭转这个世界对女人的认识。 第95章 九十五章 “公子,您此话可是当真?”晶晶冒着胆子问了一句, 她发现秦爱岚确实变了不少, 以前的秦爱岚, 肯定是不会说这样的话。 如果真的能拿到一千银票, 又能在这京中某点事情做, 那真的是再好不过。她们在这里虽说衣食无忧,但总归是要看秦家人的脸色行事,而且现在秦爱岚也明确说了如果她们不走, 就只能在这里做下人。 这么一对比,她们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此处?自然是拿钱在外面做点事情更自由。 秦爱岚说得也没错,拿着钱过着富足日子,还去在乎那些做什么,这个世道从来笑贫不笑娼。 秦爱岚看向她道:“我今日如此正式地把你们都叫来, 当然不是开玩笑。碧落, 把银票都拿来给她们看看吧!” 碧落应了声是,随即便将厚厚一叠银票都拿了出来。众人见了货真价实的银票,眼中的神色也跟着变了。 莹莹平日里最为积极,就算此事为假,大不了被人嘲笑一次, 但若是真,那她就可以拿到一千两银票。 自从秦爱岚失忆之后,她也去流水轩找过秦爱岚,知道他性格变了不少,就壮着胆子说道:“妾身多谢公子。我愿出府, 但我家境贫寒,我若这般回去,父母定然会觉得羞辱难当。妾身愿去公子朋友的铺子上帮衬,妾身没什么手艺,女红勉强能拿得出手,希望公子不要嫌弃。” “你愿去便很好,碧落,你把银票给她。”秦爱岚对碧落吩咐了一句。 碧落领了命,当真给了莹莹一张银票。莹莹见银票不假,欣喜若狂,她从此以后就是自由身,而且还能有这么多银子拿在手! 其余女子见状,也纷纷跟着表态,毕竟这样的好事过了今天,就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了。 秦爱岚让碧落将银票都分发给她们。 见这些女子都愿出府,秦爱岚心中也松了口气,就道:“你们各自回去好好收拾东西吧!这两日柴桂会和府中家丁挨个送你们离开,你们愿回家的就回家,愿去铺子上的就去铺子上,愿在家中住在铺子上打杂也可以。” 众女子谢了秦爱岚之后,便各自散了。 秦爱岚又吩咐柴桂这两日在西苑帮衬,看这些女子是否需要帮忙,也让柴桂务必将各女子都安全送到她们要去的地方,还将铺子的地址和钥匙也一并给了柴桂。 柴桂虽是吃惊不已,但也都一一应下。 秦爱岚将此事与这些女子说明之后,便离开了,直接去了秦惜松那里。他对秦惜松心中有愧意,骗了他那么多,日常生活上也确实该尽尽为人之子的责任。秦惜松看上去古板傲娇,实际上也很好哄,他也不希望今后秦惜松想起这些往事来,只有被欺骗的感觉。 来到秦惜松的院子里时,秦惜松正在浇花,见秦爱岚过来,便招呼他道:“岚儿刚醒?” “我都去西苑走了一趟了。” 听秦爱岚说是去西苑,秦惜松就放下手上的洒水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去西苑做什么?” 秦爱岚忙回道:“我只是去给那些女子说出府的事情。” 秦惜松的脸色这才好转过来,就掸了掸袖口:“处理得如何?” “她们都愿意出府去。我让她们这几天把东西收拾好,着人把她们送出去。”秦爱岚说道。 秦惜松嗯了一声,他对这事倒没什么意见,就道:“吃早点没有?” “吃过了。说来惭愧,平日里我极少陪父亲,今天你我都在府中,就想过来陪陪你。”秦爱岚笑着说道。 秦惜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事想求为父?” 秦爱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父亲这是哪里话?而今我能体会到父亲的不易,也对自己往日不懂事感到惭愧,所以只是想单纯多与父亲亲近而已,并无他事。” 秦惜松见他这么说,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今天就陪我下下棋吧!” “我棋艺不精,父亲可得让着我点。”秦爱岚忙笑着说。 “总是要爹让着,如何才能精进?”秦惜松捋着胡须教训道,不过眼里却难掩笑意。 * 昭阳宫内,听说楚玉生了病,宋娇然也来看了楚玉一面,她来时还带了两名姿色颇为不错的眼生宫女。 楚玉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比之前些日子又清减了不少。 “玉儿好些了吗?”太后一脸担忧地问道。 “好多了,多谢母后关心。”楚玉说着就要起身给他作礼。 宋太后忙将他轻轻按回床上去:“你有病在身,还是好生在床上躺着!看你病成这个样子,哀家心中也难受。也不知你身边这些宫女太监些是怎么照看你的,今年都病倒两回了!” “母后息怒!不关他们的事,是前些日子诸事缠身,所以才得了此病。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已把事情都交给了秦相打理。”楚玉说。 宋太后道:“你以前就是喜欢万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身为天子,不该太过操劳,你把一切都揽下了,那些臣子干什么?而今你把手上的权势让给秦相也是好事,你可以多些时间好好休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母后关心!”楚玉道。 宋太后扫了屋内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龙床边上站着的女子身上,她进门的时候,便是这女子贴身伺候楚玉。想来,这宫女就是最近传得最沸沸扬扬的康丽。 宋娇然叫康丽除了身量高挑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康丽胸大屁股圆,或许床上有些手段。 楚玉以前未尝过情事,而今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被这狐媚子蛊惑也说得过去。 男人嘛,就是在这些方面经不起勾引。 “玉儿年纪大了,确实该选妃了。只是你父皇才走一年都不到,此时不宜操办喜事。等孝期满了,哀家就给你把后位定下。你看你身边连个会照顾人的宫女都没有,哀家不忍你受此委屈,就给你选了两个伶俐些的人过来。” 宋娇然说着,就对她带来的两名姿色不错的宫女吩咐道:“春花、秋月,你们过来给皇上行个礼,今后你们便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今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哀家拿你们是问!” 随即,那两名宫女便款步走了过来,给楚玉行了礼:“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这两人都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美人,一则清丽,一则明艳动人,康丽站在她们旁边,顿显黯然失色。 宋太后根本没给楚玉回绝的机会,楚玉就道:“多谢母后关心!”说完,楚玉又淡淡地瞟了两人一眼:“你们都下去吧!一会儿朕会叫房公公给你们做安排!” 那两名宫女谢了恩之后便退下了。 宋太后这才心下满意,而后又看了看楚玉,说道:“你身体不好,该多休息。” 楚玉却顺着她的话诉说道:“太医院那些老匹夫,连夜班都不上,害得朕那日被拖垮了身体,而今都还恹恹无力。幸好康丽和凌风及时救了朕,不然朕都不知是否还能见到太后。” 说着,楚玉又不禁黯然神伤。 “乱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乃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点小病而已,很快就会好了。”太后说着,跟着叹了口气,“此事你该给秦相说一声,让他好好管管那些不谋其职的人。哀家在后宫之中,不能干政,也没法替你做主。” “朕只是气不过,想对母后抱怨一下而已。” 宋太后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不禁摸了摸他的头:“玉儿,你长大了,有时候能忍就忍忍吧!哀家还要为先皇念经诵佛,就先离开了,改天再来看你。” “唉,母后才来就又要离开,都不多陪玉儿坐坐。”楚玉有些失望地说。 “哀家也想多陪陪你,但你有病在身,该多休息,勿要像小孩一样任性。”宋娇然说着,便起了身。 楚玉只好说了一句:“恭送母后!” 等宋娇然出了落凰阁,楚玉的脸立刻变得冷漠起来。 第96章 九十六章 秦爱岚陪了秦惜松一整天,午饭和晚饭都是在秦惜松那边吃的。秦惜松今天心情很不错, 还赏了他不少东西。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回宫去了, 但现在楚玉心中有疙瘩, 也不知道他病重时梦见自己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太早去宫中也是给楚玉找堵。楚玉需要时间来看清自己, 他若逼得太紧,反倒让楚玉会萌生退缩,以退为进才是他现在最好的办法。 所以, 秦爱岚磨蹭到现在,才打算去宫中。 秦惜松给了他不少梨和葡萄,再加上温子仁昨天还给他带了茶叶,他要把这些东西一并带到宫中去,就回了流水轩, 着人去把柴桂叫来送他回宫。 柴桂把东西搬上马车, 便载着秦爱岚朝宫门走。现在已是三伏天,天气热,马车上的棉布也换成了细竹条编制透风车帘。 秦爱岚想起西苑那些女子的事,就问柴桂:“西苑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柴桂不知秦爱岚问这话是何意,不过听秦爱岚的语气很平和, 柴桂还是如实回道:“她们大多都自己就走了,现在西苑已经没人了。” 秦爱岚的劣迹太多,她们很多人都怕秦爱岚今日之后反悔,所以都不愿再与秦爱岚有瓜葛,毕竟钱已拿到手, 一千两银子足够让她们在娘家立足。即使旁人背地里会说她们的坏话,但在跟前还是得看着银子艳羡她们。 “哦?”秦爱岚倒是没想到这些女子动作这么快,就又问:“愿去铺子上的有几人?” “只听大夫人、十九夫人和二十七夫人说愿去。”柴桂道。 “西苑都散了,今后就没有什么夫人不夫人,你直接说名字就行。”秦爱岚纠正他。 “是是是!小的说错话了!是莹莹、白胜燕和江美涵三人肯去。”柴桂忙笑着改口说。 秦爱岚也没想到三十多人,愿留下的却只有三个,他还以为这些女子大部分都愿去铺子上挣点小钱。也不知是她们压根不信任自己,还是这个时代的思想就是女子不宜抛头露面。 不过,三个人虽有些少,但对目前来说还是够了。 没一会儿,秦爱岚便到了宫门,守城的侍卫见车上坐着的是秦爱岚,也没有盘问和拦阻,就让他们直接入了皇宫。今天秦爱岚带的东西有些多,他便让柴桂把马车停到昭阳宫门口,随后又叫张勇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去。 秦爱岚习惯性地往落凰阁走,才到落凰阁门口,便又停了脚步。守在门口的房奉贤便笑着说道:“秦大人,皇上就在里面。” 秦爱岚心中竟泛起一丝苦涩来,就问:“皇上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今儿太医院的人又来看过一次,说皇上的病已好了大半,只需好生休息几日即可康复。”房奉贤笑着说道。 秦爱岚道:“那就好。对了,这里有些水果,一会儿你着人给皇上送去吧。他若问起,你就说是地方上贡的。” 房奉贤有些迟疑,见他身后的张勇抱着一小筐水果,都是葡萄青梨,而秦爱岚说完这话明显是没打算亲自给楚玉送去。房奉贤便不禁有些好奇:“秦大人不进去看看皇上吗?” “不用了!皇上龙体抱恙,需要休息,我就不进去打扰他了。”秦爱岚说得风轻云淡,但房奉贤却听出他语气中透着的叹息来。 “秦大人,您对皇上的关心,小的都看在眼里;皇上对您的宠爱,小的也看在眼里。您要是和皇上有什么误会,不妨进去和他说清罢,皇上是个通情达理的明君,想必会体谅您的。”房奉贤劝道。 秦爱岚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笑:“多谢房公公关心。我和皇上并无什么误会,你也不用操心了,好好伺候他就是。” “这……”房奉贤迟疑了一下,随即道:“好吧!” 秦爱岚交待完毕后,便转身一步步朝漱玉阁走去。 楚玉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秦爱岚和房奉贤之间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此刻的心情犹如一团乱麻。听着秦爱岚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的心也好似跟着走远了。 楚玉烦躁地转过身,朝着内室走去。他隐约记得自己病得糊涂时,曾梦见过秦爱岚,而梦中的自己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好似什么艰难险阻都不在乎…… 楚玉不敢细想他对秦爱岚是何种态度,他也不想让自己在这离经叛道的路上越陷越深。他赌气地走到床边坐下,春花秋月见楚玉阴沉着脸,还以为是秦爱岚得罪了他,便小心地走上前去,软语说道:“皇上莫要生气,气坏了龙体可不好。您这才刚刚恢复,不宜如此动怒。” 楚玉没有说话,只抬眼看了看眼前两人,他们确实很漂亮,一个肤如凝脂,一个眉目含春,说话时的声音也如黄鹂,娇滴滴的,很动听。但是,楚玉对她们却丝毫没有心动的想法。 “皇上在床上躺了一天了,想必累着了,奴婢给你捶捶肩膀吧!”春花说道。 楚玉皱着眉,却没有推脱。那女子见他未拒绝,便垂首走上前来,开始给楚玉捏拿肩颈。 楚玉微微闭眼,只听那春花又说道:“不知秦大人犯了何事?惹得皇上如此不开心!如果秦大人和皇上有误会,奴婢觉得当面化解也好。” 楚玉还不容易稍微沉下心来,此刻听到春花提及,便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春花的手。春花被他捏得生疼,却一声都不敢吭。 “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叫康丽进来伺候。” 春花不知哪里得罪了楚玉,但看楚玉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领了命和秋月悻悻地离开了。 楚玉心中冷笑着,这两位女子果然就是想来套自己的话,他身边不需要这种多嘴的人。 康丽没一会儿就走了进来,她见楚玉脸色不好,便安安静静地给他泡了一壶碧波绿,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只老实呆板地站在一旁。 楚玉喝了一口康丽泡好的茶,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碧波绿已经所剩无几,楚玉忽然有些舍不得喝了。 隔了一炷香的时间,房奉贤也端着洗净的葡萄和青梨进来。楚玉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房奉贤笑着说:“皇上,这是凤州那边上贡的,小的看着还蛮新鲜,便给你带点过来尝尝鲜。” 楚玉心中冷笑,他父皇在世之时身体弱,各州府极少上贡这些生冷的东西,再加上刚才他听到秦爱岚和房奉贤的对话,更是知晓这是秦爱岚回相府带回来的。 “放在一旁吧!”楚玉冷冷说了一句。 房奉贤有些奇怪,平日楚玉最喜欢这些瓜果点心,现在却就这么冷淡地看一眼,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欣喜来。不过,房奉贤也没多言,恭敬地把果盘给他放在茶几上,随即便退了出去。 楚玉慢慢走过去,看了一眼洗净的葡萄和切好的青梨,那葡萄色泽饱满,一看就非崇国所产,而青梨则水分充足,是最为有名的翠玉青梨。 “人有罪,美食无罪!”楚玉脑海里浮现出秦爱岚曾说过的一句话,他捡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开来,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楚玉信手拿起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吃起了葡萄。 第97章 九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秦爱岚晨练完后就去了御史台。而今他府上那几位夫人都去了铺子, 他和温子仁也该去铺子上看看。 楚玉习惯了早起, 天一亮他就睡不着。他悄悄走到窗前, 看着对面漱玉阁的人一大早就出了门, 未曾朝他这边看一眼, 楚玉心中竟莫名有些失落。 不过意识到自己这种异样情绪时,他很快又回过神来,转身叫康丽过来伺候自己洗漱。 秦爱岚和温子仁给杨洪庆递交了假条, 随后便去了鼓楼。 “秦公子,你说我们这绣坊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温子仁问道。 “你自己想一个就行,名字只是一个称号而已。”秦爱岚随口应着,抬步进了铺子的大门。 温子仁没想他这么随性,开张日期随意定, 这名字也随便自己取。温子仁想了想, 说道:“秦大人觉得凤祥绣坊怎么样?” 这个名字倒是很熟悉,看来在这古代也是个烂大街的名号。秦爱岚点点头:“可以,就用这个好了!对了,你们温家有布庄,到时候我们就从你们那边购点布匹过来。” “这个就包在小的身上。”温子仁拍着胸应下了。 “秦公子!您来了!”见秦爱岚过来, 白胜燕来打了一声招呼。 今天的白胜燕穿着一件比较朴素的布衣,脸上的妆容有些淡,不过看上去很干净。她是个很有眼色的聪明女子,现在大概也知道自己在秦爱岚眼中只是个打杂的下人,所以才有了这身打扮。秦爱岚喜欢她这种会察言观色的聪明。 “嗯, 莹莹和江美涵呢?” “她们还在后院打扫。”白胜燕说道。 秦爱岚抬步朝后院走去,后院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她们三人皆在东厢房住,各占了一间。秦爱岚来的时候,江美涵正在搬箱子。 秦爱岚看她搬得吃力,过去给她搭了一把手。江美涵见秦爱岚竟亲自出手,简直受宠若惊,赶紧说道:“公子,使不得!还是奴家来吧!这种粗重活怎能由你来做?” “没事,你力气小,子仁兄过来一起帮个忙。”秦爱岚说着,又招呼温子仁过来。 温子仁在自己家中都很少做这种事,这种一般都是使粗的丫头或婆子才会做的,像他和秦爱岚这种身份,根本不需要动手。现在被秦爱岚叫着,温子仁虽有些无法理解,却也不敢拒绝,只好过来帮忙搬箱子。 江美涵和白胜燕都吃惊不已,毕竟秦爱岚此举对她们来说,实在太出乎意料。如此屈尊下顾的秦爱岚,跟曾经那个荒淫无度的秦爱岚,完全是两回事,一个人真的变化会有这么大吗? 替江美涵搬完箱子之后,莹莹也来了,她穿得倒比白胜燕漂亮许多,脸上的妆容也很精致。 秦爱岚看她们三人都在,便问了一些寻常话,比如在此是否习惯,需要添置什么东西。三人见他态度诚恳,想到他变化确实不小,而自己也出了相府,便都认真客套地回了话。 寒暄完后,秦爱岚又说:“今后铺子里的事情,主要由温大人跟你们交涉,你们按照温大人的分工去做就行。我们人少,而今又是刚起步的阶段,可能闲杂事情要多一些,你们要团结一致,把铺子顾好。今后这铺子渐渐有了盈余,我们也会酌情根据你们各自的表现增加月钱。” “公子待我们如此真诚,我们定当竭尽全力报答公子。”白胜燕应道。 秦爱岚惭愧不已,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将她们当做玩物,她们现在却对自己感恩戴德,这何其讽刺!这个时代的很多观念都太守旧,但要重塑这个时代的精神,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秦爱岚道:“你们这几日便在铺子里好好休息,货物很快就到位,到位后我们便开业。对了,我们既然是绣坊,卖的也是上等佳品,你们也不该穿得太寒酸。在府上怎么打扮,便在这边如何打扮,你们穿得华贵好看,旁人也会依样效仿。顾客上门来买东西时,你们的话也更有说服力。” 白胜燕听了秦爱岚这话,方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忙道:“奴家知道了。还是公子想得周全,见识也非我等女流能比。” “你们也有你们的长处,不必妄自菲薄。”秦爱岚说完,又转头对温子仁道:“不知子仁兄对她们还有什么安排?” 温子仁道:“我要吩咐的事,须得等货到后再说。说早了,也怕她们记不住。不过,各位趁着这几日空闲可以把铺子再打扫一遍。” 白胜燕等三人应下话,秦爱岚看这里也没什么其他事,便和温子仁离开了。 温子仁出来后,便对秦爱岚笑道:“没想秦公子待她们如此之好,想必她们三人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全力把铺子经营妥善。” “我这算什么好!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今天时间还早,我还要回宫中有点事,买布匹之事就交给你了。嗯……你觉得我们买多少钱的布屯着比较好?”秦爱岚想了想问道。 他对这些物价了解得不多,而布匹是温家的,成本钱温子仁肯定比谁都清楚。 “这个……我们主要卖的是成品,买个三千银子的布就够了,丝绸锦缎棉麻各来一些,现在天气正热,丝绸比较好卖。”温子仁说。 “那你就先按着三千银子来买,银票我后天给你。明天我有事,不会去御史台,你若要出来办事,就给杨洪庆说一声。” 秦爱岚和温子仁交涉完,便去往尚衣局了。尚衣局的曾素芬见秦爱岚走来,赶紧做了礼笑道:“秦大人,老身正说遣人去通知您,您要的衣物我们都已完工。” “如此甚好!有劳了!成品在哪里?我先看看。”秦爱岚说道。 曾素芬随即便带他去参观她们绣制的衣服,秦爱岚看了几眼,这些衣服只怕平民百姓穿不出去,款式也大多都是按照宫装和官服的规格来做的。他的绣坊定位虽然不是普通百姓,但太过标准化也不好。 所幸这一批次的衣物不多,看来接下来他还得寻一些会设计的裁缝,做一些比较新潮好看的款式才行,目前还是先把这一批货销出去再说。 “嗯。这些东西先放在这里,我过两天会寻人过来拿。”秦爱岚说完,便回了昭阳宫。 第98章 九十八章 走进昭阳宫,秦爱岚本是想去问楚玉要银票, 顺便看看他。但想着自己现在正与他玩欲情故纵的策略, 又硬生生把这种想法忍下了。 他抬起头, 便见楚玉正站在落凰阁的窗前, 两道清秀的眉宇在见到自己之时便微微蹙起。 秦爱岚对他苦涩一笑, 窗前的人却转身就隐到窗牖后面去了。秦爱岚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落凰阁的门口,对正守在门口的房奉贤说道:“我家中明天有事, 今晚将回府小住一天。如果皇上问起,你便如实相告。” 秦爱岚这告假也太随意了吧?房奉贤有些为难,他似苦思了片刻,劝道:“秦大人,小的觉得您还是进去亲自给皇上说比较好。” “不用了, 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如果皇上未问起, 那便算了。”秦爱岚道。 “这……好吧!”房奉贤说道,反正这个秦大人不懂君臣礼数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爱岚对房奉贤说完,便离开了皇宫。 楚玉在屋内等了半天,却不见秦爱岚进来,心中有些纳闷。等他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走到门口一看时,这院中哪里还有秦爱岚的影子。 楚玉朝着对面的漱玉阁看了一眼,但他从这里看过去完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房奉贤见状小心说道:“皇上可是在找秦大人?” 房奉贤等了半天,见楚玉没有应话,这才又解释了一句:“秦大人府中有事, 已经离去了。他怕打搅皇上休息,所以特地托小的给您告假!” 楚玉冷哼一声:“朕有说自己在找秦爱岚吗?” 房奉贤懵了一下,随即道:“是小的愚钝,误解了圣意!” “他还真是胆大妄为,未经朕的允许便私自离开!真是岂有此理!”楚玉袖手一甩,恼怒地转身进了屋内。 房奉贤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鬼天气,还真是闷着热!秦大人和皇上闹别扭,搞得来这整个昭阳宫都跟着乌云罩顶一般。 秦爱岚回到府中,由于时间还早,他便去找了王管家。这王管家跟了秦惜松十多年,从一开始只是秦惜松身边的小厮,慢慢爬到了相府总管的位置。他虽才三十岁不到,却极会察言观色,精明十足。 见到秦爱岚,王总管便笑眯眯地打招呼:“这吹的什么风,竟把小公子吹到小的这里来了?” 秦爱岚道:“真要说,那肯定是西北风。我近日都穷得喝西北风了,所以只好来找王总管。” “小公子缺银子用,让你身边的小厮过来吱一声,小的就给你送过来了,你何必亲自跑这么一趟!”王总管笑着奉承着。 “前几天把西苑的人遣散了,花了一些银子,所以我最近正穷着。我怕他们来一次性要多了,你这边不放心,所以亲自来走一趟。”秦爱岚解释道。 王总管这下更是明白秦爱岚为何会缺钱,西苑那些女子被遣散,此事相府上下皆知,王总管忙应道:“小公子重情重义,小的深感佩服。我这就带小公子去库房拿银票。” “那便有劳王总管了。” 秦爱岚跟着王管家一起去了库房,王管家直接取了五张一千的银票给秦爱岚,说道:“小公子,您看这些够了不?不够小的再给你拿一点。” 秦爱岚怕自己一次性拿太多引起他爹的怀疑,就道:“够了!这都有多了。” “多得少不得,这些家产最终还不是小公子你的,你都拿着吧,老爷问起,我自会给他说清。”王总管笑着道。 秦爱岚点点头:“也好,免得没多久用完了又来麻烦王总管。” “瞧小公子说得这么客气!小的本就吃的是相府的米,就算为小公子和老爷跑断这条腿,也是小的该为之事。”王总管说道。 秦爱岚拿了钱,便回了他的流水轩,因明天要早起去上坟,所以秦爱岚早早就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爱岚就去秦惜松的院子候着。秦惜松见他如此积极,甚是宽慰,以前让他去给他娘上柱香都要催半天,而今这秦爱岚终于懂事了。 今天的天气有些闷热,像是要下雨的征兆。秦惜松让秦爱岚随自己共乘一辆马车便朝千鹤山的方向赶去。 千鹤山就在城郊不远处,听闻此地极具灵性,孕有龙脉,山上有座佛庙,常年仙气缭绕,是块风水宝地。 不过千鹤山马车上不去,只能到半山腰,剩下一段路只能步行上去。还好这段路都是开阔的石板铺就的石阶,也不算多长,只不过两侧风光有些险峻而已。 马车停在半山腰,秦惜松和秦爱岚下了马车,小厮拿好香烛纸钱和祭祀用的贡茶贡果等,随着秦家父子一同上山去。 秦爱岚让秦惜松走在前面,秦惜松走了一段路就有些喘,秦爱岚便上前去扶他:“早知还要走这么一段路,先前我们该喊两名轿夫上来。” “爹还走得动,哪里需要轿夫!我们来此祭拜你的母亲,就该一步步走上去,这样才显得心诚。等哪天老夫真的走不动了,再让人抬上来吧!”秦惜松说道。 秦爱岚听得百感交集,秦惜松对柳映岚重情重义,对自己也是好得没话说,但他在对别的人和事时,却又处处都透着狠绝和狭隘。这样的人,可能旁人会对他恨之入骨,但秦爱岚却没有任何资格去说他的不是。 “父亲这是老当益壮,母亲要是在天有灵,定会感受到你的诚心。”秦爱岚附和一句。 “她呀!就算能感受到,或许也不会原谅老夫……”秦惜松幽幽地说了一句。 秦爱岚听得云里雾里,不禁有些疑惑:“父亲这话从何而来?” “这些事,不该你过问。前面就到了!”秦惜松似乎并不想跟秦爱岚谈他与柳映岚的事,就指了指前面一所立着大石碑的墓。 第99章 九十九章 秦爱岚还没见到过崇国这种大坟墓,毕竟前世他见过的墓都是小小一块石碑而已。而柳映岚的墓占了很宽一大块地, 墓的周围都用方方正正的大石块拼接着, 棱角处打磨得十分圆润, 让人不得不佩服那些人工巧匠。 墓前的石碑上刻着很长一篇墓志铭, 字体秦爱岚分不出是哪一种, 有些潦草,但看上去又很漂亮。至于内容,秦爱岚只认得大部分字, 意思他就完全云里雾里了,反正读起来很艰涩。 小厮把贡品放在柳映岚的墓前,秦惜松让秦爱岚给她娘点蜡烛上香,秦爱岚照做后恭恭敬敬地对着柳映岚的墓磕了一个头。其实这两世他都没见过他妈,前世她妈生下他没多久就走了, 这一世他捡了个便宜, 跳过嗷嗷待哺的婴幼儿阶段直接穿成了十七八岁,连妈是啥样更没看过。 秦爱岚不经意想起上一世来。 每逢清明,刘国昌都要去给他妈上坟,刘小平一直爱理不理的,只碍于刘国昌的威严走个过场。他没见他妈, 年少时更不知敬畏二字,现在想想,他上一世跟秦爱岚在这些方面还真没什么两样! 而今重获一世,再无法见到刘家老头子,他反倒成熟了不少。秦惜松叫他给柳映岚上香磕头, 刘小平心中并无一点别扭,或许是因为终于有机会来弥补前世的遗憾,所以他扮演起秦爱岚来时,虽变化很大,却也不突兀,反而足见浪子回头的真诚。 秦惜松见他如此听话,心中也十分欣慰。秦爱岚上了香退到一边,秦惜松弯腰倒了一杯酒,洒在柳映岚的坟头:“表妹,我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是不是很寂寞?岚儿如今也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了许多,能为我在朝中打理政务,你要是看到他现在这么懂事明理,一定很高兴吧?” 秦爱岚的心情有些复杂,和秦惜松在一起久了,对这个捡来的乱贼老爹,他也渐渐生了感情。抛开他的丞相身份,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有自己深爱的妻儿,也会有像现在这样无奈又深情的时候。 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一直疼爱的儿子一直在坑他,他会是什么反应,又该如何接受…… 秦爱岚心中有些闷,就如同这黑压压的天空一样。 “爹,要下雨了,你也别再在此伤怀了,我们走了吧!娘已经感受到你的心意,我们就别打扰她清净了。”秦爱岚上前劝道。 秦惜松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点了点头:“表妹,那我和岚儿先走了,下次我们再来看你。” 说完,秦惜松转身朝附近的寺庙走去:“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去寺里求个平安符。难得今天没有大太阳,去寺里给你娘抄抄经书也好。” 这个寺庙叫万慈寺,香火还是挺旺的,寺中住持见是秦惜松来,便忙出来迎客。因柳映岚就葬在离这寺庙不远处,秦惜松给这庙子捐的银子也不少。 秦家父子求了平安符,秦惜松又带秦爱岚去经楼抄经书。秦爱岚这下犯难了,他哪里会写什么毛笔字,写出来只怕给鬼画符没啥区别。 秦惜松自己一旁抄了一大篇,秦爱岚硬着头皮勉强写了几页。等秦惜松写完过来一看,不由得皱了眉头:“刚才还在你娘坟前夸你,没想你这书法还是没一点长进!你看你这写的什么字,老夫三岁时候写得都比你好!” “父亲天纵英才,我怎能与父亲比。自我失忆以来,我这手提起笔就有些不听使唤,我今后定好好练笔,看看能否治好这个毛病。”秦爱岚说道。 秦惜松皱眉,见时候也不早了,就道:“罢了!一会儿让寺里的和尚抄一抄,你随我去吃饭吧!” 秦爱岚如蒙大赦,赶紧丢了笔和秦惜松去饭堂吃饭。 秦惜松这人对金银珠宝和美食都没什么兴致,他只对权势有兴趣,秦爱岚看他吃着这寺庙里的斋饭还吃得蛮香,一点都不嫌弃这连油星子都没一颗的饭菜。 两人刚吃完饭,天上就噼里啪啦地下起暴雨来。他们也没法就这么离开,只好在庙里的客房休息一阵。 秦惜松今天心情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或许是给柳映岚上坟让他感慨良多吧!秦惜松招呼秦爱岚和他一起坐在榻上,说道:“你现在身边已经没有女人了,爹接下来会给你选一些大户人家的女子。” 秦爱岚对婚嫁之事一点兴致都没有,他想要的人是楚玉,但他还不敢表露出来让秦惜松知道,就说:“爹不用如此费心,我才将她们遣散,若又娶一些回来,岂不是跟以前一样了?” “这哪里能比?你以前那些女子不干不净,爹要给你找的都是权贵人家的女子,身份地位都得配得上我们才行。” “可我暂时还不想去想这些事,只想跟你在朝中学些东西,而不是为儿女情长所累。”秦爱岚又说。 “这哪里是为儿女情长所累?我们秦家人丁单薄,你也不小了,该为我们秦家添一些人丁。”秦惜松捋着山羊胡道。 他这两日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秦爱岚患有隐疾,所以才打发那些女人出府,秦惜松一开始听了生气,现在细想起来,又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因为秦爱岚确实变得一点都不近女色了! 第100章 一百章 秦爱岚心想秦家指望他传宗接代是没什么可能,想起府上还有个大哥秦以文, 秦爱岚就回道:“大哥他都还没结婚生子, 我不用那么着急。” 谈起秦以文, 秦惜松的脸色不怎么好, 就板着脸说:“他虽没娶正房, 但妾室可不止一个两个。再说,老夫的家业不可能传给那个孽子!” 见秦惜松一提及秦以文就怒火冲天,秦爱岚只好不再说什么。秦惜松这心已经偏到天边去了, 他对秦以文那个大儿子完全没什么父子亲情。 “是否因为你身患隐疾,所以不敢去碰女人了?”秦惜松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秦爱岚想起那天他为了打发西苑的女子,而想出来的借口,没想这么快就传到了秦惜松的耳朵里。不过, 秦惜松要这么认为, 也将错就错算了。 “原来父亲都知道了!”秦爱岚无奈地说着,算是默认了。 秦惜松似有些生气,又有些烦躁:“以前就叫你少去寻花问柳,那些娼妓天生就是万人骑,哪里有什么干净的!你不听, 现在弄成这个样子,知道丢人了?” “父亲教训得是,我今后再不敢去碰她们了。”秦爱岚一副垂手恭听的乖巧姿态。 见他的宝贝儿子这副模样,秦惜松心中那股怒火也没处发泄,只好说道:“算了!事已至此, 你自己好好反省!今后莫要如此糊涂!我会叫太医院的人给你多开一些壮阳药,你也不要有负担,觉得自己不行。我们秦家,没有不行的人!” “多谢父亲!”秦爱岚忙回道。 秦惜松见他脸上又有了喜色,心中叹了口气,秦惜松本是想再责备他几句,但看他现在这副样子,终究是没狠下心。 念在他已经悔过,又比之前懂事许多的份上,秦惜松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下歇会儿吧!晴了快一个月了,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秦爱岚应了一声,走到秦惜松对面坐下,给秦惜松倒了一杯茶。秦惜松埋头用手捶了捶腿,他一向养尊处优惯了,而今又上了年纪,活动一下腿脚就酸软。 秦爱岚见状就关切道:“父亲可是腿酸了?我来给你捶捶,你休息会儿吧!” 说着,秦爱岚就过去给秦惜松捶腿。秦惜松也没有阻止他,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爹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走几步就腰酸腿麻,想当年爹年轻的时候,连走几十里山路都不在话下。”秦惜松怅然叹了口气,言辞间不免有些沧桑。 秦爱岚道:“爹不是老了,而是累着了。你日夜操劳,事务繁忙,我在朝中受爹庇护,却不能替爹分忧,实在惭愧。” 秦惜松垂眼看着秦爱岚,见他正垂头认真地替自己捶腿,刚才那句话似乎也只是有感而发。看来他是真的知道体贴自己的苦心…… 秦惜松想了想,言道:“御史台确实没什么实权,你在那里也是荒废光阴。你既然如此想帮爹,那便去吏部历练一番罢。吏部管各部的官员考核,你可以结交到不少人,对你今后大有帮助!” “谢谢爹!我今后定会好好帮助爹巩固朝中势力!” 能去吏部,自然是再好不过! 秦爱岚本是想跟秦惜松说将温子仁调离御史台的事情,没想秦惜松却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吏部管官员考核,关系着朝中官员的升降任免调任等,这对他和温子仁的铺子大有帮助。 既然自己能去吏部,那温子仁调去户部之事便可再缓一缓,等自己去了吏部,那温子仁的调职之事就好办多了。 秦惜松见他喜形于色,又道:“你在吏部也可以帮爹看看各路的人,那些一直跟爹唱反调的,该清理的就得清理了。” 秦爱岚忙一边给秦惜松捶腿,一边说:“我知道了!爹不用担心,今后我有不懂的,定会给爹请教。” “嗯~可以不用捶腿了,我肩膀有些酸。”秦惜松道。 秦爱岚立马会意,起身又给他揉肩。秦惜松十分享受地闭上眼:“你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 秦爱岚道:“父亲忘了我常出入春风楼,我虽未给旁人做过这些,但见得多了自然就会了。父亲要是觉得舒服,今后我便常给你捏捏肩。” “不务正业!”秦惜松训了一句,不过脸上的表情却甚是享受。 秦爱岚有些好笑,这老头子就是傲娇属性,心口不一,身体比嘴巴诚实。 屋外风雨依旧,豆大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更给这山间小庙添了几分清幽。 昭阳宫内,楚玉伫立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中烦闷不已。而今他不用去麟德殿理政,日子一下就变得漫长又无聊起来。 他不经意间又看向了对面那扇半掩的窗,他知道秦爱岚没在里面,但他似乎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总是关注漱玉阁动向的习惯。 他此番回府,不知是为何事。 “皇上,这里风大,你大病初愈,不宜在此吹风。”凌风手上拿了一件云纹薄披风给楚玉搭上。 自他这次寻人回来,楚玉似乎就变了许多,以前的楚玉从来不会这样一空了就长久地伫立在窗前。而这一切变化,都源自于秦爱岚! 楚玉转过头,便见一张冷峻的脸。楚玉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失望来,如果是秦爱岚……如果眼前之人是秦爱岚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的荒唐想法,楚玉脸色倏变,冷着脸转身去看《论道》去了。 凌风心中犯疑:难道自己无意间得罪了皇上吗? * 这场雨下了两个时辰,雨停的时候已近黄昏,西边的天空又悄然染上了红霞,将这片阴霾驱散。秦爱岚和秦惜松下山回京,等他们回到府上时,城中已升起万家灯火。 “今天你也累了一天,就不用赶着去宫里,在府上住下罢!”秦惜松入府后,便对秦爱岚说道。 秦爱岚应了声是。尚衣局的衣服已制好,他明日正可以叫上柴桂入宫去把那批衣服运出来卖掉。 不过一日没见楚玉,他心中也甚是挂念,不知那家伙现在过得如何。想必这两日没有自己去烦他,他应该平静了不少吧…… 第101章 一零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秦爱岚就和柴桂一起入了宫, 去尚衣局将制好的衣服打包装上马车, 随后秦爱岚便让柴桂先把货拉去铺子, 顺便叫柴桂在铺子里帮着白胜燕几人打理。反正秦爱岚自己现在极少在相府住, 柴桂在府上也是个闲人, 人也算机灵,去铺子帮衬一下也好。 宫中侍卫知晓柴桂是秦爱岚的仆从,只当他是送秦爱岚回宫, 便也没人阻拦和盘问。 秦爱岚独自回了昭阳宫,今日他还要去御史台给温子仁通声气,兼之调职的文书还没下来,他还得再在御史台当值。 昭阳宫风景依旧,才一日未回, 却好似隔了许久一般。 秦爱岚跨入院中, 朝落凰阁看了一眼。落凰阁一片宁静,也不知楚玉现在在做什么。秦爱岚按下心中想去看他的冲动,直接去漱玉阁换了朝服,而后又出了昭阳宫。 楚玉听见外面有人给秦爱岚打招呼的声音,走到窗前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秦爱岚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秦爱岚回来也不再过来跟他打招呼,难道秦爱岚真的已经介怀了吗? 秦爱岚到了御史台,温子仁已在候着他了。 “秦公子,没有你的日子可真难熬, 昨天你不在,我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温子仁笑吟吟地说。 “这话被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对了,银票我给你拿来了,还有货我也让柴桂送了过去,下午我们过去看看。”秦爱岚把银票给了温子仁。 “秦公子做事果然爽快利索!” “还有一事我先给你说一下,那日给你说的户部之事暂时缓一缓,等我去了吏部再给你落实。”秦爱岚道。 “秦公子要去吏部?那温某真是要恭喜你了!我就说秦公子困在这御史台,岂不就跟蛟龙在浅滩一样,根本没法施展手脚,太屈才了!”温子仁似乎比秦爱岚更高兴,秦爱岚手上的权越大,那跟着秦爱岚的他今后就更能沾到好处。 “马屁就少拍了!文书还未下来,你也别到处宣传。”秦爱岚提醒道。 “这是自然。”温子仁忙高兴地说。 两人闲扯了一上午,午膳后便去了铺子。 昭阳宫中,楚玉一脸阴沉地在房内徘徊许久,这种看似清闲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是种折磨。他不仅要忧国忧民却什么都不能做,还总是轻易地就想起秦爱岚那个人来,让他备受困扰。 这边围着他的,都是些吃里扒外的眼线,楚玉见了就心烦。 “凌风!”楚玉叫了一声,随即一脸冷峻的青年便到了他面前来。 “陪我出宫去!”楚玉道。 凌风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随即便和楚玉出了皇宫。不过,房奉贤和两名小太监也跟着去了。 楚玉直接让他们把马车停到春风楼门口,房奉贤和小太监还想跟着进去,楚玉却道:“你们就在楼下候着,有事我会叫凌风传唤你们!” 房奉贤很讨厌这种地方,他作为一个已经没了根的太监,来到这里总会徒生出一种自卑和烦躁来。楚玉让他们在楼下候着,他也没什么心思上去,就留在楼下了。 房奉贤见楚玉一进去便有几名女子围了上去,楚玉也并未推开她们,房奉贤心中就不由得感慨:果然男人还是顶不住温柔窟的诱惑。 楚玉和女子上了楼,到了楼上,楚玉便直接去了柳字房,让红蕊给自己带了两壶春风酒过来。待酒带到,楚玉便又把红蕊和其余几名女子都打发走了,独留凌风陪自己。 楚玉自顾自倒了一小杯酒,对凌风道:“你去簸箕街找一下一名叫顾书杰的青年,看看他在不在。他若问起,你便说一名楚姓公子托你过去的,他便知晓了。他若在,你便带他到这边来。切记,莫要被人发现了。” 凌风虽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领命去了。楚玉比以前成熟稳重了不少,除了在秦爱岚的问题上显得烦躁了之外,处理其它事情都很冷静。 凌风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了,不过顾书杰却没有跟来。楚玉倒也没多惊讶,顾书杰此去想必要跑不少地方,是他太心急了。 楚玉小酌了一口春风酒,凌风看他脸上有些红晕,就劝道:“饮酒伤身,皇上还是少喝一点罢!” 楚玉却道:“朕心中清楚,朕还没有醉,你一旁候着就行。” 凌风见他不听劝,便也没再多话。 * 温子仁果然不愧为商贾世家出来的,他吩咐柴桂白胜燕等几人将铺子里的货摆得井井有条,又交代了几人各自的职责和一些揽客的技巧,几人一一听着。 等安排完这些,温子仁道:“秦公子,打铁趁热。正好今天已经出来了,我想这就去布庄看货,你可要一起?” 秦爱岚想了想,说:“今后这些事我不便插手,还是由柴桂负责更妥当,就让他随你一起去吧。” 温子仁道:“那我就先和柴桂兄弟一起去了。” 秦爱岚给他的银票太多,放在身上也不安全,主要是带回去被他家中的那位看到就惨了,所以温子仁才这么积极。 等温子仁和柴桂一走,秦爱岚看铺子上也没其他什么事,就也走了。 秦爱岚去药铺买了一些名贵的药材,朝李家走去。上次他和楚玉去李家喝酒,听闻李牧斐的老娘卧病在床,当时楚玉还想让李牧斐去宫中拿些补品,不过最后被自己阻止了。 李牧斐算个为数不多的好官,极具眼色,也懂得如何自保,今后若是楚玉得势,他定是大功臣之一。自己现在笼络李家,也算是给秦家留一条后路。 李家的大门敞开着,院中李小月正在做女红,倒不见其他人影。秦爱岚走进去,对着正埋头缝补的李小月道:“原来小月姑娘这么勤快!” 李小月闻言抬起头,见了站在院子里的秦爱岚,似有几分不敢相信,不由得瞪大了眼。等李小月回过神来时,她脸上又浮出一抹少女的羞红来:“原来是秦大人!不知秦大人来此何事?家父还未回来。” 她似有几分激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秦爱岚不禁笑了笑:“我此番不是来找李大人,只是路过这里,顺道过来看看。听说老夫人卧病在榻,皇上上次让我带来的药材,我一直忙着没空送来,今天得了闲,又顺道路过这里,便带来了。你拿进去放好吧!” 李小月笑了起来,一双圆圆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她将手上的活丢到一边,随即接过秦爱岚手上的药材:“谢谢秦大人!进来喝口茶吧!” 秦爱岚看她一脸纯真的样子,也不禁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你忙你自己的吧!” 李小月把药材拿进去放了,又给秦爱岚搬了一张椅子出来。秦爱岚见李家今天特别安静,就问:“你一个人在家?” 李小月回道:“家父还未散值,母亲回娘家了,小梅姐在屋内照顾奶奶,小四哥出去买东西还未回来。” 秦爱岚哦了一声,李小月想了想又问:“秦大人不是该在朝中任职么?怎么现在有空出来?” “我今天有事告了假,所以才得了闲。药材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就不打扰小月姑娘。”秦爱岚说着起了身。 李小月不方便挽留他,便送他到门口,想起关于秦爱岚的传言,李小月冒着胆子道:“秦大人,小月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小月姑娘有话不妨直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二三四五六七,终于到了一零一!还存活着的小天使,你们太不容易了!! 第102章 一零二章 “秦大人似乎与外面的传闻很不一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李小月笑着问道, 她的右边脸有个小小的梨涡, 笑起来时很甜美, 极尽少女的天真灿漫。 秦爱岚也对她回了一个浅浅的笑, 反问道:“小月姑娘认为呢?” 李小月愣了一下, 眼前男子笑谈从容,举止间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风流,让人移不开眼。李小月忽感心跳砰砰, 脸也跟着发烫起来,她忙垂下眼,竟不敢去看那双似笑非笑的明亮眸子。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小月想眼前这个秦大人才是真正的秦大人!”李小月说道。 “你倒是跟你爹一样有趣!我先走了,你就送到这里吧!”秦爱岚说完, 便潇洒地走了。 李小月站在门口, 感到心跳竟不似自己的一般。直到秦爱岚消失在她视野之中,她才转身进了院子。 秦爱岚看时候也不早了,便打算直接回宫,没想才走两条街,就遇上了房奉贤。房奉贤正走在一辆马车旁边,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马车前面坐着凌风。 秦爱岚倒没想会在这里遇上楚玉,他倒是有些好奇楚玉出来所为何事。 房奉贤见到秦爱岚,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道:“哟!秦大人, 真是好赶巧!” 坐在马车内的楚玉有些醉意,听到房奉贤和秦爱岚打招呼,心忽然紧了一下。他欣喜地伸出手,想要把车帘掀起看一眼外面的情况,但在碰到车帘的瞬间,他的手又顿住了。 楚玉暗中捏紧拳头,把手垂下。他有些气恼房奉贤多嘴,身为天子的他都未开口允准,房奉贤却敢径自给秦爱岚打招呼。 秦爱岚信步朝房奉贤这边走来:“房公公这是去哪里?” “皇上出来散完心,正准备回宫。秦大人想必也是要回去吧?”房奉贤笑着问,他倒是很识趣地没有过问秦爱岚此时出现在城中的原因。 秦爱岚顺着他的话道:“正是如此,一同走吧!” 楚玉在车内如坐针毡,他和秦爱岚明明就近在咫尺,他只需掀起车帘,便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但这一刻,楚玉却只觉心乱如麻,他只能端坐在车内,如木偶一般地坐着。 “皇上的病好得怎么样了?”楚玉只听外面那道熟悉的声音问道。 房奉贤笑道:“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倦倦的。秦大人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一会儿皇上下车了,你自己去问问皇上吧!” 秦爱岚想了想,就说:“皇上心中对我误会颇深,我怕他定然不想见我。只要他并无大碍,我就放心了。” 楚玉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秦爱岚一定是故意的,秦爱岚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不追究他的无礼之心! 楚玉紧紧闭了闭眼,想将这种烦躁之感从心中驱散。 “正是因为秦大人对皇上用心良苦,所以更该跟皇上说清此事,莫要因此伤了和气。小的想皇上英明宽仁,定不计较秦大人一时失言。”房奉贤劝道。 车门前坐着的凌风听不下去了,将车停到了人少的路上,下车对房奉贤和秦爱岚道:“皇上正在休息,还请秦大人和房公公莫要多言吵着皇上了!” 房奉贤脸色有些难堪,他在宫中好歹算个大内总管,但凌风在他面前一向傲得很。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凌风不仅不把他放在眼里,竟然对秦爱岚也敢这么不给情面。 出乎房奉贤意料的是,秦爱岚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对凌风道:“是我和房公公考虑不周,打扰皇上清净了。” 秦爱岚态度这么和气,凌风倒是有些诧异,他复又跳上马车,赶着马儿慢慢往宫门走去。 这一路又恢复了沉闷的死寂中,楚玉忽然有些想听秦爱岚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总比这死寂的氛围让他好受。 楚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秦爱岚处处维护着自己,为自己出谋划策,自己却因他喜欢上了自己,就对他冷言冷语。秦爱岚那么爽朗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为自己甘愿在凌风冷声指责时和声和气。 楚玉轻轻撩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秦爱岚正和房奉贤一起跟在车旁,夕照洒在他身上,给他平添了几分祥和之美。 楚玉的心渐渐变得柔软起来,而就在此时,秦爱岚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便朝楚玉这边看来。两人视线交缠的瞬间,楚玉赶紧收回手,车帘也顺势垂下来,唯有那微微摆动的帘子出卖了楚玉刚才的小动作。 秦爱岚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带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马车缓缓驶入宫中,在昭阳宫门前停下,秦爱岚候在一旁,等着楚玉下车。楚玉理了理衣襟,在凌风的搀扶下走下来。 他似有似无地扫了秦爱岚一眼,但见秦爱岚恭顺地站在一旁,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 楚玉心中不禁有些郁闷,这个秦爱岚平时那么积极,撵都撵不走,现在却装起矜持来。但想这些日子来自己对他的冷漠和疏离,楚玉又有些懊悔,弄得秦爱岚此刻都不敢再过来说话。 楚玉皱起眉头,春风酒的酒气还留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旖旎的香味。楚玉故意放慢脚步,见秦爱岚依然没有动作,他索性装起醉意来,对站在一旁的秦爱岚生硬吩咐道:“朕醉了,你过来扶我入殿!” 秦爱岚勾唇一笑:“微臣遵旨!” 说罢,秦爱岚便上前搀扶着楚玉朝落凰阁走去。跟在楚玉身后的凌风满腹憋屈,他想将楚玉从这段危险的感情中拉回正轨,没想楚玉自己却主动迈出去了。 在场如此多人,他叫谁搀扶不好,偏生要找秦爱岚! 房奉贤倒平静许多,不动声色地跟在后头,心中暗自感慨:果然皇上对秦大人就是非同一般! 第103章 第 103 章 秦爱岚老老实实地扶着他,丝毫不见往日的轻浮, 反而弄得楚玉心中很失落。楚玉烦躁地把身体的重心都压在对方身上, 索性闭了眼任由秦爱岚扶着他。 “皇上醉得不轻啊, 脚下都没力了。”秦爱岚一脸担忧地说。 “皇上不胜酒力, 确实喝得有点儿多。”房奉贤说着, 又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太监,“还不快去给皇上准备醒酒茶,备好送到落凰阁去。” “皇上步履不稳, 一会儿摔着了,便是臣的罪过。微臣只好得罪了!” 楚玉身体一轻,便被秦爱岚抱在了怀里,吓得他睁大了眼。没想秦爱岚的视线却是看着远处的路,或许他真的以为自己醉了吧! 这么一想, 楚玉心中又轻松了不少, 就靠在秦爱岚的胸前,又闭上了眼装睡。凌风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冷肃得像快要结冰了一般。 秦爱岚进了落凰阁,把楚玉放到龙床上,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叹息道:“微臣教皇上藏拙,并非是真的要皇上纵酒,皇上这么胡来,弄垮了龙体如何是好?都是微臣的不对,不该对皇上有非分之想, 不然皇上也不至于这么厌恶微臣……” 楚玉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知道自己在秦爱岚心中的地位特殊,甚至那点大逆不道的喜欢,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真心爱一个人,其实又不算什么错。 “皇上好好安睡吧!微臣今后不会再来烦你了……”秦爱岚话还没说完,楚玉就伸手抓住了他。 酒壮人胆,楚玉拉着他的手,含糊地说了声:“别走。” 秦爱岚心中乐开了花,嘴巴里却是怅然的语气:“又做噩梦了?你现在叫微臣不走,等你醒来,定然又要自责,要怪罪微臣目无君主。微臣该拿皇上如何是好?” 楚玉懒得理他,死抓着他的手不放,他今晚特别想秦爱岚陪他。 秦爱岚看他这样,就脱了鞋子靠着床边躺下。楚玉心跳极速加快,不敢睁开眼,但脸却忍不住烧成了红霞。 秦爱岚看他红着脸红着耳朵,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也闭上了眼。没一会儿,秦爱岚睡着了,楚玉却彻底失眠了。 他鼻尖全是秦爱岚身上的气息,带着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清雅香气。楚玉睁开眼,侧过头,正好看到秦爱岚近在眼前的侧脸,五官俊朗,线条流畅,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他额头上还残留着秦爱岚唇边的湿热和柔软,楚玉不由得想起曾经那个缠绵的吻…… 秦爱岚翻了个身,正好把他抱在怀里,手也放到了他腰上。秦爱岚的脸近在咫尺,对方灼热的鼻息全都喷洒在他脸上,痒痒的,让楚玉整个人更加不自在起来。 楚玉盯着秦爱岚的唇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软软的,感觉还不错,想要得到更多。 秦爱岚忍得难受,这小兔子真是别扭,冷落了自己这么长一段时间,现在又来勾引自己,简直作死。 秦爱岚往前加深了这个吻,楚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正好对上秦爱岚温柔似水的桃花眼。楚玉整个人都不好了——秦爱岚压根没有睡? 不过楚玉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因为很快他就沉沦在秦·大灰狼高超的吻技之下。 “唔……嗯……”楚玉打死也不会承认这娇媚的声音是从自己唇边溢出来的。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秦爱岚已经不见了,楚玉身上换下的干净亵裤,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酒是一种害人货,今后自己一定要敬而远之。 秦爱岚没隔几日便入职了吏部,同时也把温子仁安排到了户部去,他最近忙着打点官场上的事情,每日都早出晚归,倒没怎么去找楚玉。 楚玉这人个性别扭,让他认清感情,一定不能急躁,不然会弄巧成拙,倒不如给他时间让他缓缓。 楚玉还是经常去春风楼,不过顾书杰已经回京,凌风和顾书杰那边已经交涉清楚了,楚玉正在慢慢收罗自己的人脉。 春风楼里,冯安达应约去找楚玉,他也不知道楚玉找他是什么事。不过最近楚玉常常找他逛青楼,冯安达一开始还胆战心惊,不过后来就楚玉没有提过以前的事情,也就算了。 楚玉原本就长得很好看,以前冯安达对他还有非分之想,不过后来知道楚玉的身份之后,楚玉在冯安达眼里直接成了白月光,冯安达也很乐意为楚玉瞻前马后。 “冯大人,前段时间青州出了贪腐案,朕想来想去,也是在找不到可信之人。现在秦相掌政,都没人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了,也只有你一人还肯和朕真心相待。朕想派你去查这起案件,不知冯大人可有心意为朕效力?”楚玉一脸愁苦地说。 他身上原本就带着一种忧郁,微微蹙起眉时,很容易给人一种想保护的欲望。 冯安达也知道最近秦相在有意无意地打压他们父子,这也使得冯安达有点不满,就忙承下道:“微臣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 “正好朕今天也没什么其他事情,想去冯大人府上看看,不知安达意下如何?”楚玉见他答应得爽快,就又问道。 冯安达哪里有说不的道理,就和楚玉一起回了冯府。 冯建根最近有点头疼,得罪了秦惜松,他的日子过得也有点憋屈。但他堂堂大理寺卿,退回去十几年和秦惜松在朝中不相上下,要他在秦惜松面前像别的官员那样低三下四,他是做不出来的。 听下人说皇上来了,冯建根还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出门迎接了。 “冯爱卿不用如此大礼,朕今天只是心血来潮,想来看看而已。”楚玉平和地说,心中却极度不爽,冯府到处都是奇花异草,里面的摆设也价值不菲,一看就知道对方贪了多少。 只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装作视而不见。 寒暄一番之后,楚玉和冯建根去了书房会话。楚玉看了房中候着的下人,对冯建根说:“朕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会不自在。” 冯建根会意,挥退了下人。 楚玉道:“朕听闻冯爱卿被秦惜松排挤,不知可有此事?” 冯建根眼珠子一转,笑言:“皇上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老臣和秦相是多年旧交,并无排挤一说。” “想当年冯爱卿和秦相都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不过这些年秦惜松手上的权势大了,就开始渐渐打压朝中的官员,那些和他意见稍有不同的,哪个有好下场?朕也是在外喝酒的时候听市井之徒提及的,既然没有这事,就当朕什么也没说。”楚玉道。 冯建根斟酌了片刻,苦笑道:“秦相可能对老臣有点误会,想必这误会有朝一日终会化解。” “冯爱卿真的这么认为?”楚玉挑了挑眉,“冯爱卿和秦相同朝为官多年,秦惜松是个什么样的人,朕想你心中清楚。朕和安达一见如故,今日才来和冯爱卿说这些,其实冯爱卿不妨和杨太尉联手,把秦相斗挎,朕在秦惜松的打压下,过得太窝囊了。你们若是能把秦惜松除掉,今后朕一定拜冯爱卿为相。” 冯建根心中一顿,楚玉这话一听就是说的年少气话。 不过,虽是气话,却也未必不可行。 如果秦惜松能倒台,他的位置显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尴尬。楚玉这个小皇帝不足为惧,无论是谁掌政,他都是不成气候的棋子。 秦惜松最近做得太过了,原本他不想和秦惜松闹翻,毕竟多年利益共同体,闹掰了对谁都不好。但秦惜松这人刚愎自用,得寸进尺,一味退让,对方还以为自己怕了他。 “杨太尉何等聪明,怎么肯与秦相树敌?”冯建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说。 楚玉知道自己把冯建根说动了,就幽幽道:“这就看冯大人的本事了!冯大人是聪明人,朕相信你自有办法,时候也不早了,朕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传到秦相耳中,就不妙了。” 冯建根也没做挽留,和冯安达送他出了府。 秦爱岚刚回昭阳宫,就有人来和他说了今天楚玉去冯府的事情,秦爱岚只是笑笑,这只小狐狸终于开始出洞了。 不过,冯家确实是时候该倒台了。 秦爱岚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拾掇一番后朝落凰阁走去。 “秦大人何事?皇上已经休息了。”凌风将他拦在殿外。 秦爱岚也不生气,悠然说道:“皇上竟然这么早就睡下?那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我还说想和他讨论一下凤州的旱情,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 凌风拿捏不准秦爱岚所言真假,思考了下,又道:“秦大人留步,属下进去看看皇上是否睡着。” 他是很看不惯这个奸臣之子,不过知晓他帮助过楚玉很多之后,暂时还是选择相信秦爱岚。凤州的旱情严重,他不敢拿这样的事情和秦爱岚赌气。 秦爱岚转过头,轻哦了一声:“皇上既然休息了,我还不是不要打扰……” 他话还没说完,凌风已经冷着脸进了内殿。没一会儿,凌风出来,让秦爱岚进去见楚玉。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新坑《穿成一只牡丹妖》 新生代人气偶像陆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成一只牡丹精! 修为太浅,他不能说话不能走,只能扎根泥土中。 修炼数年,他即将化形,不料一小屁孩来摘走了他一朵花…… 本体受损无法化形的陆黎:等我化形成功不打死你这个熊孩子。 后来,陆黎终于化形成功,他找到了那个熊孩子……年轻的君王把他压在龙床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104章 第 104 章 楚玉端坐在坐榻上,哪里有像是有一丝睡意。秦爱岚见状笑道:“微臣打扰皇上休息了。” 楚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恍然想起上次两人同床而眠, 脸不由得有点发烫, 不过嘴上还是正儿八经地问:“秦大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凤州的旱情, 不知小玉儿想如何处理?”秦爱岚问道。 楚玉也有些头疼,出了旱灾,又需要灾银和粮食。 “这个问题, 秦大人还是问秦相更妥善,朕现在已经没有说话权了。”楚玉带着几分嘲讽道。 秦爱岚走到他面前:“皇上何必自谦,你今天去冯府,和冯大人商量了何事?” “秦大人消息真是灵通,连朕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楚玉不悦。 秦爱岚有些好笑, 自己得知这个消息, 只怕都是他的授意吧,现在又反过来嘲讽自己。“这事满京城都知道了,我最后才得知,哪里算灵通?” 楚玉去冯府这件事,故意让春风楼的人都知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相信很快秦相那边也会知晓。冯建根和秦惜松决裂,对他大有好处。 “凤州之事,朕没有处置权,现在朝中大事都由你爹打理, 朕有心无力。”楚玉没再提去冯府的事情,转而和秦爱岚说凤州的旱情,提起这些,难免想起受灾的百姓,楚玉语气也怅然了几分,“如果你有什么好的处理办法,希望多劝劝秦相。” 别人的话秦惜松或许不听,但秦爱岚和秦惜松关系非同一般。 秦爱岚犹豫了片刻说:“钱粮都缺,处理起来很棘手。不过皇上放心,此事微臣会尽力而为。” 秦爱岚说完事情后,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到楚玉旁边坐下来:“皇上最近瘦了许多,你也别太过操心,一切有臣在前面替你担着。” 楚玉难得一次没有觉得他的靠近轻浮,其实秦爱岚说他瘦了,他看秦爱岚也瘦了不少。秦爱岚每天早出晚归,他是清楚的,他现在在吏部,巴结他的官员也多,秦爱岚来者不拒,不过他行贿的钱和东西全都放到了楚玉的私库里。 楚玉准备把这些钱拿部分给顾书杰,让他带人去凤州那边救助当地受灾的百姓。 “时候不早了,秦大人早点回去休息罢!”楚玉道。 “可微臣今晚想和皇上卧谈。” 楚玉脸色一红,瞪他一眼,秦爱岚却愉快地笑起来。最后楚玉败下阵,还真的和秦爱岚卧谈了许久,这次秦爱岚没有动手动脚,两人躺在床上隔了一个人的空位。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秦爱岚常常过来找他“卧谈”,楚玉一开始还拒绝几句,后来也懒得去说他,因为说了没用。好在秦爱岚并有过分的举动,这让楚玉放松了不少,却又有点失落。 冯安达去调查青州的贪腐案,结果路上出了意外,被人暗杀了。冯建根得知这个消息晴天霹雳,伤心了几天之后,开始调查凶手,不过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正因为这样,冯建根更觉得不可能,他第一疑心的就是秦惜松,因为楚玉和冯安达走得近,而自己和他之间又生了间隙。冯建根自己还没下定决心和秦惜松闹翻,没想秦惜松先下手为强了。 冯建根痛心疾首,开始反扑秦惜松,他的权势虽然不及秦惜松大,但秦惜松一人把持朝政,刚愎自用,很多人已经看秦惜松不顺眼了,只是没人敢出来和他公然作对而已。 冯建根说服了杨太尉,杨德周手上握着兵权,早有想篡权夺位的心思,但因为朝中有个秦惜松,他出手有点顾忌。秦惜松的势力不容小觑,他若和秦惜松斗,肯定两败俱伤。 但如果加一个冯建根,筹码就多一些,杨太尉愿意博一下。 这群老匹夫斗得不可开交,楚玉和秦爱岚却在暗中安插自己的人入朝为官。 秦爱岚在京中开的绣坊生意兴隆,他自己在吏部为官,很多人都到绣坊去买天价衣服,为的也就是想讨好秦爱岚,在朝中谋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秦爱岚收得一点都不心虚,有时候会故意查一些问题官员,然后敲诈对方,让他们在这里交钱,不然就把对方的错拿到上朝的时候说。 大部分官员还是很乐意出钱摆平这种麻烦,不过这样讨厌秦惜松父子的就越来越多了。 冯安达的死,当然不是秦惜松做的,秦惜松是只老狐狸,他就算跟冯建根有了矛盾,肯定都是在朝堂权势上争,而不是拿对方的儿子来开刀。 不过冯建根非要这么想,秦惜松也懒得解释,对于要找茬的对手,秦惜松很乐意送他归天。 年底,冯建根和杨太尉以清君侧之名发动政变,和秦惜松尉迟两家大打出手,结果两败俱伤。 趁乱之际,顾书杰和凌风带人马将两派人马团团围困,顾书杰一箭射死了杨太尉,凌风打伤尉迟,擒住了秦惜松。 楚玉真正重掌大权。 朝中大臣开始数落秦惜松一党人的罪状,条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作为奸臣之子的秦爱岚自然也难逃其咎。 众人都以为秦家会被灭门,没想皇上在处置秦惜松父子的时候格外开恩。秦惜松被抄了所有家产,打入了贱籍,秦爱岚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升官了,成了新的吏部尚书。 众大臣不服,一开始纷纷上奏要皇上处死秦家父子,后来见皇上不为所动,众人又退了一步,只要不让秦爱岚入朝为官,他们也能接受。 皇上依然没把这些消息放在心上。老臣们坐不下去,扬言有秦爱岚就没有他们,楚玉最后同意了这些老臣的请愿,让他们告老还乡。 后面没人再提这事了。 但民间却传出了秦爱岚以色侍君,魅惑君主,扰乱朝纲等故事,甚至把秦爱岚比作苏妲己,楚玉成了昏君纣王。 昭阳宫里,灯火摇曳。 龙床上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隔了许久,楚玉推了推身上的人,有点喘:“早点休息,朕明天还要上早朝。” 半年前,秦爱岚天天晚上和他同塌而眠,一开始还很规矩,等后来自己默许了他的存在后,秦爱岚就原形毕露,每晚睡前要抱着他亲吻半天,有时候还难免纠缠一番。 虽然这种事确实也很快乐,但秦爱岚太过放纵了,第一次弄得他几天没下床。楚玉当时恨不得把他给一脚踹飞,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次秦爱岚温柔吻着他,不知不觉间他又沦陷了。 于是,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朝中有李大人、杨大人、顾大人和刘大人等尽心尽责的好官,皇上暂时不用去操心太多,你只需要学会如何用人就行。”秦爱岚啄了他的唇,桃花眼笑得精明又狡黠。 楚玉挑眉:“那秦大人的用处又是什么?我看你在朝中占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却又什么没做,都被天下人指着骂以色侍君……” “既然这个骂名都背了,臣也不好不以色侍君。小玉儿怎么能说臣什么都没有做?分明每晚臣都辛苦至极……” “无耻下流!”楚玉羞恼地打断秦爱岚的话,这人到底还有没有脸皮。 “每个人都有性福的权利,怎么能说无耻下流?春宵苦短,我们要好好珍惜。” 须臾,室内又是一阵销魂的呻吟…… 楚玉重掌大权之后,待宋太后依然很孝顺,不过宋家的几个人在朝中权势却没多少。宋娇然是个聪明人,知道以现在宋家的势力已难东山再起,而楚玉已然成了一个有主见有决断的明君,他手下人才济济,个个对他都忠心耿耿,宋娇然也就安心当她的太后。 只是楚玉的后宫却一个女人都没有,原本还有个康丽,不过后来楚玉放她出宫去了,据说嫁了个不错的好人家。 倒是那个秦爱岚,依然住在昭阳宫,秦爱岚和皇上的风流事迹,只怕已经天下皆知。 宋娇然找楚玉谈过几次,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对楚玉和秦爱岚这种分桃断袖的行径,也没多说,只劝楚玉该立后纳妃,早日生个皇储。 楚玉面上应着,但真到选美的时候,他又和秦爱岚一起去青州巡查了…… 直到二十又五,皇上的后宫还是空无一人。楚玉过继了一个同宗亲王的世子当太子,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老臣们一面为皇上的婚事操碎了心,但又不敢公然骂秦爱岚。因为骂过秦爱岚的大臣,都被秦爱岚这个小人贬官了。 老臣们只盼着哪日皇上厌倦了这个佞臣,只是这一天他们盼到死,都没有盼来。 阳春三月,春风万里。 楚玉和秦爱岚一同去了城郊的一处大宅中,秦惜松这些年整天都在后悔中度日,千防万防,没防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这货竟然联合楚玉给他下套,让他差点葬送了老命。 秦惜松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直不肯相信,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要情人不要老子。最重要的是,这个情人还是他的死对头。 被儿子坑惨后的秦惜松被安排在了这处农宅中,彻底告别了以前一呼万应的生活。他现在虽是贱民,秦爱岚还是请了两个下人来照顾他起居,不过秦惜松却再也没有理会过秦爱岚。 秦爱岚和楚玉下了车,走进院子,丫头小红忙过来行礼。 “老爷呢?”秦爱岚问。 “老爷刚吃了你给大人你着人送来的烤鸭,现在估计在后院逗鸟呢!奴婢这就去通知……” “不必了,我们自己去,你忙你的吧。”秦爱岚随口说道。 小红继续去洗衣服,秦爱岚牵着楚玉去了后院,秦惜松果然在对着他的鸟笼子玩。没当相爷了,秦惜松身体却长好了,看过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爷子。 看到楚玉和秦爱岚过来,秦惜松冷哼一声,楚玉走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看他们两父子怎么聊。 他已经有六七年没见过秦惜松了,主要是一看到这个人,就想把他极刑处死。如果不是因为秦爱岚,秦惜松死在他眼里一万次都不够。 秦惜松看楚玉去做了自己的椅子,眉头皱得更紧,朝秦爱岚看了一眼,“你都带的什么人来?我的椅子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坐的吗?” 秦惜松这几年越来越傲娇,有时候说话像个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精神不太正常。秦爱岚忙宽慰道:“爹,皇上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那个椅子他喜欢,我们就让他坐会儿。” 秦惜松不听:“你让他起来!” “他是客人,我们要让着他,要对他好点。”秦爱岚又劝。 楚玉听秦爱岚说自己是客人,心中不爽,不过听他劝秦惜松让着自己,又很受用。秦惜松冷哼一声,把鸟笼子一扔,进屋去了。 楚玉淡淡地看着他发疯,冷笑着看秦爱岚:“秦大人,我们该回宫了。” 秦爱岚走过去蹲下身拉着楚玉的手,“小玉儿,饭吃了再走吧!我也很久没回来看他了,他这精神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虽然他做过很多错事,但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别人可以指责他,我却没资格扔下他不管不问。” 楚玉难得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但他维护的那个人却是秦惜松,这一点让楚玉心中犯堵又泛酸。 “我的命都差点被他弄死了,他还害死那么多忠良,留他一命已经是朕最大限度的忍让了。”楚玉说起这些,情绪又涌上来,他闭了闭眼,“朕见不得你对他好!” 秦爱岚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敢情他还吃秦惜松的醋? 秦爱岚欺身吻住楚玉的唇,热情又缠绵,楚玉原本想推开他,没想见到秦惜松又折回来,便勾着秦爱岚的脖子回吻过去。 隔了很久,两人才分开。秦惜松黑着脸站在屋檐下,“伤风败俗!”说罢袖手离去。 又隔了两年,秦惜松彻底痴傻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不过认得秦爱岚,很喜欢跟秦爱岚置气。和楚玉一直是冤家,两人见面就会闹脾气。秦爱岚夹在两人中间,两边哄。 执着于皇上婚事的太后和大臣们坚持了十年,皇上后宫依然空无一人,秦爱岚依然备受恩宠,对皇上直呼小名,皇上也不生气。大臣们一开始觉得秦爱岚大逆不道,但皇上丝毫不追究,大臣们也很无力,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秦爱岚名声虽不好,但也做了不少实事,他的点子多,改善了荣国萧条的经济、落后的农业和薄弱的军事,也给了很多有志之士发挥才能的机会。渐渐的,大家对他魅惑君主这事,也没那么在意了。 盛夏的午后,凌风守在落凰阁门口,听着屋内传来的浪言浪语和销魂声音,不禁皱起眉,这个秦爱岚白日宣淫,简直不知羞臊! 顾书杰过来找皇上汇报兵部的事,被凌风拦下了,“皇上正在休息,顾大人改天再来罢!” 顾书杰耳朵还没聋,听到屋内传来的啪啪声,立马会意过来,他和李小月已经生了两个小孩,当然听得懂这种声音代表什么,就忙改口说:“那我就不打扰了,正好听说温大人新开了绣坊,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正好今儿没事,可以去给我娘和内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室内,楚玉听着顾书杰和凌风的对话,攀上了极乐之巅,一口咬在了秦爱岚的肩上。 “皇上今天特别热情,我们再来一次。”秦爱岚抱着他起身往书案走。 还未缓过神来的楚玉本能地圈住秦爱岚的脖子,染了情.欲的眸子风情万种地瞪着秦爱岚:“你是禽兽吗?” “小玉儿不是也很开心吗?不过,既然皇上都说了微臣是禽兽,那微臣可不能白背这个骂名。”秦爱岚勾唇一笑,把楚玉放在书案上,开始新一轮的攻城略地。 楚玉猝不及防,被折腾得只剩下呻.吟的份。 年迈的房公公蹒跚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凌风大热天在院子里练剑,不由得感慨一句——年轻就是好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